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染起身的時候,他的父親已經走了。


    落棋見他官袍有些微亂,便忙上前替他整理,卻見施染臉色蒼白,心中也明白自然是與連枝兒有關。


    他因為那個女人才被施染趕迴來的,今日知道她死了,隻恨不得拍手稱快,竟是稱心如意了。


    但此時轎子已經備好了,施染這才出了府邸,待上轎之後,便直奔著皇宮而去。


    外麵的天還是漆黑的一片,半點的星辰也沒有。


    他的轎子才落下,便聽見一個陰沉的聲音傳來,「施染可在這裏?」


    「大學士在裏麵,如今正著急進宮呢!」


    「滾開。」一個暴怒的聲音傳來,然後卻聽見一個悶聲,想必是阮祿打了那轎夫,隻聽那轎夫哭爹喊娘的嚎叫聲。


    施染不由皺眉,才一下轎子,瞧見的便是阮祿那張急迫的臉。


    見了他,阮祿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可帶著她一起進京了?她現在哪裏?」


    他的聲音很急,語調裏帶著幾分的緊張。


    施染隻是沉默著。


    而就在這種沉默,讓阮祿如墜萬丈深淵之中。


    天黑的沒有半點的光,宮門處懸著的燈將他眼中的震驚照的清清楚楚的,他幾乎顫抖的問,「你將她留在了那裏?」


    「是。」


    剎那間阮祿額頭上的青筋直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不是說過要納她為妾嗎?為何迴京不帶著她,這算什麽,養在外出的姘頭嗎?他曾經視若珍寶的東西,竟被他這樣的作賤。


    「你竟還是負了她,今日本世子便要了你的命。」他眼圈裏泛著血絲,好似一隻暴怒的猛獸。


    說完他一腳踹向施染,眾人都不曾反應過來,而施染的胸口已經挨了一腳,他猛地往後退了數步。「哇」的吐出一口鮮血來。


    宮門外的侍衛見阮祿竟當眾毆打朝廷命官,皆是目瞪口呆,一時之間竟忘記了阻攔。


    跟著施染而來的侍從們見狀嚇得心驚肉跳,忙對那侍衛喊道,「還不快攔著,難道你們瞧著出人命嗎?你們是怎麽當差的?」


    阮祿在京中亦是掌管著禁軍的,卻見他雙眼一瞪,怒吼道,「你們誰敢過來?」


    他的聲音極大,連厚重的宮門都嗡嗡的顫抖了一陣。


    施染看著如此暴怒的他,這才知曉他愛她竟到了這般的地步。但此事絕不能張揚,若是太後娘娘知道阮祿竟私藏北涼郡主,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然而阮祿此時眼中已有殺意,伸手便將身邊禁軍的刀給奪了過來,直奔著施染殺了過來。


    幸虧施染的車架上也藏了劍,小廝們忙拿過來交到他的手中。


    「世子殿下,不可啊……」


    伴隨著周遭人的驚唿聲,阮祿手裏的劍已經離著他的喉嚨不過咫尺而已。


    施染卻拿著手裏的劍。一把挑開了他的刀鋒,但他終究不敵阮祿這種常年習武之人,卻見他握著劍的虎口已經被震裂了,一滴滴的血順著刀柄落在地麵上。


    然而阮祿的殺意未消減半分,見不曾殺了他,便又是怒火滔天,隻再次提刀砍了過來。


    施府的人哪裏能讓他殺了施染,隻趕緊阻攔,但阮祿已經殺紅了眼睛,施家的小廝竟被當場誅殺了兩個。


    血濺城門,這可是大罪啊。


    而此時卻見一聲暴怒的聲音傳來,「還不住手。」


    原來眾人見鬧了起來,早已有人去將已經進宮的言侯和施太傅給請了過來。


    這一嗓子便是言侯喊出來的,他隔著宮門,隻看見自己的兒子竟在提刀砍人,不由心下大駭,忙喝止住了他。


    而施太傅跟在他的身後,隻趕緊看施染,卻見他官袍上帶著血跡,隻站在那裏,臉上白的如同一張紙。


    阮祿見自己的父親都被請來了,這才惡狠狠的看了一眼施染,幾乎冷笑道,「你這樣負心冷漠的人,早晚會死在本世子的手裏。」


    施染的臉上依舊是淡漠,好似什麽也不在乎。


    言侯不知兩個人為何在宮門處喊打喊殺的,卻一聽見這話,便暗叫一聲不好,竟以為是因為傅雲凰起的這場爭執。


    這場婚事原本他們就虧心,是長公主非拆散人家。若是施染這樣狼狽的進宮,隻怕旁人又要說自己的兒子無法無天。


    「來人,將他們兩個都看管起來,等候太後處置。」言侯隻吩咐宮中的禁軍,果然那禁軍便趕緊上來,找了兩個屋子,將兩個人安置下。


    施太傅見自己的兒子竟無緣無故的被關,況且死的又是自己府邸的奴才,一時間有些氣惱,但畢竟這件事尚未查明,自己的官位又及不上言侯,便隻得忍氣吞聲。


    果然宮中是沒有什麽秘密可言,這才發生的事情,後宮中的太後卻已經知道的清清楚楚的,隻一聽聞竟是因為一個女人而起了爭執,便不由有些怒意。


    「如今京中最有威望的便是他們兩個,如今哀家尚在,他們就這樣內鬥起來,若是有一日哀家閉了眼,隻怕這京中都要翻了天了。」


    一旁的劉公公見她這樣的悲戚,不由得又安慰了起來。


    自從先帝駕崩之後,可憐留下孤兒寡母的,先是藩王作亂,又是北涼王入京作亂,這些年太後更是殫精竭慮。與朝中的人處處周旋,可憐她如今不過三十歲的年紀,竟已經露出下半世的光景來,隻怕熬不過多長時間了。


    「如今哀家最擔憂的便是他們二人不和了,當初因為一個北涼的郡主,便將這兩個人牽扯到一處去,如今又是因為一個傅雲凰。」


    那劉公公便是當年被連枝兒拽下褲子的人,一聽見這話,隻覺毛骨悚然,又想起來那個無法無天的女人。


    「施大學士是個聰明的人,絕不會做有失身份的事情的,太後娘娘隻管放心。」


    「哀家倒是有一個主意。」太後揉著額角,慢慢的道,「如今北涼人對咱們處處虎視眈眈的,而他們北涼的郡主連枝兒又曾那般的傾心於施染,若是能和親,對誰都是極有益處的。」


    劉公公忙道,「太後娘娘怎麽忘了,施大人當初當眾拒婚的,他如今又豈能願意?!」


    「哀家了解施染,他那樣冷情的人,若是真的動了情,那才是要人命的。」太後搖了搖頭,「他既能毫不猶豫的退了這門親事,顯然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娶的是誰。」


    劉公公忍不住嘆息道,「還是太後娘娘明白。」


    太後卻嘆了口氣,「哀家這身子也不知能熬多久。隻要將來皇帝身邊有施染和阮祿,哀家便是到了陰司地獄裏,也是能放心了。」


    果然在了朝堂上,太後隔著簾子,瞧著滿朝堂的文武大臣,問道,「施大學士和阮大人去哪裏了?」


    言侯這才走了出來,跪地忙道,「犬子今日在宮門處與施大學士起了爭執,如今已經看管起來了,還請太後娘娘發落。」


    施太傅也走了出來,隻迴道,「今日世子殿下在宮門處突然發難,犬子身受重傷,還請太後娘娘主持公道。」


    垂幔後麵的太後忍不住的嘆了口氣,「這件事哀家已經聽說了,阮祿竟在宮門處殺人,便將他關進監牢,因十日後便是他大婚的日子,哀家隻關他九日就是了。」


    施太傅頓時滿腔的怨氣和憤懣,這太後分明是對阮祿袒護至極,這樣的大罪竟這般輕而易舉的掀開了。


    因為河堤衝垮,數萬人被河水捲走的事情,施太傅因為孫升之人的連累,已經是丟了顏麵,如今自然不敢再說什麽了。


    *********


    監牢內,阮祿透過冰冷的窗戶看著驚起的飛鳥。漆黑的瞳仁中,隻有無盡的冷漠。


    他雖被關了起來,但卻還是如同祖宗一般被供奉著,隻給他挑了一間最寬敞的屋子,連桌椅之物也尋了極好的,每日的茶亦是長公主命人送來的。


    阮祿卻是出奇的安靜,每日隻提筆作畫。


    就在他宣紙上的駿馬要畫好了的時候,卻聽聞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卻是施染來了。


    「適才東平的信已經到了京中了,那日水患,她被水給捲走了。」他慢慢的說,「今日我便出京去找她,我會將她的屍身帶給北涼人。」


    狼毫上的墨一滴滴的落在宣紙上,畫了一日的馬竟毀於一旦了。


    「不,本世子說過,這一生也不會放她去北涼的。」他的聲音裏帶著悲愴,「就算是死,也要她留在我的身邊。」


    「成全她罷,這是她最後的心願了。」施染的臉上帶著不容置喙的凝重。


    「知道本世子最後悔的便是什麽嗎?」他的臉色鐵青。與施染對峙著,「就是當初讓她留在你身邊,答應嫁給你為妾。」


    「我並未娶她。」


    「什麽?」阮祿勃然大怒,若不是他們之間隔著木欄,他隻怕得要撲上去殺了施染,「當初是你與她一起騙我的?」


    「是。」施染的聲音裏帶著幾分的複雜,「是,她隻是不想留在你身邊而已。」


    「為什麽?本世子答應過她娶她為世子妃的。」阮祿的臉色蒼白至極。


    「因為她對你的隻有恨。」施染的唇緊緊的抿了抿,「咱們親手將她的一生斷送在這裏的,我自會讓一切都結束。」


    阮祿眼底的憤怒漸漸的焚燒殆盡了,留下的隻有絕望,「原來她竟這般的恨我,也好,她的事情你莫要跟本世子再說半句,就算是屍骨,也不必讓本世子瞧見。」


    施染並未將孩子的事情說出來,甚至覺得根本沒有必要,這隻會讓阮祿後半生便要生活在痛苦之中。


    ****


    雕欄玉砌的歲景侯府,隻聞鳥語花香,亭台樓閣間,卻見一美人正賞著花園子裏的花,然而便是再嬌艷的花,也比不過這美人。


    翠雲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額頭上滿是細汗,也不待喘口氣,隻趕忙將自己打聽來的事情說了說了出來。


    「小姐,聽聞今日早朝的時候。世子殿下打了阮大人,如今竟被關進牢裏去了。」


    傅雲凰猛地一用力,一朵嬌艷的牡丹便被她給硬生生的折了下來,「什麽?」


    「聽說是為了小姐您。」翠雲喜滋滋的道,「人人都說兩人是爭風吃醋而動了手,看來世子殿下竟這般的將您放在心上。」


    傅雲凰聽到這話不但沒有半點的歡喜,反倒竟是秀眉緊皺,「什麽?他們之間可說了什麽?」


    奴婢隻打聽到,世子殿下隻說施大人負了什麽人。想必竟是小姐您了。


    傅雲凰雖然自負自己的美貌,但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兩個人是為了自己才大動幹戈的。


    而就在這時,卻見奶娘端著一個匣子走了過來,畢恭畢敬的道,「小姐,這是宮中送來的鳳冠霞帔,太後娘娘賞給您的。」


    翠雲不由得詫異道,「不該是長公主昔年的那件嗎?為何又重新賞賜的?」


    而此時奶娘已經將匣子打開了,卻見鳳冠霞帔雖是極好的。但終究抵不過長公主出嫁的那一身。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想法忽然在傅雲凰的心底浮起,她剎那間變了臉色,「原來如此。」


    眾人都被她嚇了一跳,忙問,「小姐,這是怎麽了?莫非您不喜歡不成?」


    「原來竟是為了她,竟是我當初糊塗了,沒想到一個下賤的女人,竟有這般的本事。」她眼睛裏血紅一片,上來便死死的抓著翠雲,那模樣如同索命的惡鬼似的,「黃河的水患如何了?可有人死了?」


    「可不是,滿城的人都死了,連修河道的人也沒有幾個活的。」翠雲嚇得滿頭的大汗,「小姐,您這是怎麽了?可莫要嚇唬奴婢啊!」


    「報應啊,報應……」傅雲凰忽然又笑了起來。


    眾人見她這般的失態,皆是惶恐不安。


    而就在這時,卻有一聲怒斥聲傳來,「你是侯府千金,竟然這般的笑,成何體統,難道以後嫁到長公主府,也要這般不成?」


    傅雲凰頓時收起臉上的笑,隻恭恭敬敬的站起來,「父親。」


    眾人見狀,忙退了下去。


    卻見歲景侯慢慢的走了過來,臉上分明帶著幾分的怒意。


    歲景侯恨鐵不成鋼的看著自己的女兒,「以後你嫁到長公主府去,定要步步為營,若是一步走錯了,那便要毀了老夫的一番苦心了。」


    傅雲凰知道父親的心思大,將來也不知要算計什麽,但她根本不在乎。


    「無論如何,女兒都會保住自己世子妃的位置。還請父親記得您答應女兒的事情。」


    歲景侯撫著自己半白的鬍子,眼底露出一抹的狠絕,隻冷笑道,「不過是扳倒施家而已,放心,如今他們已經是刀尖上過日子了,這很容易。」


    傅雲凰的眼底卻是無盡的恨意閃過,「我定要施染生不如死。」


    她看著桌子上擱置著的那套鳳冠霞帔,唇角微微的勾起,世子妃的名分,能帶給她的太多太多了。


    「無論如何,定要生出一個阮家的骨肉。」歲景侯吩咐著自己的女兒,「而且要抓住阮祿的心。」


    *********


    連枝兒走了整整十日才到了京城中,她腳上的鞋子已經被磨得比紙還薄,兩隻腿更似灌了鐵一般的沉。


    一路上睡覺的工夫也不過幾個時辰,她一直都在匆匆忙忙的趕路。


    而她的懷裏的孩子的氣息卻越來越弱,手腳冰冷僵硬的有些瘮人,即便這些時日的奔波。竟沒有哭鬧一句。


    現在的她,塵土滿臉,頭髮披散著,連身上都是烏黑的泥,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個乞討之人罷了。


    就在她踏進城門的時候,卻覺京中竟比往日更熱鬧。


    她一邊打聽著當初治好阮祿厥症禦醫,但還是聽見了京中這般熱鬧的原因。


    「聽說今日世子殿下成親,太後娘娘賞賜了很多的珍寶呢?」


    「可不是,如今黃河水患,還要這般的奢靡。」


    又有人酸溜溜的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然而連枝兒什麽也不在乎,甚至什麽也不聽,但他還是找到了那禦醫的家裏,偏巧那禦醫從宮中當差迴來,被她給見到了。


    連枝兒抱著懷裏的孩子,「撲通」一聲跪在他的麵前,「大人,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求您救救他。」


    那禦醫拿出帕子,捂著自己的鼻子往後退了幾步,怒斥道,「哪裏來的討飯的,竟來這裏了,本大人可是在宮中給那些貴人瞧病的,你算什麽東西,還不快滾。」


    連枝兒趕緊將懷裏金鎖給遞了過去,「我有銀子的,您救救他罷。」


    那禦醫瞧著那金鎖,卻是頗為貴重的東西,但還是不屑道,「可真是不巧的很,本大人要去長公主府吃喜酒,這也算是他的命了,誰讓他碰見這樣的喜事。」


    「不,你救救他,世上隻有您能救他的性命了。」連枝兒從未這件卑賤的求過一個人,但為了她的孩子,哪怕失去所有的自尊。


    「趕她走。」他不屑的晃了晃手,旋即小廝們過來,對連枝兒一陣拳打腳踢的。


    連枝兒自始至終都死死的護著自己懷裏的孩子,即便身上撕心裂肺的疼。


    終於那些小廝們打累了,連枝兒這才爬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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