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人進京了,人們想起四年前那場殺戮卻還是心有餘悸,在京中百姓的心中,北涼人殺戮成性,如同豺狼虎豹。


    進京的乃是昔年北涼王的胞弟燕成王,他隻領著一百鐵騎,浩浩蕩蕩的來了京城。


    他獨自一人進宮麵見聖上和太後,卻是從容不迫,自有氣勢。


    朝中大臣無不感嘆,這燕成王雖不及他的兄長勇猛,但亦是個英雄氣概的人物。


    他生的劍眉星眼,直鼻闊腮,隻站在朝堂上,並未跪下。


    「多謝太後和皇帝將我兄長的侄子的屍骨歸還,隻是小王爺思念長姐,還請將郡主連枝兒一併交予我們。」


    他的話無異於一碗冷水潑在滾滾的油鍋中之中,朝堂上一下子炸開了。


    帷簾後麵的太後已經變了聲調,隻說道,「這是什麽話,誰不知當初北涼郡主和王妃一起離開京城的?如今怎麽反倒跟我們要起人來了?」


    燕成王似乎並不相信,「郡主並未迴到北涼,甚至並未離開京城!」


    一時間眾人皆是竊竊私語起來,終於施太傅站了出來,說道。「我們並未見過郡主況且那日血流成河,隻怕郡主已經香消玉損了,否則為何四年來我們未曾聽到她的半點風聲?」


    燕成王也知中原人沒有必要欺瞞這件事,況且一個弱女子消失了整整四年,定是要做最壞的打算的。


    「若是以後有了郡主的消息,還望太後娘娘歸還,若是郡主能活著迴到北涼,北涼願奉上良駒萬匹。」


    朝臣一聽更是覺得匪夷所思。天下人誰不知北涼鐵騎之所以名震天下,亦不過是他們的馬日行千裏,每一匹皆是萬金難求。


    如今北涼人竟捨得拿出這麽多的馬去換一個女子,朝臣們隻恨不得將掘地三尺,也要將北涼的郡主給找出來。


    太後沉吟片刻,說道,「以後自是會差人尋找郡主的下落,還請王爺放心。」


    「王妃念女成疾,如今病入膏肓,還請太後娘娘念著她時日不多的份上,盡快將郡主找到。」


    但尋找一個消失了四年的人,豈是這樣的簡單,這無異於大海撈針而已。


    很快朝中的人便將北涼王和連朔的棺槨挖出來,交予了北涼人。


    而北涼人隻在京中呆了三日,便要迴去了。


    如今中原與北涼可是有血海深仇,中原為了緩和這劍拔弩張的氣勢。有意拉攏北涼人,誰知燕成王進京之後卻是閉門謝客,連太後派遣去的官員,也一併的坐了冷板凳。


    這日燕成王正要啟程,卻聽侍衛來迴稟,「施大學士求見。」


    當初他兄長與施染的恩恩怨怨他也是知道的些的,隻冷笑道,「他還有膽子來?!隻將他趕出去!」


    那侍衛低聲道,「他說是因為郡主的事情前來求見。」


    聽聞這話,燕成王隻以為有了連枝兒的消息,不由得心下大喜,隻得將施染請了進來。


    他才瞧了施染一眼,便覺心中一驚,卻見一個如謫仙的男子,生的俊逸非凡,不見倨傲,卻自有一股壓人一等的氣勢。


    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若當初自己跟著兄長進了京,見到這個男人的話,定要將他即刻誅殺,否則將來必成心腹大患。


    而他的兄長卻儼然沒有這麽看的長遠,竟還想著將連枝兒嫁給他,才註定要殞命他鄉。


    即便麵對如此強勢的燕成王,施染依舊顯得從容不迫,「見過王爺。」


    燕成王問道,「連枝兒在哪裏?」


    「四年前郡主未曾來得及離開京城,便被當做尋常的北涼女子流放到黃河邊。」施染慢慢的道,「前幾日黃河水患,她被捲入河底,已經屍骨無存了。」


    「什麽?」燕成王頓變了臉色。


    「半年前我曾寫過信送往北涼,王爺可曾收到了?」


    「不曾。」燕成王滿臉的懊惱。


    施染慢慢的將一個包裹送了過去,「裏麵是郡主之前的衣物,還請王爺迴去在北涼立一個衣冠塚。」


    「老夫還是來晚了,可憐的丫頭,竟隻差這些時日。」他慢慢的將包裹接過來,才一打開,連他這樣的七尺男兒也不由得有些動容。


    卻見連半點的釵環首飾也沒有,隻有幾件滿是補丁的粗布衣衫,想必這丫頭定然是受了很多的苦楚的。


    燕成王雖心中傷痛,卻沒有在施染麵前顯露半分,隻冷聲道,「早知如此,還不如三年前便死了,如今竟連屍骨也尋不見了。即便在你們眼中,我們北涼人都是罪惡滔天的人,但連枝兒卻是手上從未沾染過半點血腥的,沒想到她第一次離開北涼,便再也迴不去了。」


    施染的眼神中不由得多了幾分的暗淡。「還請王爺讓我去祭拜一下北涼王。」


    「不必。」燕成王直接拒絕道,「想必兄長也不願瞧見你了。」


    施染卻並不惱怒,甚至一點不悅的神色也沒有,「那便讓我送郡主出京城罷。」


    燕成王不成想他會說這樣的話,但畢竟連枝兒的消息也是他告知的,衣物也是她送來的,礙於情麵,總不好再拒絕人家的。


    ————


    春雨綿綿,萬花凋零,落在淤泥之中,或是碾成塵。


    連枝兒站在城牆上,細綿的雨如針一樣往她的身上紮。


    遙遙的,她看見了北涼人的兵馬,以及旌旗上繡著的圖騰,離著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兩個棺槨如同被綁在了馬車上,而為首騎著高頭大馬的,她已經認出來了,那是她的叔父。


    而叔父身邊的人,卻是施染。


    不過十幾日未見,他竟比往日顯得單薄了些,他並未撐傘,綿綿的細雨落在他的髮鬢間。


    他一定一直在找她,她留了玉佩給他。他是知道她還活著的。


    看著越來越近的一行人,她再也控製不住,順著台階便要往下跑。


    她終於可以迴家了,可以迴到北涼了,這時四年來她第一次瞧見自己的至親之人。


    「就這麽迫不及待的離開本世子嗎?可真是無情至極的女人。」他的聲音裏頓現寒徹,一把扯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你答應過我,要放我離開的。」連枝兒看著他,瘦弱的身子不斷的顫抖著,「你不能言而無信。」


    「本世子是說過要放了你,可本世子現在卻後悔了。」他將唇湊到她的耳邊來,慢慢的道,「帶你過來,隻不過是想要讓你看看,什麽是真正的絕望。」


    他的話如同最利的刀刃,割斷了她所有的希冀,留下的卻是無盡的絕望。


    她張口想要唿喊,但阮祿卻一把將她拽到自己的懷裏,然後冰冷刺骨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嗚嗚嗚……」看著越來越近的鐵騎,她發不出半點的聲音。


    此時北涼的馬已經到了城下了,侍衛們看了通行的文牒,然後北涼的人慢慢的穿過了甬道,直奔著城外而去。


    城樓上站著的連枝兒,幾乎能清楚的看見叔父臉上的表情,但還是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的背影。


    她死死的咬住他的手心。舌尖很快便嚐到了那鮮血的氣息。


    他就那樣用冰冷的眼光看著她,即便手心上已經鮮血淋淋,但自始至終都沒有眨一下眼睛。


    城外的施染卻勒緊的韁繩停了下來,隻遙遙的看著北涼人的車馬,直到那兩具棺槨消失在管道上,他才牽馬入城。


    連枝兒絕望的哭了起來,她站在城牆之上,好似依舊能聽見北涼馬兒身上的銀鈴聲,響徹在耳邊。


    阮祿終於放開了她,卻見他的手心手背上全是血,淋漓的血滴滴答答的順著他的指尖落到城牆的磚石上。


    她跌坐在冰冷的城牆上,哭的歇斯底裏,夾著春雨的風灌進她的喉嚨裏,冷的她四肢百骸都在顫抖著。


    「為何,你為什麽就不能放過我?」她嘶吼著,「為什麽?」


    他將她從冰冷的磚石上拽起來。然後拉進自己的懷裏,將她死死的禁錮著,「本世子會替你找個好地方,等你想明白了自己一輩子要跟著誰,便差人來找本世子。」


    她用力的推著他的肩膀,用滿是恨意的聲音說,「不,不可能是你。」


    ————


    京中的青石路被雨水給潤濕了,而歲景侯府內卻是一片的肅穆,連屋外的雨水聲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傅雲凰給爹娘行了禮,然後又說了一會子的話,便叫屋內侍奉著的丫鬟們都出去了。


    今日是她迴門的日子,但隻有她一個人迴來了,歲景侯夫婦自然是滿臉不悅的,隻覺阮祿也實在不將他們放在眼中了。


    關於連枝兒的事情,他們夫婦也早已知曉了,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也沒有迴頭路了。


    傅雲凰的母親衛夫人端著茶水慢慢的飲了一杯,眼底更多的是怒氣。


    「好端端的大婚夜,竟有女人找上門來,竟還有了個孩子。」她將茶碗扔在桌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這個孩子即便在你的名下,也絕不能留著。」歲景侯摸著花白的鬍子,眼中卻盡是惡毒之色。「連那個女人也絕不能留。」


    衛夫人也讚許的點了點頭,「畢竟不是你肚子裏爬出來的,誰知道將來是什麽豺狼虎豹的東西,得早些生下自己的孩子才是。」


    傅雲凰黛眉緊鎖,阮祿有多麽不待見她,她是一清二楚的,從成親開始,兩個人說的話也沒有幾句。但更多的卻是冷嘲熱諷。


    「是。」她慢慢的點了點頭。


    「長公主最厭惡的便是妾室,不必你出手,想必那女人也是活不成了的。」歲景侯此時已經起身了,「這會子該入京了,如今太後娘娘正在命老夫徹查北涼郡主失蹤的事情,這樣大海撈針的事情,也虧她能想得出來。」


    傅雲凰一聽這話,不由得一愣。便忙向父親打聽這件事。


    歲景侯便將那日朝堂上的事情說了出來,傅雲凰隻覺得有些不對,但實在想不出哪裏錯了。


    連飯也未用,傅雲凰便差人打點東西,便要迴長公主府了。


    誰知在路上,隔著紗幔,卻瞧見了那熟悉的身影,走在長長的街道上,身上未穿鬥笠,任由風雨落在身上。


    此時的他,竟顯得有些落寞和哀傷。


    她隻讓人落了轎子,然後走到了施染的麵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施染停下了腳步,連同著身後的馬也停了下來。


    「何事?」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淡漠和冰涼。


    「大人適才去了哪裏?這般的傷心?」她看著他,言語中帶著幾分的譏諷。。


    「去送了北涼人。」他聲音很冷,帶著疏遠,「告辭。」


    「北涼人?不知大人為何要跟他們那些狼子野心的人走的這般的近?難道是投敵叛國可不成?」她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倒還忘了,您當初還費盡心思的往北涼送信,難道還惦記著那北涼的郡主不成?你那個連兒……」


    她正要說出連枝兒的事情,卻不料被施染此時的目光給嚇到了。


    「是你當初拿走了那封信?」他的聲音裏夾著怒意。


    「是又如何?」


    她的話音剛落,卻見他拔出身上的匕首,已經對準了她的喉嚨。


    「你要做什麽?」她惶恐的叫著,此時的施染眼中已經滿是殺意了,「我可是世子妃!你敢殺了我不成?」


    施染的眸中怒意越來越盛,若不是她當初攔下了書信,北涼人早就進京將她帶走了,而她自然也不會香消玉損,屍骨無存。


    此時傅雲凰的貼身丫鬟翠雲早已跑了過來,哀求道,「大人,您放過我家夫人罷。」


    施染是個極為能忍的人。當初在北涼人的手底下亦是忍辱負重,最後將北涼往算計死了,而不成想今日竟這般的失控了。


    他終於收斂起眼底的怒色,隻轉身牽著馬走了,知道那孤冷的聲音消失在細雨朦朧中,傅雲凰這才驚覺自己竟是一身的冷汗。


    「我一定要你付出代價,一定要你失去一切。」她眼底卻是無盡的刻毒,「還有那個賤人。」


    ****


    長公主府內,施染垂首站在長公主的麵前。而剛剛迴府的傅雲凰也站在他的身邊,一副溫婉賢良的模樣。


    而長公主臉色十分的難看,一旁的眾人更是屏氣凝神的,連咳嗽正也沒有。


    「還請母親做主,兒子要娶她為妾。」阮祿的聲音裏帶著凝重。


    「看來你是得了失心瘋了。」長公主冷哼一聲,「你究竟將人送到哪裏去了?連我都找不到,看來你是費了一番心思的,怕我殺了她?」


    長公主在外麵做的什麽事情。阮祿是最清楚的,那些被送出府邸的女人,哪一個會有好下場的,若不是他將連枝兒扔到那種地方去,隻怕她的小命早就保不住了。


    「她畢竟給兒子生下了子嗣,難道要這孩子將來長大了,知道自己的母親死的這般的不明不白嗎?」阮祿看著自己的母親。


    「誰是他的母親,你身邊站著的才是你的髮妻。」長公主冷笑起來,「你可喜歡那女人?」


    「兒子對她更是厭惡至極,但曾答應過她,要給她一個名分,難道母親要看著兒子做一個言而無信之人嗎?」阮祿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聽見兒子不喜連枝兒,長公主的臉色才好了些,「好,那便讓她進府,但你更得善待髮妻,若是對那女人有半點的偏私,那別怨我狠心無情了。」


    袖口底下的手緊緊的攥了攥,阮祿的臉上卻依舊是漫不經心,「放心,雲凰是我一心求來的,哪裏有不喜歡的道理。」


    「這幾日你一直在那個女人身邊,自成親之後尚未同房,今日便在一起罷。」長公主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你該慶幸自己有了賢惠大度的髮妻,以後莫要虧待他半分。」


    阮祿忽然笑了起來,然後滿臉寵溺的捏了捏傅雲凰的臉,任由身邊還有還有很多的丫鬟僕婦,半點的忌諱也沒有。


    「難道是怨我冷落了你不成?可是你在母親麵前告我的狀了?」


    傅雲凰不由得麵紅耳赤,卻羞答答的道,「妾身不敢。」


    「行了,別在這裏膩歪著了,有什麽話迴去說就是了。」長公主晃了晃手,讓兩個人離開,「將那個女人接迴來,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丫頭。」


    ————


    連枝兒從未想過,阮祿會將她送進大牢裏,她的周圍關著的都是秋後問斬的死囚,一個個麵目猙獰的,不懷好意的看著連枝兒。


    他們隔著柵欄,嘴裏說著下流的話。


    連枝兒絕望的捂著自己的耳朵,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隻呆了半日便已經將人給逼瘋了。


    他告訴過她,隻要她一日沒有想明白,便要關上一日,隻怕將來要死在這裏,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很快便有侍衛來給她送飯了,依舊是硬的如同磚頭的饅頭,然後冷冰冰的看著她,問道,「你可想的明白了?」


    連枝兒咬了咬牙,虛弱的搖了搖頭。


    「姑娘這樣弱的人,堅持不住幾日便會病死在這裏的。」那侍衛冷笑著,「我們也不見得會發現。」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脂正濃,粉正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半世青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半世青燈並收藏脂正濃,粉正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