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程安之!”有人用力敲門,語帶哭腔。

    我穿著睡衣跑去開門,順便抬頭看了一下掛鍾,淩晨兩點。

    聽聲音是孫婷。

    孫婷是我的新朋友。

    迴來已經一個多月,我迅速進入新的工作環境,在香港時我就職的是一家國際教育集團,分支機構遍布全球,我當時雖隻入職兩年,卻深得我的上司欣賞,當我堅決要迴c城的時候,上司勸說無果,最終幫我申請了平級調動到c城的分公司任職。

    我負責一款韓國引進的早教產品的改編開發,項目組裏有十餘人,在沒有做出成績前,大家對我這種空降身份理所當然的冷淡觀望,但隻有行政部的孫婷對我友好。

    她心思單純,為人熱情開朗,聽說我在找租住的房子,立刻介紹了她樓下的一戶待出租空房給我,我去看後覺得不錯,就此和她做了鄰居。

    其實剛剛迴到父母身邊,本是不應獨居的,但是這些年我已經養成了深夜工作的壞習慣,媽媽看到不免心疼阻攔,所以還是堅持出來租房。

    我打開門,果然是孫婷,光著腳穿著拖鞋,失魂落魄的一把抓住我。

    “土豆發燒了!我怕我怕!”她像小孩子一樣跺腳。

    小土豆是她兩歲多的兒子,小家夥虎頭虎腦,非常可愛。

    平時土豆都是奶奶照顧,孫婷少有親自哺喂經驗,這會兒奶奶到其他城市探親半個月,她老公小梁又出差了。

    我跟著她跑去看土豆,土豆小臉果然燒得紅紅的,喘氣很粗,間或著大哭嗆咳不止,看起來令人心疼。

    “我們家奶奶一定要我現在把他送到平時最熟的醫生那裏去,不許去別的醫院。她剛才已經電話和醫生約好了,你能開車陪我去吧?”她眼淚都快滾出來了。

    自從一年前孫婷自己開車出過一次事故後,她就再也不敢自己開車了。

    深夜抱著生病的孩子打車又怕站在街邊吹到冷風。

    我手忙腳亂換衣服,然後孫婷抱著土豆,保姆拿著其他東西,大家坐電梯下到車庫一起上車出發。

    我對路還不熟,車也是孫婷的車,我第一次開。但幸好半夜車少,二十分鍾後也算順利開到了。

    土豆奶奶指定的醫館是繁華地段的一棟四層建築,在周邊的大廈中,它顯得紮眼的矮小,但“風安堂”的古樸牌匾和一下車就能聞見的淡淡草藥香卻讓它為這個城市平

    添一份文化感。

    我停車的時間孫婷和保姆先抱著土豆匆匆進去了,我看到有護士連忙打開門,門裏漏出暖色燈光。

    當醫生真的很辛苦。

    我一邊感歎,一邊泊好車跟進去,進門時瞄到一眼旁邊的玻璃,玻璃上映出自己頭發亂糟糟。

    進去後先是抓藥的大廳,一麵透明的藥櫃裏陳列著各種上好藥材,另一麵靠牆則是褐色的木質藥隔,莊嚴而優雅的一層層排滿至頂,我過去在香港經常見到這樣的大型中醫館,但迴來後反而很少看到。

    穿過大廳進入有著燈光和語聲的醫生辦公室。

    背影年輕挺拔的醫生正背對著我們在觸診小土豆。

    孫婷跟在他後麵團團轉。

    “怎麽樣?封醫生!不會燒傻吧?我婆婆不讓我給他吃退燒藥,說先抱來給你看……”

    路上她已經提到過,這是全城最有名的中醫生之一,據說每天排號一百個都不夠,黃牛黨炒賣代掛號都已經炒到兩百塊一個。

    “那他怎麽會半夜接診土豆?”我好奇了一句。

    “這個說來話長了,其實我婆婆呀,年輕的時候可是大美人,據說被那醫生的爺爺追求過,現在人老珠黃了,人家的爺爺還念念不忘,我家土豆隻要生病,總是一個電話就把他孫子給轟起來了。”孫婷口無遮攔。

    但是此時此刻,那年輕醫生的背影一進入我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就無緣由的猛烈收縮了一下。

    像猝不及防中,被重拳擊中,一瞬間沒有任何思考就要倒下。

    封醫生。

    孫婷居然沒有提到過這醫生的姓那麽特別。

    她沒有給我任何心理準備。

    那沉穩轉身的男人,依舊美好的麵容,略帶疲憊的神情,在夢裏出現過千次萬次的臉,卻再也不敢下筆描繪,怎麽會就這樣出現在我一尺之遙的地方?

    八年前,含笑的少年與麵前英俊的麵容如幻燈片般重合在一起。

    封信轉過身想對孫婷說什麽,卻驀然見到我的樣子,麵上小小的一怔。

    孫婷順著封信的目光轉臉,也發現我的異樣,嚇得趕快扶住我。

    封信很自然的一伸手搭住我的脈搏。

    成熟而優雅的醫生。

    他的手指依然溫暖,卻比八年前更沉穩有力。

    “是我朋友…

    …可能是我半夜突然把她叫起來開車太急了……安之,程安之你還好吧?”孫婷非常不安,轉頭向封信解釋。

    我沒事,我隻是有點顫抖。

    我看到封信聽到“程安之”三個字的時候表情並沒有變化,他示意護士端來一杯熱水。

    “坐一下定定神。”他說。

    他原本語聲就沉靜,現在連那一絲少年的輕快調皮也去掉,分明是溫和語氣,卻隻讓人覺得夜涼如水。

    他不記得我了。

    我寫了明信片給他,請他一定要記住我的名字。

    但他還是那麽自然的把我忘記。

    孫婷看我無事,囑我坐著,又和封信去交談小土豆的情況。

    “麻黃3克,杏仁9克,芥穗12克,桔梗………”

    寧靜空氣裏的語聲,如靜湖深處最溫柔的水草,穿過那麽長久的時光,穿過那麽深沉的思念,將我一點點纏繞,吞沒,擁抱。

    我是何其幸運,今生得以再見。

    我又是何其不幸,於君仍是路人。

    我坐在封信的醫館門口的台階上,抱著膝蓋埋著頭像一隻被棄的小狗。

    我想起三個月前,我在香港接到在西藏旅行的七春打來的電話。

    她是我多年來唯一保持著聯係的朋友。

    在電話裏,她的聲音因為信號原因,有些模糊,但我知道,她一定是用的那種惡狠狠的語氣。

    “迴去吧,封信不在香港,他現在就在c城。前幾天有同學看到他了。”

    “當年他高考後就沒有了消息,沒有任何同學老師知道他的去向。他原本報考的兩所大學,一個在北京,一個在香港。你跑去北京那所大學一個係一個係的找,確定他沒有去北京。你就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香港那邊的大學。”

    “這些年你在那邊讀書,在那邊工作,一把年紀了連個戀愛也不談,還不是想在那邊遇到他。”

    她高亢的聲音到了最後,終是一聲歎息。

    “程安之,我不知道該扇你一巴掌,還是該讚你一聲好棒。你這個二逼女子,居然在挑戰世界上最強大的東西,時間……”

    在那個電話後,我沒有一秒停留,開始交接我在那邊的工作,聯係迴來的事情。

    彥一說,他就是在那一刻死心的。

    這個城市這麽小,我才迴來一天,就遇見唐

    嫣嫣。

    這個城市又這麽大,八年了,才有同學偶然傳來見到封信的消息。

    原來他一直留在原地,而我卻傻傻的追去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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