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卻見一個身高馬大的人扶著胳膊走過來查看,卻正是那日被阮祿一把射穿手心的趙鬃,隻往他的鼻翼處探一探,然後滿臉晦氣的吐了口吐沫,「他娘的,這畜生竟死了,這帳本也不知被他藏在了哪裏?莫不是已經交給了阮祿了?」


    孫監工臉上越發的陰寒起來,隻咬著牙,一副陰狠的模樣,「隻怕就是在他的手裏。」


    其餘旁人都緊張起來,隻道,「那可如何是好,阮祿可是油鹽不進的傢夥,連咱們塞過去的東西也不收,若是他將帳簿送到京城,咱們豈不是要大難臨頭,還請孫大人想想法子救救我等。」


    孫升麵露陰狠,「如今他在咱們的地界上,還能任由他翻了天,隻要不讓他活著走出這裏就成了,便是來日有人來查,隻一口咬定他是自己不小心死了,難不成還要將咱們都拉到京城裏去治罪去不成?」


    此時那趙鬃已經惡從膽邊生,已經占了出來,咬牙道,「河壩的北邊不是才發現了一處泥沼嗎?咱們隻將他誆騙去那裏,是生是死全看他的本事了。」


    眾人又商議起來了。連枝兒蜷縮著那鬆樹下,直到腳踝有些麻了,眾人才處理好張琨的屍身,下山去了。


    連枝兒直到周圍靜悄悄的,隻剩下雀兒的叫聲,這才,慢慢的爬出來,隻揉著凍僵了的腿,又開始拾撿起柴來。


    直到身後的背簍勉勉強強的裝滿了柴草。迴去不至於挨罵,這才急匆匆的下山去了。


    因她耽擱的太久,迴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天上斑駁的星辰閃耀著,勉強照亮那羊腸小路。


    誰知她竟在路上碰見了阮祿,卻見他正站在山下的一棵枯樹下,寒冷的風吹起他烏黑的鬢髮,雪色狐皮鬥篷襯得他麵如冠玉,隻是眉眼見更多了一抹戾氣。


    她原本想直接躲過的,卻見他直勾勾的瞧著自己,還覺如針芒在背,身子已經跪了下去,然後重重在雪地裏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奴婢給世子殿下請安。」


    她身後原本背著竹筐,哪裏禁得住她這樣的折騰,霎時一根枯枝從她的頭頂砸下,她忍不住的「哎呀」了一聲。


    「果然是蠢笨之人。」阮祿冷哼,但眼底卻已經有了幾分的笑意。「起來罷。」


    連枝兒這才踉踉蹌蹌的勉強爬了起來,正要拾撿地上的枯柴,阮祿卻一把扳住了他的肩膀,目光卻落在她已經上的血跡上,「怎麽弄得?!」


    連枝兒不知如何迴答,隻隨口亂編道,「在山上撞見了一頭野豬,砍了它一刀,我沒受傷,是它的血。」


    阮祿的臉上滿是狐疑,「哦?哪裏來的畜生,竟你比還蠢!」


    連枝兒知他在諷刺自己,也不計較,隻是淡淡的開口道,「若沒有事情,奴婢便告退了。」


    「張琨死了。」他慢慢悠悠的道,聲音裏卻夾雜著幾分的寒意,「跌倒山底下摔死了。」


    連枝兒親眼看見他們那些人將張琨扔到山下的,自然也不覺得意外,隻淡淡的點了點頭,「奴婢已經將東西藏的好好的,絕不會讓旁人發發現的。」


    「他死了你不覺得意外?難道你知道什麽?」他精明的眼睛落在她的臉上。


    「不,奴婢什麽也不知。不是您說張琨活不成了的嗎,所以才沒有覺得詫異。」她慌忙掩飾著,生怕他察覺出什麽,「世子殿下果然料事如神,奴婢佩服之極。」


    阮祿已經懶得在和她敷衍下去,隻冷哼道,「今日你為何這般的歡喜,莫非碰到了什麽好事了不成?」


    連枝兒心中一驚,生怕自己心中藏著的小秘密被他給知曉了,忙道,「沒有什麽歡喜的,世子殿下看錯了。」


    他冷哼一句,「誰知你心中想著什麽勾當呢,可別讓本世子知曉了。」


    連枝兒見他如此氣惱,也隻默不作聲。


    「今晚別去本世子那裏了,本世子瞧著你就覺得厭煩。」


    說完便拂袖而去,連背影都似乎帶著幾分的怒意。


    連枝兒迴去交差之後,那孫嬤嬤瞧著那少得可憐的柴也沒有像往日一般苛責,隻是將連枝兒叫到一邊,目光複雜的道,「適才世子殿下身邊的福雙來尋你,還巴巴的打聽你去了哪裏,你可知道他尋你是什麽事情?」


    連枝兒一副乖巧溫順,低眉斂目的模樣,「是說青棲的事情,我托他照看著青棲而已。」


    「恩。」孫嬤嬤點了點頭似乎放下心來,旋即問道,「聽說這幾日你經常去世子殿下的院子裏,他有沒有什麽東西交予你保管?或是福雙托給你的?你若交出來,嬤嬤以後定會好生的照拂你,以後斷不會讓旁人再欺負你。」


    連枝兒心知肚明她在旁敲側擊的找什麽,滿臉惶恐的迴道。「那日被您訓斥了之後,奴婢便再也不敢有別的心思,這幾日雖經常去世子殿下的院子裏,但都是去瞧青棲的,連世子殿下的麵都不曾見到,又豈能給奴婢旁的東西。」


    「罷了,起來罷。」孫嬤嬤的臉上已經露出了不耐之色,隻想著連枝兒的話不能有假,這才冷哼道,「今日的事情若跟旁人提及半個字,我便揭了你的皮。」


    ————————————


    第二日連枝兒便又被分配到洗衣服的髒活了,因為沒了青棲,幾桶衣衫得洗一天。


    她熟稔的拿著尖銳的石頭將凍得厚厚的冰給砸開一個洞,完後蹲在冰窟窿旁洗著衣衫,冰冷的水如尖刀利刃一般,很快她的手上的凍瘡又裂開了。


    她咬牙繼續洗著,卻聽伸手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嘖嘖嘖——堂堂的北涼郡主竟給最下賤的奴隸們洗衣,真是可憐啊!」


    連枝兒不成想身後竟然有人,浸在水中的手猛地一哆嗦,那被水浸透了的棉衣沉的跟石頭一樣,頓時往水底掉了下去。


    連枝兒下意識的便伸手去撈,但衣服還是從她的指縫中劃過,她的整條胳膊浸在了水裏,眼看著就要一頭栽進冰窟窿裏麵去了。


    而就在這時,阮祿眼疾手快的一把將她扯住,這才將她給撈了迴來。


    卻見他扯著她的脖領。隻往後猛地一扯,她這才往後重重的摔去,後背跌在了寒涔涔的冰麵上,疼的她齜牙咧嘴的,半晌也爬不起來。


    「你不要命了?你想作死沒有人會攔著你,但別死在本世子的麵前,本世子瞧見了隻會覺得晦氣。」他的聲音裏滿是怒氣。


    連枝兒趴在冰麵上,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你那衣服慢慢的落在水底去了,而她什麽事情也做不了。


    阮祿見她傷心至極的模樣,忍不住的譏諷道,「不過是一件髒臭至極的衣服而已,何必這樣的傷心?」


    連枝兒的臉色煞白,眼中隱約已有淚痕,「或許因為這見衣服,我會被活活的打死的,世子殿下怎麽會知道我們這些流放之人的悲慘?」


    她說的並不是假話,跟她一起來的一個女子因為洗破了幾件棉衣,被孫嬤嬤拿著藤條抽了幾十下,第二天點卯的時候,她卻不曾起來。


    那天是連枝兒去叫的她,隻掀開她的被子,卻見她睜著眼睛,淡色的瞳仁中已經沒有了半點的光彩,而她的嘴也半張著,似乎臨死前也在竭力的隱忍著身上的疼痛。


    孫嬤嬤隻是麵無表情的吩咐人將她的屍體用破棉被卷著扔了,而連枝兒卻依舊忘不了她那痛苦的模樣,她不斷的告訴自己。不能犯一星半點的錯處,因為她要活著離開這裏。


    阮祿見她一張小臉毫無血色,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澄澈的眸子裏卻充滿了惶恐和無助。


    他心口有些發悶,隻遙遙的喊著,「還在那裏做什麽,過來幫忙。」


    他喊的正是跟他一起來的福雙,他正等在不遠處,拽著河邊枯黃的蘆葦,卻正在編著草螞蚱。一聽阮祿在喊他,忙將未編好的螞蚱藏在懷裏,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他隻聽說是東西掉進了冰窟窿裏,也不知是個什麽東西,又瞧著阮祿臉色難看,眉宇緊皺,便以為是什麽要緊的東西,便趕忙去想法子,不敢有片刻的耽擱。


    很快他便尋來了一個釣魚用的鐵鉤子。又找來小手指粗細的麻繩,交予了阮祿。


    阮祿隻蹲在冰窟窿前屏氣凝神的將綁著魚鉤的繩索往水底裏探,粗糲的麻繩從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慢慢的下滑,最後終於停在了水底裏。


    連枝兒也蹲在他的身邊,滿臉期盼的看著,半刻也不敢眨眼。


    繩子在冰窟窿裏不斷的晃動著,似乎在尋找著什麽,終於他長長的舒了口氣,猛地一陣拉,便將那繩索給扯了出來,最後卻豁然瞧見那鐵鉤子上,拉出來一件褐色的棉衣,而且那棉衣上已有零零散散的幾個補丁,便是扔在大街上,那叫花子隻怕也得萬般的嫌棄的。


    連枝兒如餓虎撲食一般猛地撲上去,將那衣衫死死的攥在手裏,生怕它再掉下去。


    阮祿看著她,臉色越發的難看,一股腦的將手裏的鐵鉤和繩索狠狠的摔進冰冷的河水中。最後惡狠狠的,「本世子真是被你這賤人迷了心竅了,這是在做什麽?!」


    福雙也是看的目瞪口呆,瞧著適才阮祿滿臉凝重的樣子,昔年去參加殿試也沒有這樣的認真過,他還以為是什麽絕世珍寶呢,沒想到啊——


    阮祿已經站起身來,瞧著連枝兒道,「別洗了,跟本世子去個地方。」


    連枝兒不假思索的拒絕道。「若是洗不完,是要被嬤嬤處置的。」


    他轉身吩咐一旁看熱鬧的福雙,語氣陰冷,「你洗,若是洗不完的話,本世子便懲治你。」


    福雙嚇得差點跪在地上,「是。」


    阮祿轉身又對連枝兒道,「你跟本世子走,若你再說那個不字。本世子便將你那幾桶破衣服全扔在冰窟窿裏。」


    她知道他說到做到,便趕忙點了點頭,「是。」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她低著腦袋,用腳尖踩著他映在雪地裏的影子。


    忽的他的影子停了下來,她也忙頓足,卻見他正拿著一種陌生的目光看著她。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澄澈的眼中多了幾分的惶恐。


    他瞧著她濕漉漉的衣袖已經被捲起來了,滴水成冰的天氣裏竟孩子露出一截凍得通紅的胳膊。


    他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來。走過來披在她的身上,但表情卻是那樣的冰冷,「別哆哆嗦嗦的惹的人厭煩。」


    狐皮鬥篷很暖,雪白順滑的狐狸毛在她的臉頰上輕輕的拂過,那種細膩溫和的感覺好似前世經歷的一般,今生所遭受的隻有苦寒,穿在身上的永遠是粗糲的棉衣。


    在北涼的帳子裏,她的床上鋪著的是一張雪白的狼皮褥子,是她的阿爹親自獵來的,送給她的生辰禮物。


    見她怔怔的出神,他冷哼一聲,「還不快走,磨磨蹭蹭的作什麽?」


    連枝兒這才跟上,卻忽然想到了什麽,忙問道,「世子殿下,咱們這是要去哪裏?」


    阮祿臉上已有不耐之色,卻還是迴答了她的話,「北邊的河壩倒了一塊,本世子去瞧一眼。」


    連枝兒這才猛地想到了什麽,這分明是那些人計劃好的一切,去北邊的河壩必須要穿過一片蘆葦地,而若無人帶著,很容易撞到沼澤之中。


    連她過那塊地方的時候也寧願多饒一些路走的。


    無數個念頭已經在她的心底翻湧著,但她清楚的知道,若是自己此時找藉口離開,阮祿那樣精明至極的人一定會察覺出什麽的,難道她真的要跟著他一起去死嗎?


    果然阮祿此時已經有了懷疑的神色,眼中亦是帶著幾分的探究,「還不快走?」


    連枝兒再也沒有猶豫,隻跟在了他的身後,一徑的往北邊的走。


    很快就到了北便的蘆葦叢中,那枯黃的蘆葦依舊很高,葉子更像是刀刃一般往人的臉上劃。


    阮祿生的高大,那葉子也不過在他的肩膀處,便不覺得有什麽。但連枝兒卻很難倖免於難,不但忍受著刀割似的疼,卻還得提著很長的狐皮鬥篷,每一步都走的萬般的艱難。


    終於她的一腳踩在了淤泥裏,「彭」的一聲跪在地上,疼的半晌都沒有站起來。


    阮祿走在前麵,隻得反身迴來查看,卻見她的手腕不過是擦破了皮,膝蓋處因為有狐皮鬥篷擋著,所以也沒有什麽大礙。


    他還是反身蹲在了他的麵前,有些不耐的說,「上來。」


    連枝兒並沒有拒絕,果然十分乖巧的趴在他的後背上,等他起身之後,連個人貼的很近了。


    在她麵前的便是他的後頸,若是她此時有一把匕首,那麽……


    她正這樣的想著,卻聽他冷笑道。「是不是想著在背後怎麽謀害本世子了?」


    連枝兒深知他或許不過是開玩笑的話,但覺得他背後似乎長了眼睛一般,隻覺渾身一僵,趕忙否認道,「奴婢不敢。」


    「你果然不老實。」他冷哼一下,便背著他繼續往前走。


    他的背後極暖,好似讓她忘記了赴死的絕望了。


    終於在他踏進一塊蘆葦地的時候,連枝兒猛地感覺身子猛地往下一陷,然而她還未來得及驚唿,卻感覺阮祿一轉身將她從自己的後背上拽到自己的懷裏,然後猛的一用力,將連枝兒往一旁的蘆葦地上甩了過去。


    身上都是鬆軟的蘆葦,連枝兒摔的並不疼。


    她隻用手在身邊按了按,才重重的鬆了口氣,至少他將自己從沼澤中扔了出來。


    等她抬頭去看的時候,那烏黑的泥已經陷入到了他的腰間,眼看著就要全部沉進去了。


    可他的目光還是落在連枝兒的身上,沒有一絲的慌亂之態,見她平安無恙了好似重重的鬆了口氣,「別怕,乖乖的呆在那裏。」


    他掙紮著將自己的腰帶解下來,這讓他又往下陷了些許。


    卻見他猛地往前麵一甩,那腰帶霎時纏在了連枝兒麵前的一堆蘆葦上,那蘆葦下麵是極厚的冰麵,他足以借著這樣的力氣從裏麵出來。


    而就在此時他果然已經用力了,眼中亦是一片血絲。


    連枝兒卻猛地撲過去,要解那纏在一起的腰帶。


    就在這時她清楚的看見了他臉上的神色,錯愕,不解,最後是無盡的怒意。


    連枝兒還是將那腰帶給解開了,然後用力一扯,竟從阮祿的手裏扯了出來,死死的攥在自己的手裏,連指尖都在顫抖著。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殺人,明明是自己最恨的人,卻還是覺得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你早就知道了對嗎?」想起適才她在路上鬼鬼祟祟的樣子,他豈能有不明白的道理,「為何?」


    「是你在我麵前殺了我的親哥哥,我一定會找你報仇的。」連枝兒的眸子睜得很大,嗓子吼的嘶啞了,滿是恨意的眼睛直直的落在他的臉上,帶著那樣的仇恨。


    「可若非本世子殺了你的哥哥,你現在還有命站在這裏嗎?」明明他在不斷的往下掉著,他卻沒有半點的恐懼。


    「我寧願當初被我的兄長扼死,至少來日北涼的人還能將我們的屍身帶迴北涼,不是這般在這裏苟且,忍受著你的折磨。」一滴滴的淚順著她的眼眶落下,每一句話說出口的時候,隻覺有不把尖刀在自己的喉嚨出割著,「你死了,咱們便誰也不欠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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