冬至日這天,陽光很好,前幾天陰沉沉的烏雲都不知道哪裏去了,晴朗的天空中看不到一絲雲彩。


    今天是一年一度大祭的日子,上到天子下到百姓,都要在這一天祭祀天地,感謝這一年來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並且祈禱來年也太太平平。


    冬祭的規格是所有祭祀裏麵最高的,自然全村人都要參加。


    主持祭祀的是今年已經七十四歲的老村長,老爺子已經老得連胡子都掉光了,隻剩幾根稀稀拉拉的眉毛。他在兩個曾孫子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站在臨時搭起的台子上,對著祭拜天地的香案念了一通祝禱詞,聲音之小,大概除了身邊的兩個少年郎之外,就隻有吳解能夠聽得到。


    老爺子的身體已經很差,記性也不好了。連這麽多年說了無數遍的祝禱詞都不大記得清,短短的一段話斷斷續續說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其中翻來覆去顛倒補充不知道多少次。


    但從這顛顛倒倒的話語裏麵,吳解聽到的是滿滿的誠意。無論老爺子是不是真的相信天地能夠保佑大家,至少他對未來的期望是真誠的。


    台子上的香案和祭品都無所謂,唯獨這份真誠,才是祭祀能夠得以實現的關鍵。


    祭之一道,唯真唯誠,隻有真誠才能感動天地。


    祝禱詞之後,便是全村人一起參拜天地。因為杜團練要在郡府參加軍中的大祭,所以本村的隊伍就以吳大夫為首。


    這個時候,吳大夫的身份不是濟世侯府的老侯爺,而是本村的老醫生。而吳解也不是堂堂的濟世侯或者在世仙人,而是吳大夫的兒子。


    他很不起眼地排在隊伍中段靠前的地方,跟著自己哥哥一起,像每一位尋常的村民一樣,老老實實地參加祭拜。


    冬祭大典之後,便是慶祝活動。吳解沒有參加,隻是站在會場旁邊遠遠地看著。


    “怎麽不去玩玩?”兄長吳成帶著兩個兒子過來,笑嗬嗬地問。


    “不了,我過去的話,隻怕反而給他們添亂子。”吳解笑了笑,看著哥哥臉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短須,忍不住歎了口氣。


    “怎麽了?有什麽不開心的嗎?”


    “時間過得真快啊!我還記得當初看到仙人鬥法,下定決心出門求仙的時候……那時候我才十五,你才十九,剛剛成親沒幾天,整天都嚷嚷著說男子漢要撐門抵戶,要賺錢養家糊口,就像我們家很窮似的……”


    “其實咱家一點也不窮。”想起當初的事情,吳成忍不住笑了,“結果沒幾個月,你就帶了幾百兩銀子迴來。然後一轉眼又把城裏的藥鋪給弄下來了……那時候你該不會就已經修煉成仙了吧?”


    “那時候隻是有些仙緣而已,距離成仙還早得很呢。”事情已經過去了八年,吳解也就沒有再保密的必要,隨口說道,“倒是那個三山道人,其實也是個神仙——隻不過是邪派的。現在迴想起來,咱們居然跟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邪派神仙當了這麽多年鄰居……”


    “是啊,想起來就有些怕怕的!可憐阿若她年紀輕輕就……”吳成歎了一聲,搖搖頭,滿是惋惜地說,“或許……這就是命吧……”


    “命……嗎?”吳解沉吟著,陷入了沉思。


    以杜若的天資、刻苦、人品和心性,如果不是英年早逝的話,無論去哪個仙門應該都可以被收入門下,至少青羊觀肯定樂於多這麽一位好弟子。但她卻因為缺乏經驗,中了三山道人的圈套而被奪舍,現在隻能成為寄居天書世界的一縷幽魂……


    大概冥冥之中,真的有“命數”吧?


    但命數顯然不是絕對的,否則布衣神相的幾位傳人就根本沒必要爭奪李布衣的真傳,大家算一算就知道誰能得到誰得不到,長春真人也沒必要幫熊謔去叛亂,還賠上了自己的老命。


    吳解曾經請教過蕭布衣,命運究竟有多大的威力?而蕭布衣的迴答是,三分在命,七分在人。


    隻是……對於缺乏足夠力量和正確知識的人來說,“七分在人”不過是空話罷了。


    越是弱小者,在命運前麵越是無力。頭腦的強大、力量的強大、精神的強大……想要扼住命運的咽喉,這些都不可或缺!


    他如此沉思著,不禁握緊了拳頭。


    迴家的感覺的確很好,但他終究是一個修仙者,是一個追求超越塵世、超越生死、超越命運的人!


    早點做完這邊的事情,然後迴山繼續修煉吧!


    懷著這樣的想法,冬祭結束之後,他就急急忙忙返迴了縣城,指導徒弟繼續修煉。


    遍照星鬥澄光妙法是一門非常簡單和可靠的功法,吳解雖然自己沒有修煉過它,但憑借他的境界和眼光,指點別人入門修煉是很容易的事情。


    為了幫助喬布斯盡快入門,他還特地到天書世界裏麵,請茉莉施展無上神通演化了一些星光真氣,然後傳給徒弟去細細體會。


    這些真氣的量很少,但已經足夠幫喬布斯走出“感應星光”的關鍵一步。沒過幾天,這個每天刻苦修煉的少年就成功地采擷到了星光之力,終於走上了修道之路。


    完成了這個,就是推開了通往無上大道的門戶,接下來吳解也已經幫不上太多的忙,必須要靠他自己苦修不輟,一點一點積累星光之力,直至有所成就。


    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身體會被不斷洗練強化,穴竅和經脈也會被不斷溫養加強,雖然不會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卻勝在持續不斷。隻要他堅持修煉下去,就會不斷地變強……


    吳解希望,等自己下一次迴家探親的時候,能看到徒弟已經突破了先天境界。


    “修煉大日光明訣的弟子一般半年到兩年之內可以突破到先天境界,這個遍照星鬥澄光妙法進境稍稍慢一點,估計快則一兩年,慢則三五年,也就差不多了。”杜馨說,“或許還沒等你見性通幽,他就已經入道成功了。”


    “希望如此吧……”吳解乘著劍光在天空疾馳,笑著迴答。


    他沒有去長寧城,而是直接來到了南屏郡和陶土會合。


    陶家還有房子留著,但陶土並沒有住進去,而是在家族的墓地旁用法術煉了一間小木屋,猶如守孝一般住在那裏。


    當吳解見到他的時候,他一身白衣,正在製作一尊陶像,而在小木屋的外麵,整整齊齊擺放著很多已經製作完成的陶像。


    “這是我給親人們塑的像。”陶土解釋說,“我迴到家鄉,發現雖然才過了幾年,可很多人都已經不怎麽記得陶家了……雖然知道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總覺得心裏不舒服。”


    “所以你就塑了這些陶像?你打算把他們放在哪裏呢?是墓地旁邊,還是你家的大屋裏麵?”


    陶土苦笑起來:“那些地方都不合適,嚇到別人怎麽辦?事實上,我還沒想出合適的處理辦法。”


    吳解想了想,說:“你們這裏曾經因為製陶而興旺過,對吧?”


    “沒錯,可現在這裏已經沒多少製陶的人了。”


    “那麽我們來建造一個紀念館,讓人們知道這裏曾經的興旺吧!”


    這個別出心裁的主意讓陶土頓時眼前一亮,翹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大師兄!好辦法!”


    兩位神仙出馬,建個紀念館自然不在話下。他們在鎮上買了幾間靠得比較近的房子,然後施展法力將它們推平,再建造出一座雖然外表樸素但卻大得驚人的屋子。在屋子裏麵,陶土用一尊尊陶塑來介紹了昔年小鎮的繁榮。


    他的手藝精湛,又有吳解相助,隻用了十來天的時間就把紀念館給建好了。


    開館的那天天氣並不怎麽好,稍稍有點霧氣,但這並沒有妨礙好奇的人們,幾乎全鎮的人都來看熱鬧。他們在紀念館裏麵徜徉駐足,既驚歎於陶土和吳解的非凡神通,又為這些栩栩如生的雕塑而讚歎。


    紀念館裏麵的陶像都是縮小的,遠遠看去,就像是把一個城鎮縮小了放在這裏。而城鎮內的行人和工坊,采取陶土和出售陶器的車子,城外的陶坑和土窯……一切都和當初一模一樣。


    走在紀念館裏麵,就好像穿越了時間的河流,親眼目睹小鎮昔日繁華的景象。


    不止一個人看著眼前栩栩如生的雕塑而潸然淚下,更有很多老陶工們在紀念館裏麵找到了自己的雕像,看著它們歎息和自豪。


    “都過去啦……都過去啦……”一位曾經是陶工大師的老人歎道,“我老了,再也做不出精致的陶器了。而且咱們鎮上也沒有能夠有本事做好這門生意的人了……現在就算做出陶器,也不一定賣得出去……”


    “是啊……隻能看著這些陶像,慢慢迴憶了……”


    “但是,真好啊!看到這些,就像是看到了當初的鎮子一樣!”


    “是啊!看到這些,就覺得我這一輩子沒白活了!”


    人們議論紛紛之際,吳解和陶土已經駕著劍光,離開了小鎮。


    “大師兄,謝謝你!”


    “有什麽好謝的,不過是一間紀念館而已。”


    “它可不僅僅是紀念館!”陶土迴頭看向在薄霧中遠去的故鄉,笑著說,“這座紀念館一定會吸引很多人來參觀,其中肯定會有人願意出錢出力重新把陶器生意做起來。”


    吳解一愣,他還真沒想過這種可能。


    “我想……過個十年八年之後再迴來看,或許鎮子就已經恢複到當初的模樣了!”陶土笑得很開心,“在那之前,我就先加把勁,努力修煉到百煉境界吧!”


    “為什麽突然想到修煉了?”


    “因為我覺得,到時候親眼看到那一幕,或許會對我有所觸動,沒準就直接突破見性這一關了……對我們來說,修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嘛!”


    “說得好!修煉成仙,飛升天闕,才是我們的根本目標!”


    “喂喂!大師兄你的目標太遠大了,我可跟不上你!”


    冬日的薄霧被劍光猶如波浪一般排開,二人說說笑笑,朝著仙山飛去。


    故鄉隻是故鄉,他們未來前進的方向不是凡塵的官場、武林或者商界,而是修仙的通天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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