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祿剎那間變了臉色,卻見那侍衛的手中有一封八百裏加急的書信,隻趕忙打開,不過寥寥數語,很快便瞧完了。


    卻見他緊緊的攥著拳頭,額頭上的青筋暴突。


    那送信的侍衛見他如此,滿臉的驚恐。


    阮祿良久臉色才慢慢的恢復了平靜,「退下罷,讓京中過來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還是慢慢的道,「算了。」


    侍衛這才滿臉疑惑的退了下去。


    很快帳內唯一的火燭已經滅了,在這裏沒有婢女來燃燭,很快帳子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帳子外隱約傳來侍衛巡邏的腳步聲,但很快便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和馬兒的嘶鳴聲。


    卻見梁話滿臉激動的跑了進來,也不管屋內的火燭是不是滅了,隻笑道,「世子殿下大喜,適才偷襲成功,北涼人的糧草已經被點著了,若是再次運來,隻怕也得五六日的工夫,看來咱們最近能緩一緩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摸黑找出半截蠟燭來,隻趕緊點燃,屋內卻隱約有了一絲的亮光。


    待他去看端坐在椅子上的阮祿,卻見他臉色陰沉,沒有半點的喜色,便忙道,「世子殿下。您這是怎麽了?莫不是中邪了?」


    他說完便走到阮祿身邊去,隻見他桌案上的那封信,隻拿過來草草的看了兩眼。


    「連枝兒的身份被發現了,怎麽會?」梁話滿臉的不可置信,然後又狠狠的拿著拳頭錘了兩次桌子,「朝中那些老賊們竟要將連枝兒淩遲,雖說是北涼的郡主,但這些人也實在是太惡毒了,竟半點也不念著您還在邊關拚死拚活的。」


    聽到他的話,阮祿臉上的怒氣更盛。「我今晚便迴京,瞧著北涼人六七日之內,是不會打過來的,你守在軍中,隻可防備,不可進攻。」


    「無旨進京可是死罪啊,況且這十萬將士的生死,全部係在您的身上啊。」梁話也變了臉色,試探的問,「您真的要迴去嗎?」


    阮祿冷笑,「是他們在逼著我不得如此,到底是我的親生母親,為了自保什麽事情都能做的出來,連我這個親生的兒子也不顧,」


    母子間的嫌隙已經如此,難怪當初阿曾費盡心思的要離間這對母子,而今日阮祿果然沒有半點的疑心,料定一切都是自己母親做的,


    梁話聽他竟說了這樣的話,一時間也是啞口無言。


    他深知那個連枝兒可是阮祿的命。便搖著腦袋道,「既是如此,那你快去快迴,這裏我替你頂著就是了。」


    阮祿未曾想到他竟然這樣快的答應了,將來朝廷人治罪,隻怕他也難逃其咎。


    但連枝兒生死未卜,他來不及細想,因怕軍中的人知曉他離開之後會大亂,隻趁著夜色,親自從馬棚裏將自己的千裏良駒牽了來。


    來送他的隻有梁話,他滿臉的複雜,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世子殿下,抱歉的很。」


    阮祿已經上馬了,手裏勒著韁繩,眼中有一絲的疑惑,隻說道,「有什麽抱歉的話隻等著以後說就是了,隻要不讓北涼人闖進城中便就是了。」


    「我又不是蠢物,這城中的布防可是您親自安排的,哪裏能讓北涼人輕易的闖進來。」他笑嗬嗬的打趣著,「不過世子殿下還得將虎符交予我,否則我可使喚不了軍中那些大少爺們。」


    阮祿還是伸手從懷裏掏出虎符,扔給了梁話。


    然後夾緊馬肚,如同離弦的箭一樣疾馳而去,他的背影堅挺剛毅,隻走出數丈遠,旋即他的聲音伴隨著唿嘯的風傳來,「我可將中原所有人的命交給你了,若是北涼人的兵馬踏進中原半步,咱們便都是千古的罪人了。」


    等阮祿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梁話慢慢的走向城牆,遠處便是北涼人的軍帳,篝火照亮了半個夜空,這樣的虎狼之師,豈是中原這些貪生怕死的將士能敵得過的。


    此時他的親信走了上來,跪地大喜道,「恭喜大人,如今這十萬將士便都對您唯命是從了。」


    梁話抬眼看著烏沉沉的雲,慢慢的道,「去送信給燕成王,咱們的大計已經成了,隻看他的了。」


    那侍衛領命而走。


    遙山疊翠,山道綿延,好似無盡。


    到底是千裏良駒,日行千裏,夜奔八百。


    不過一晚上的工夫,竟已經到了信州之地。


    但馬兒終究是要吃草喝水的,隻好不容易在野店山村之處找到了一處郵亭驛館,便讓夥計去餵馬,自己隻進去勉強做些修整。


    誰知他才進了驛館內,卻見裏麵安靜的有些出奇,隻有一個麻屣鶉衣之人坐在屋內喝酒。


    但那人身材雄壯,異常魁梧,然後慢慢的轉過頭,看著阮祿笑道,「世子殿下,可當真等了您好久。」


    阮祿這才想起來,那日連枝兒從牢房中將施染救出來,在城門處被他攔下的時候。跑了的可不就是眼前這個人。


    「你是北涼人?」阮祿看著他,聲音陰冷。


    「我還是長公主府中的一個小廝,每日隻管採買之事,說到底您還是我的主子的呢!」阿曾看著阮祿,臉上帶著輕蔑的笑意,「沒想到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竟也有今日的下場啊。」


    卻聽窗外一陣腳步聲,以及搭弓拉弦的聲音,想必外麵已經圍滿了人,這一切竟是早就設下的陷阱,隻等著他撞上來。


    原來北涼人早就知道連枝兒的存在,阮祿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原來是你們利用了她。」阮祿眯了眯眼睛,聲音愈發的淩厲,「放我迴去,以後我將這條命給你們就是了,這世上除了我,再無人能救得了她了,難道你們要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不成?」


    說完他拔出了自己的劍,虎視眈眈的看著屋內的人,似乎依舊想著要拚殺出去。


    「世子殿下果然是個癡情至極的人,如今亂子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了,卻還想著我們郡主。」阿曾笑的殘忍,「放心,那可是我們北涼最尊貴的郡主,北涼人絕不會看著她被殺死。即便是死了,她為我們北涼人除去了您這樣的敵人,亦是要流傳百世的。」


    ******


    盛夏已過,但依舊是烈日炎炎,火舌一般的烈日照著京中的每一寸磚瓦。


    連枝兒從未想過有這般狼狽的時候。她早在牢獄中得知自己竟要被千刀萬剮了,都是朝中那些老臣商議的結果。


    他們那些人竟瞧著北涼人在邊關不堪一擊,北涼郡主又落在了他們的手中,為發泄心中的恨意,竟想出這樣喪盡天良的法子去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


    連枝兒最知中原這些人的虛偽麵目,尤其是看見台子下這烏泱泱的人群的時候,不管男女老幼,都在痛罵著,往連枝兒身丟著菜葉子和臭雞蛋。


    連枝兒瘦弱的身子幾乎被砸的麻痹了,她站在高台上,一個劊子手正擦拭著一套套的刀子。


    剔骨的,剜肉的,挖眼的,應有盡有。


    「殺了她,她是北涼的餘孽。」一個人大聲的喊著,「連她的肉都是臭的。」


    「北涼人都該死……」


    此起彼伏的罵聲從各處傳來,連枝兒隻抬眼看著劊子手,以及閃著寒光的匕首,「時辰可到了,天熱的很,勞煩讓我快些走。」


    她平淡的口吻倒是讓一旁行刑的劊子手給愣住了,這世上的人麵對淩遲之刑,莫不嚇得屁滾尿流,能像她這般欣然赴死的,可當真沒有瞧見過。


    而就在眾人的喧鬧聲中,卻見侍衛開路,翩然而來兩個人影,皆是盛裝華服,彩繡紛飛,竟是太後娘娘和長公主相扶而來。


    這些平頭百姓見太後過來。皆是跪在地上請安,一時間此起彼伏,好生的壯觀。


    此時監斬官忙差人搬來了座椅,然後跪在太後的麵前迴了幾句話,才戰戰兢兢的迴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眼瞧著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頭頂上的烈日也愈發的灼熱起來了。


    連枝兒隻覺得口中饑渴難耐,低頭看著扔在地上的爛蘿蔔,若非手腳被捆綁著,隻怕她要撿起來啃兩口。


    連枝兒瞧著那劊子手,「不是聽說你們中原砍頭的時候有斷頭飯嗎?我的呢?難道被剋扣了不成?」


    那劊子手咽下一口酒,滿臉不耐煩的道,「你又不是中原人,用不著。」


    連枝兒正要跟他為了斷頭飯的事情爭論一番的時候,卻見一個身影走上了斷頭台。


    她慢慢的抬起頭來,卻見那淡雅從容的身姿,即便如此喧鬧的人群,他亦是最惹人注目的那一個。


    「施大人。」連枝兒慢慢的呢喃著他的名字,鼻尖有一絲的酸澀。


    那些喧鬧的人群,皆看著施染。


    而此時已經有人認出了施染了,喊道,「這不是施大人嗎?難道他也是來看行刑的不成?」


    此時太後和長公主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長公主臉色蒼白。似乎想要阻攔什麽,但畢竟當著這麽多人,隻得將所有的話都吞咽了下去。


    「施染,你來做什麽?」長公主沉聲道,「你如今已經沒有了官位,來這裏不符合身份罷,還不快下去。」


    連枝兒也變了臉色,她不敢詢問阿空的下落,隻喊道,「快走,別管我的死活,如今誰也救不得我了。」


    阮祿卻慢慢的跪在了太後娘娘麵前,連枝兒的身邊,「北涼郡主連枝兒此生未殺過中原一個人,未做過半點的錯事,還請太後娘娘收迴成命,放她一條生路。」


    「你竟為了她求情。」太後氣的臉色慘白,「她是北涼人,生下來便是罪孽,即便她手上不曾沾染過血腥。」


    眾人見施染身為中原人竟給連枝兒求情,不由得怒火滔天,隻將手裏的爛菜葉和雞蛋往他的身上砸。


    他那一襲月白色的衣衫很快都髒汙不堪了。


    連枝兒心如刀攪,他那樣不染纖塵的人物,現在為了她竟受到了這樣的侮辱,她不由得流下淚滴來,大聲的嘶吼著,「誰讓你假惺惺的了,還不快滾,你們都是中原人,而且是你出計謀害死了我父親和兄長,你是我的仇人。」


    她這樣說。不過是為了保全他的性命。


    果然那些人聽到了這話,放下了手裏的菜葉子。


    太後已經動容,而身邊的長公主忙勸了幾句,太後的臉色才勉強好些了,卻見她冷聲道,「還不快退下,今日她必死無疑,任誰求情也不行。」


    施染卻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聲若擊玉,「那還請太後娘娘成全我與她一起赴死。」


    眾人皆是動容。沒想到冷漠無情的施染竟也有動情的時候,那些瞧熱鬧的女子,忍不住的流下淚珠來。


    「你想做什麽便去做。」太後說完便又坐迴了自己的位置上,臉色陰沉。


    原本她想以後將施染官復原位的,沒想到他竟自甘墮落,要與北涼人共赴黃泉。


    施染謝了恩,然後慢慢的走到連枝兒的身邊,淡色的眸子落在她的臉頰上,「你怕嗎?」


    連枝兒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隻慢慢的說道,「原本是不怕的,你來了之後便覺得怕了。」


    「別怕,我陪著你。」他看著她,聲音很淡,「阿空我已經安置好了,等將來自然會有人將他送到北涼去的。」


    連枝兒點了點頭,一行行的淚珠滾落,「施染,我原諒你了,便是在陰司地獄裏見了父王和兄長,我也會為你求情的,咱們下輩子,不,是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處,那時候我們都是北涼人,或者都是中原人,我願相夫教子,哪怕貧窮困苦一生,亦是心甘情願的。」


    施染的話原本就不多,隻有一個字,「好。」


    而就在這時,卻聽長公主的聲音傳來,「時辰到了,還不快動手。」


    連枝兒慢慢的閉上了眼睛,而施染的手也慢慢的覆上了她的手。


    偏生就在這時,卻見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旋即一個一身鎧甲的人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隔著人群喊道,「太後娘娘,了不得了,燕成王領著兩萬北涼鐵騎將京城圍住了,隻說限您今日出城投降,否則便要攻城了。」


    那些瞧著熱鬧的人隻聽聞這些話,如同五雷轟頂,如同炸了鍋,吵吵嚷嚷起來,然後隨即一陣陣的哀嚎了恐懼的喊聲。


    當初北涼王在京中是如何的橫行霸道,隨意的殺戮的事情他們都是記得的。那才是他們這一輩子的噩夢,如今這夢魘竟捲土重來了。


    那些人自然顧不得看熱鬧了,隻趕緊往家裏跑,生怕北涼人攻進來,他們倒成了活靶子。


    連枝兒眼瞧著底下的人逃了個幹幹淨淨的,她看著遠處勉強支撐著身子的太後和長公主,「何時行刑?若是再晚些,我叔父便要攻進來了。」


    此時聽聞消息的朝臣們都一窩蜂的跑了過來,皆是痛哭流涕,戰戰兢兢的模樣。


    長公主良久才恢復了鎮定,怒道,「這莫不是謠言,阮祿還在鎮守邊關,怎麽可能放兩萬北涼人進京,莫非他們是插了翅膀飛進來的不成?這也實在是太荒唐了。」


    而此時兵部尚書已經連滾帶爬的跑了過來,說道,「世子殿下不知為何拋下了十萬將士離開了,連虎符也一併的交出來了,現在已經下落不明了。」


    長公主聽聞這話,再也支撐不住。隻雙眼一閉,栽倒在地上。


    太後也已經方寸大亂了,隻急道,「快點燃烽火,讓邊關的人即刻迴京護駕,護駕啊。」


    兵部尚書痛恨道,「太後娘娘,如今邊關將士與北涼人對陣,隻要一抽身迴京,北涼人自然會進攻,隻怕那時候便會生靈塗炭了。」


    又有人道,「況且世子殿下走了,軍中早已亂成一片了,亦不是有多少逃兵。」


    太後娘娘努力維持著最後的體統,不讓自己在群臣的麵前丟了皇家的臉麵,「將郡主請迴宮中去,咱們迴宮去商議,」


    連枝兒真的是給恭恭敬敬的用太後的轎攆請迴宮中去的,連連枝兒也覺得可笑,剛剛自己還是要被誅殺的人,此時那些人瞧著自己,竟滿是畏懼了。


    連枝兒被安置在宮中一處極為奢靡的屋子,宮女們侍奉她沐浴更衣。


    她洗去滿身的汙穢和不堪,待穿衣的時候,卻見這些會辦差事的奴才們竟將她以前的舊衣給找來了。


    想必當初是他們抄北涼王府的時候留下的,連枝兒還記得這件衣衫,是蘭姨差人給在她做的,是北涼的樣式,上麵鑲嵌著各色的寶石,尤其是那流蘇帽子上,更是墜著八串東珠。


    她穿好之後出來,卻見施染已經在屋內等著她了,他亦是沐浴更衣過了,烏黑如墨的髮絲上隱約還有水痕。


    他抬眸看著一身北涼打扮的她,好似又迴到了四年前,好似什麽都沒有變過。


    連枝兒慢慢的走到他的身邊來,「她們都不許我出去找你,沒想到你竟過來了,難道這時心意相通嗎?」


    施染淡色的眸光從她的臉上劃過,「跟我去城門罷,一會子太後娘娘和皇上便要出門恭迎燕成王了。」


    雖說是恭迎二字,但任誰都知道,很快中原的人便成了待宰的羔羊,任由北涼人處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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