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用了一點鮮食,才上了正食,盥洗結束,老太太打了一個哈欠,眾人便按序告退了。


    蝶兒也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可蝶兒看自家姑娘臉上,並沒有褪下莊重神色,似乎還沉浸在什麽情緒之中。想想,自己也跟著變得黯然。


    眼下,到了姑娘們選婿的時候,大太太自不必在小事上起什麽爭端,隻要在那著緊處下一下手,自家姑娘的前路便是坎坷。


    姑娘家窮其一生的所望,不過是得遇一位良人,而這件事情儼然把持在大太太手中。想想就不能讓人安心。


    蝶兒有時候都在想,不如將這樣的事情,直接說給老太太,畢竟老太太是真的喜歡自家小姐的,請老太太給姑娘作個主。


    剛剛姑娘卻在老太太麵前稱道了大太太,蝶兒忽然就覺得有些不懂了。那樣好的機會,說給老太太聽,雖然不能有十分上的把握,可也總是個機會。


    等迴到了屋裏,蝶兒才終於忍不住問起。


    無憂細細將手上的脂膏打開,滑滑的塗勻,“你看,這樣上好的東西,這麽快就跟進了,隻因多說幾句好話。從前,娘親隻說說必要的話,可珠兒已經注定無法活得那麽隨心了。如果不做些什麽,下一個出現在井中的就是你、就是我。那剔透的人生,到底是怎麽個活法,這一世注定是不能知了。”


    “可姑娘真的不打算將這些告訴給老太太了麽?”


    “小兒頑皮的話,老太太能信上幾分,況且這名麵上的東西,又何曾獨獨少了我的。若是現在就掀開一切,隻怕更厲害的也會早些到。”說著推開窗,已到了秋時,葉木知秋,已現蕭索,扶蘇韻致終會被漫天秋風吹得不見蹤影,根植在心中的好,又有誰瞧得見。


    自己的這院子,其實要比大太太生的大姑娘與五姑娘的都要好,那時是大太太據理力爭要讓她住的。


    這裏的每一塊瓦片上都雕了畫,花鳥魚蟲不一而足。隻在一簷一拱間,都細膩了心思,兒時隻覺得那是美輪美奐,現時隻覺得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仿佛是在沉恨細思。就像這世事的淵源早就藏在了裏麵。


    有多麽綺麗的開頭,就會有與之匹配的落寞。是誰說的,一語中的。


    上好脂膏的香氣,很快彌漫了整個屋子,蝶兒小心翼翼地說,“這個,要比之前用的七****好了許多。”


    是要好得許多,新來的料子也很不錯,這樣打扮一下出去,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走在廊上,隻覺得一切都浮華得蒼白,也都不及娘親在身邊溫柔撫過自己頂。


    再轉過一個彎子,忽然見到帶著一個小廝,正麵而來的那位合周公子。


    這一片兒不常有人來的。


    無憂隻是想隨便走走。


    想了想,便遠遠的福一下,打算別向另一個方向。聽到後麵的腳步聲漸次加快,有些奇怪,下意識迴頭,正看到合周追了上來。


    “七姑娘似乎有很多的心事。”


    “公子何出此言,無憂堂皇。”無憂退後了一步,又向他行禮。


    “那種眼神,我一看就能看出來。”他神色微微有些自得。


    “公子與無憂是第一次見麵。眼神之說,恐怕也還要時日累成,才能看出個中。”


    “七姑娘說的,是尋常之地的看法,善之地當然會有些許的不同。”


    無憂抬頭看了他一下,隻做聽不懂他的話,“公子初來善之地,肯定還有許多去處,無憂就不打擾了。”


    時間與萬物好像是在這一霎時靜到了極致處。


    “七姑娘請便。”


    沒有想像中的糾纏,那人轉身很快消失在廊柱之後。


    無憂眸珠不動,緊緊地盯著那人好一陣,才慢慢轉身領著蝶兒行向另一個方向。


    “姑娘,這會不會是什麽試探。”無憂轉過頭來看了看蝶兒,蝶兒見她目色有些疑問,提醒到,“他畢竟是大姑娘的人。”


    無憂動了動眸珠,卻沒有迴答什麽。隻是覺得,自己對他並沒有什麽反感。


    也許是經曆了太多的事,所有的人與所有的事,就都視得平淡了吧。


    太多的事情,她已經沒有那樣的心思。爹爹不是母親的良人,自己也一樣遇不到,這一生遭的苦,擔的任,熬的痛,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這樣的重,那些夢一瞬就散盡,連睡夢中都再也勾不出一筆。


    到了第二天,一切也一如從前,倒是大姑娘家的哥兒,聽說昨個日間起了燒,連不怎麽去外麵轉的蝶兒也聽了一嘴迴來。


    進門就說了起來,“昨天見著那哥兒,還是活潑可愛的,怎麽一會兒的功夫就燒起來了。”


    “姑娘,不知是不是蝶兒多慮,總覺得這裏麵像是有些什麽蹊蹺。一看到大太太鎮定以極的樣子,就會覺得心上毛毛的。”


    無憂一直都隻是默著。提起的筆蘊飽了墨,繼續寫字了。


    到了下午,老太太覺得悶,便找姑娘們去讀話本子,無憂還是同從前一般,雖然是坐在老太太身邊,卻隻是笑聽著大家說話,幾個姐妹們都搶著給老太太讀書。她倒是靜如處子一般,隻是靜看著。


    姑娘們一進來,這空蕩蕩的廳室就如春暖花開一般,老太太成天念叨的乏,也瞬間消失不見,半倚著榻撫著五姑娘的頭,聽她講著書生與狐仙相遇。


    姑娘們的表情也最是有看頭的,一個個都睜大的眼睛,深深浸到故事裏,倒比那書上寫的更有韻致,到了情致處,還會出歎語。


    今日不同的,是大姑娘抱來了哥兒,並著那位合周公子是一同來的。


    無憂向大姑娘行禮,也向合周揖禮。他還禮,目光挑起,很是自然地看了無憂一眼,便迴到了座位。


    仿佛是一夜之間無憂已經長大,這些**時,愛極也相信極了的東西,像是被世態炎涼輕嗬了一口氣,嗬成了心上的一片荒蕪再也拾那不到一分的快慰。


    不是不羨慕這些姐妹,隻是自己再無那樣的心境。


    世人目光的喜厭深淡,身邊人來去近遠,她都隻覺得正常無比。


    大家笑鬧了一場,合周公子也站了起來,雙手向老太太揖禮,要求自己也講一個故事給老祖宗聽。


    老太太一聽就樂了,讓人給他搬了個凳子,就坐到自己麵前來。


    無憂抬起頭,琢磨著,他會講什麽樣的故事討祖母歡欣。


    他似乎也在看過來,察看無憂的反應。


    無憂將目光掠過,投向了祖母一邊。祖母拉過她摸了摸頂,指給她聽合周公子的故事。


    無憂隻得轉過頭,一時與合周公子目色相對。無憂低下頭,卻感覺到,那目光仍留在自己這個方向。


    合周到底聰明,選了一個祖母最愛聽的蓬萊仙閣求長生的故事,祖母聽得一直都沒合上嘴。


    末了,還讓人給他抓果子。簡直將他待成了小孩子,他也一點不嫌棄,做出惦記著老太太的果子的樣子來,很得祖母的喜歡。


    無憂與蝶兒對視一眼,都在想,從昨天到現在,是不是真的多心,大姑娘抱著哥兒,一直好好地坐在一邊,也未見哥兒哭鬧。


    隻是,放下那般擔心不到一刻,大姑娘便說哥兒又燒了起來,眾人看時,都是麵現駭色,這才多大的功夫,小孩子臉頰已經燒得紅撲撲的,唿吸也變得急促。剛剛到家時,會講幾個字的哥兒,在眾人圍過來瞧時,卻忽然念叨起了“嬋棲”,這二字,大家一時都沒有聽清楚。


    隻有大太太身邊的米嬤嬤變了臉色,提醒道,“哥兒說的是嬋棲,聽著倒熟。”頓了一頓,恍然大悟一般,“姨娘的閨名是叫做嬋棲啊。”


    大姑娘在慌亂中抬頭,目光漫過無憂,又轉過來對上老太太,“可這樣的事,是從未對哥兒講的。哥兒又是如何知道的?”語到末句,已現出大大的惶恐來。


    三姑娘驚唿一聲,“難道是通靈。”說完之後,捂起了嘴巴,如此已經涉及到了靈犀之事。眾人臉上紛紛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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