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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五七章建春門血案(二)


    已經是後半夜了,伍瓊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終於得空坐下來,吃一點東西充饑。


    幾乎整整一個晚上,他這府上就不停的有人拜訪。


    從朝廷大員,到太學院的那些名士,紛紛而來,所談論的話題,也隻有一個。


    懲治兇手,為皇甫嵩伸冤,為許劭報仇,為士人揚眉吐氣……


    總之,在一夜之間,全雒陽的人都變成了董俷的敵人,而董俷也被千夫所指,更成了一塊放在砧板上的肉,任由他們宰割。董西平的性命,也隻在他們一念之間。


    但伍瓊真不這麽認為。


    且不說那份證詞上說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就一定能治董俷的死罪嗎?


    在眾多義憤填膺的士人當中,伍瓊還算是能保持清醒。董俷也許算不得什麽,可他身後,還有蔡邕,還有大將軍何進至今都沒有表態,甚至連皇上都沒有給出定論。


    而最重要的是,董俷的老子董卓,如今還帶著十幾萬大軍在涼州和反賊激戰。


    難不成殺了董俷,董卓會一點反應都沒有?不說別的,董卓隻需坐視羌人反賊長驅直入,就足以讓原本就不算太平靜的江山社稷變得更加動蕩。到時候,這筆帳怎麽算呢?


    整個雒陽,有數不盡的士人。


    可為什麽就沒有人替大漢的江山社稷去考慮一下?


    那飯菜入了口,也變得沒有任何味道。伍瓊就坐在書房裏,捧著碗呆呆的發愣。


    “夫君,可是為天亮後的事情擔心?”


    伍瓊的妻子出身於小戶人家,平日裏操持家務,頗為賢惠。


    雖說不上漂亮,但卻有小家碧玉的味道。伍瓊平日裏,對妻子也是格外的敬重。


    聽到妻子詢問,伍瓊強笑一聲,“你也看到了,這一晚上賓客不斷,所求的事情隻有一件……我不喜歡那董西平,但這件事裏麵蹊蹺甚多,我卻不能去冤枉人啊。再者,此事牽連甚廣,我擔心一個處置不好,就會惹出大麻煩,那才讓人擔心。”


    “夫君可是不想摻和這件事?”


    伍瓊點點頭,“我確實不想摻和。你看今天前來的人看似很多,可重要的人物卻一個都沒有出現。不管是那董家子身後的人,還是袁太傅,都沒有站出來說話。隻怕此事也並非太傅的本意……可如果因此而得罪了太學院的人,也不是我的本意。”


    妻子明白了……


    “夫君若是為難,何不請辭?”


    “請辭?這時候請辭,豈不是讓人笑話?那我以後該如何在雒陽立足。”


    妻子笑道:“夫君糊塗了,平白無故的請辭固然是要得罪人,可如果你不得不辭,誰會說你呢?”


    伍瓊眼睛一亮,明白了妻子話中的含義。


    忍不住大笑數聲,“我得賢妻,實乃大幸事!”


    ******


    董俷在牢室中睡的很安穩。


    正如他所說的一樣,問心無愧,又有什麽睡不著?


    皇甫嵩本來就不是他殺的,就算是那些人找來證人,他還是可以矢口否認。上輩子曾聽人說過一個笑話,叫做抗拒從寬,迴家過年,坦白從嚴,牢底坐穿。證人?又有什麽用處……雒陽城想他死的人多了去,可那幾個人不開口,誰也奈何不得他。


    所以,怕他個鳥!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小窗照進了牢室當中,把那潮濕腐臭的氣息驅散了不少。


    董俷伸了個懶腰,微微活動了一下筋骨。


    牢室的門被打開來,從外麵進來了十幾個公人。


    “準備過堂了!”


    公人大聲喊道,隨即臉色一變,露出阿諛的笑容,“俷公子莫怪,這也是上麵的吩咐,小的們也沒辦法。這裏有一套枷具,還要給公子帶上,還請公子原諒則個。”


    有公人手中拿著木枷和鎖鏈。


    董俷眉頭一皺,冷哼了一聲,卻把一群公人都嚇了一跳。


    “過堂有要帶枷具的說法嗎?”


    “這個……”


    “算了,你們也是奉命行事,我不為難你們……過來吧。”


    董俷說完閉上眼睛,心道一聲:不過這筆帳,咱們總有一天是要好好的清算一下。


    公人小心翼翼的把重三十多斤的木枷和鎖鏈給董俷帶上。


    固定住了董俷的雙手,身上還纏了一根十幾斤中的鏈子,鏈子的一端拖著一個鐵球。


    也難怪這些人如此小心,董俷虎狼之將的名號實在太響。


    萬一出了事情,到時候可收拾不住。三十多斤的枷具,在大理監裏屬於重刑具。


    不過董俷倒沒覺得有什麽不便,站起來隨著公人們走出了牢室大門。


    穿過夾道,還能聽到白馬寺的鍾聲。


    董俷走上了大堂,卻意外的發現,那大理廷尉的位子上,坐著的居然是個熟人。


    就是昨日前去抓捕他的郗慮。


    原來,天還沒亮的時候傳來消息,由於昨夜伍瓊府上的客人太多,以至於廷尉伍瓊過於疲憊,在起夜的時候不小心摔了身子,現在躺在床上根本就無法動彈了。


    有郎中證明,伍瓊的傷勢不輕,至少要休養三個月。


    如此一來,身為大理廷尉之下的左平郗慮,就被推上了主審的位子。


    郗慮看到董俷,頓時怒火熊熊。昨日抓捕董俷的時候,險些被沙摩柯給撕了,更讓郗慮丟了好大的臉麵,幾乎淪為笑柄。今日他來主審,怎麽也要把這麵子找迴來。


    給董俷上枷,就是郗慮的主意。


    “升堂……”


    隨著公人們的唿喊,郗慮大喝一聲:“堂下何人?”


    按著規矩,董俷應該跪地磕頭,然後恭恭敬敬的迴答說:“罪犯董俷見過大人。”


    可董俷才不理他這一茬,冷笑一聲,不言不語。


    大理堂口,站了許多人在觀看。有人高聲喝罵董俷不識禮數,但大多數人卻發出了噓聲。


    郗慮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兇犯無禮,本官問話,為何不答?”


    “你算是什麽官?若非本校尉攔著,你昨天怕不是要尿了褲子吧……我乃堂堂校尉,而不過是個小小的左平。我一未曾被定罪,二也無罪,為何要答你的廢話?”


    堂口轟的傳來了一陣爆笑聲。


    董俷想的很清楚:這件事一定是有人暗中操縱,想要置他於死地。既然你們出招了,我也無需和你們客氣。大家都是官,端架子誰還不會?讓我跪你,卻是休想。


    郗慮的臉青一陣,白一陣。


    一拍桌案,怒吼道:“來人,把這無禮的兇犯拉下去,杖脊二十!”


    有公人衝上來,但是卻被董俷一聲巨雷般怒吼喝止:“郗慮,我是不是兇犯還沒有定論,你卻先給我上枷過堂。大漢律之中,何時有此規矩,案子未審,卻要打我?”


    “兇犯……”


    “你若再敢叫我一聲兇犯,信不信我立刻把你抓下來撕了!”


    郗慮沒由來哆嗦一下,看著董俷那猙獰麵容,心裏有點發寒。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他卻不能退縮。否則日後,他就休想在雒陽立足。


    當下陰冷一笑,“董西平,爾一莽夫,居然也和我談論漢律?我就叫你明白,依大漢律,兇犯過堂,必須要受二十杖脊,稱之為殺威棒。我今日打你,正是依大漢律而行。”


    董俷有點傻眼了!


    殺威棒,不是水滸裏的故事嗎?怎麽在漢朝就有了?


    幾個公人上前就要動手,卻不想如此一來,惹惱了正在堂外觀看的一人。


    “狗官欺人太甚……大漢律為兇犯過堂需受杖脊,我家主人又不是兇犯,為何要受杖脊?而且大漢律,何曾有過堂需佩戴枷具的說法?分明是狗仗人勢,公報私仇!”


    郗慮聞聽,頓時大怒。


    原以為今天能扳迴麵子,可沒成想這還沒開始審問,就弄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誰,誰在咆哮公堂?”


    人群分開,隻見一個女將軍大步流星走上公堂。


    她頭戴九頭扭獅子亮銀盔,麵罩青銅具,身穿九頭扭獅子亮銀甲,肋下配三尺青鋒劍。


    董俷一見來人,不由得愣住了。


    “紅昌,你不在營中練兵,為何來這裏?”


    “主人……”


    任紅昌見董俷身上纏繞鎖鏈,頸中配帶枷具,聲音頓時哽咽,“紅昌本在營中練兵,昨夜聽人說主人您被緝拿,故而今日前來觀看。這狗官欺人太甚,分明就是想要找你麻煩……主人,您辛辛苦苦為皇上練兵,卻被宵小嫉妒,我們,我們迴涼州吧。”


    不等董俷開口,郗慮卻已經是暴跳如雷。


    長案啪啪啪的拍的震天響,“反了,反了……賤婢竟敢咆哮公堂,把她給我拿下!”


    任紅昌鏘的拔出寶劍,厲聲喝道:“誰敢上來。”


    公人們先是一怔,但旋即想,這不過是個女人。而真正有危險的董俷,卻帶著枷具,已經成了籠中的老虎,算不得威脅。膽子陡然大了起來,衝上來就要捉拿任紅昌。


    隻聽一聲口哨,從麵具下發出。


    公堂外麵頓時大亂,近百人一下子衝進了公堂,手拿寶劍,朝著公人們一頓劈砍。


    郗慮被這變故嚇壞了,眨眼間就有五六個公人被砍翻在地。


    “反了,反了……”


    郗慮反應過來,大聲吼道:“拿下這些賤婢。”


    衝進公堂的人,全都是跟隨董俷入京的虎女營衛兵。


    這些人的心中可沒什麽大漢律,隻有董俷一人的存在。任紅昌揮劍向郗慮衝去,卻被董俷一把拉住。


    “紅昌,你們都住手!”


    也就是這一眨眼的功夫,大理的公人們就衝上了公堂。


    這裏是雒陽,是大理,可不是州府衙門可比,衛尉的公人足有數百人。


    大堂外,一群士子高唿大逆不道,為郗慮呐喊助威。論戰鬥力,一對一虎女營未必會比尉衛差,可一對二,一對三就顯得有些不足。而且,尉衛都是用的長兵器,而虎女營因為是來觀看,並沒有攜帶長兵器,隻能憑著寶劍和對方激戰起來。


    一眨眼的功夫,就有四五個虎女營的姑娘倒在血泊中。


    這一下子就惹怒了董俷!


    “爾等該死,該死!”


    雙手用力,五禽戲中的熊戲之力驟然勃發。木枷隻聽喀吧一下子就被董俷斷開,身體一晃,一口氣憋足,猛地一聲巨雷般的虎吼,那身上的鎖鏈被董俷生生掙斷。


    抓住鎖鏈,論起來就打。


    那鎖鏈一段的鐵球唿嘯,砰砰砰砸在了尉衛的身上,頓時血肉橫飛。


    董俷這狂性發作,出手毫不留情。


    十幾個尉衛被打得頭破血流,骨斷筋折。而董俷視若不見,怒吼一聲道:“爾等要我死,我就要你們陪我一起死。紅昌,你們都給我退到身後……”


    任紅昌等人一聲迴應,在狹小的公堂之上結成了戰陣。


    董俷手中的鎖鏈上下翻飛,如同一條巨蟒。華棱棱響聲不斷,身外丈餘,竟無人能近。


    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誰也沒想到,董俷居然敢咆哮公堂,並且大開殺戒。


    郗慮扭頭就想逃走。可是董俷又怎麽可能給他機會。鐵索拋出,竟如同靈蛇一般轉動,一下子纏在了郗慮的脖子上,隨後用力向後一拽,把個郗慮硬生生拖了過來。


    這時候,建春門外已經亂成了一團。


    典韋、沙摩柯等人也在觀看,一見這情況,衝上去輪拳就打。


    有尉衛吹響了號角,駐紮於建春門外的官軍隨之行動,迅速封鎖了整個建春門。


    他們在行動,別人也在行動。


    隻聽長街盡頭突然馬蹄聲大作,踏踏踏踏,數百匹西涼戰馬風馳電掣般衝了過來。


    馬隊之後,是一個個身披筩袖鎧的女兵。


    官軍剛展開隊列,鸞衛營的人就到了……


    “立刻停步,否則格殺勿論!”


    官軍大聲唿喊,根本就不把這些女兵放在眼中。


    可沒成想,女兵騎隊在距離百步的時候,突然張弓搭箭,利矢飛射,唿嘯刺耳。


    為首的幾十個官兵在一輪箭矢下,被射的好像刺蝟一樣倒在血泊中。


    隨後,步兵停下,百人一列,張開弓箭,對準了官軍。


    這可是鸞衛營全軍出動,人數遠遠超過了官軍。


    有點懵了!


    這些早先還隻是供人取樂的鸞衛營,怎麽一下子變得如斯冷血,殺人不眨眼呢?


    而在公堂上,董俷見事情已經鬧的有點不可收拾,也慌神了!


    “紅昌,這是怎麽迴事?”


    任紅昌壓低聲音道:“這是王姬姐姐讓我們這麽做的。她說既然有人想鬧事,那就把事情鬧的更大一點……廷尉已經不足以審查此案,最好鬧到嘉德殿上再說分曉。”


    嘉德殿?


    那是漢帝平日裏和文武百官議事的地方啊!


    蔡琰這是什麽意思?


    不過董俷堅信,蔡琰絕不會害他。既然她這麽說了,那就放開手腳,大鬧一場再說。


    想到這裏,董俷猙獰一笑,盯著那幾乎嚇暈過去的郗慮。


    “狗官,你不是要打我嗎?”


    說著話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郗慮的大腿,一隻腳踩著郗慮的一條腿,怒吼一聲,“我先把你撕了,看你如何打我!”


    氣沉丹田,力貫雙臂。


    董俷一聲大喝,隻聽郗慮慘叫一聲,血光崩現。活生生的一個人,被董俷硬給撕裂成兩半。鮮血飛濺滿天,沾染的董俷一身血汙。連帶著那腸子、肝髒,也灑了一地。


    任紅昌早就聽說董俷兇狠,卻沒想到會兇狠到如此地步。


    雖嚇得是心髒砰砰直跳,可這心裏卻感到無比自豪:這才是我家主人,快意恩仇,心狠手辣的虎狼之將……


    公堂外,此刻已經變得是鴉雀無聲。


    典韋、沙摩柯帶著董鐵、王雙衝上了公堂。


    這一路上,盡是血淋淋的腳印子。成蠡成廉兄弟沒有出現,隨董綠在家中負責守衛。


    “二哥,我們殺出去,迴涼州!”


    沙摩柯握著一把繯首刀衝上來,大聲叫喊道:“我們不在這雒陽受這鳥氣了,迴家,迴涼州去……”


    典韋也說:“沒錯,我等忠心耿耿,卻被這狗官所辱。兄弟,我們殺迴涼州吧。”


    董俷意外的發現,典韋衝著他眨了眨眼睛。


    心裏一下子明白了,隻怕典韋和沙摩柯,也是被人叮囑過的。


    就在這時候,建春門外一陣號角聲響起,緊跟著一隊隊、一列列的羽林軍從大街小巷中走出來。


    遠處,有一輛輦車徐徐而來,各種旌旗隨風飄揚。


    雒陽城的老百姓也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一看這架勢,都不禁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


    我的個老天,怎麽連皇上都出動了?


    滿城山唿萬歲的聲音,眾人匍匐在地。


    就連感到了大理公堂上的鸞衛營姑娘們,也都嚇了一跳,忙跪地迎駕。


    “董西平,你要造反不成?”


    大將軍何進全副武裝的衝出隊伍,衝著在公堂台階上站立的董俷厲聲喊喝起來。


    緊跟著,蔡邕也出現了,“阿醜,還不趕快迎駕!”


    董俷一聽這話,頓時懵了……


    這老丈人還真的是疼我啊,居然把皇上都給弄出來了?


    看著隊形嚴整的羽林軍,董俷擺手示意所有人放下兵器。他整了整一閃,帶著眾人大步流星走下公堂,在鸞衛營眾女的最前方屈膝跪下,“罪臣董俷,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從輦車上,傳來了一個聲音:“董俷,你可知罪?”


    “罪臣知罪!”


    “那你可知道,你犯了什麽罪?”


    “大理左平郗慮公報私仇,辱我太甚。罪臣一時蠻性發作,撕了那郗慮,還請皇上治罪!”


    這話說的很巧妙,我殺了郗慮沒錯,但那是他惹我在先,這個罪,我承認。


    但其他的罪名,我卻一概不知。


    輦車中,一陣沉默。而周圍的人,卻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蔡邕看著董俷,忍不住輕歎一聲:阿醜啊阿醜,我隻是讓你把事情鬧大,何必鬧的這麽大呢?


    “董俷,你好大的膽……擅殺朝廷大臣,實在是……來人,把董俷拿下!”


    漢帝一聲令下,自有金瓜武士走上前來。


    而董俷也不反抗,卻大聲喊道:“皇上,董俷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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