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靖持一怔。他沒想到傅雁書想的居然是這個。雙方的鐵甲艦同時被擊破,一場惡戰戛然而止,纏鬥的雙方立時分解開來,都在竭力搶救船上的人員物資,算起來應該是平局。這一仗,如果硬要說誰勝了,大概也就是這一點上算北軍占了一絲便宜。不過之江號遭擊破在先,所以總的來說還是平局。然而從戰略上來說,之江水軍的出戰,迫使東平城的南軍無法無援,戴誠孝一軍的攻擊就得到了保障,就好比那一次南軍和句羅結盟,使句羅出兵攻擊倭島,破壞了大統製的全麵進攻計劃。所以從這層麵上來說,是北軍贏了。他道:“戴將軍安全了,這一戰當然也是我們有利。”

    傅雁書皺了皺眉,淡淡道:“恐怕,陸將軍不會這麽想。許中軍,不論接替我的是誰,你都要以國事為重,聽從指揮。”

    許靖持一愣,背後馬上浮起了一絲寒氣。陸明夷先前密報說不會按時出兵,就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陸明夷這個人,顯然城府極深,而他竟然秘密潛入霧雲城,揭破馮德清遭人冒充這個驚天之秘,已經在軍政兩邊都搶到了先手。如果傅雁書這一戰能夠擊潰東平的南軍,那麽生米煮成熟飯,陸明夷無法對他下手了。可是這一戰並沒有取得直接戰果,就算戰略上再搶得先手,仍然給陸明夷一個口實。他道:“陸將軍難道會對你不利?”

    “師尊說起過,此人年紀雖輕,但野心勃勃,實非百裏之才,乃萬裏駒也。若不能拘以籠轡,定會脫柙而出,扶搖直上。”說到這兒,傅雁書搖了搖頭,眼中露出了一絲痛苦。

    許靖持自不知道,鄧滄瀾曾經對傅雁書有過一番密談,說起南北後起將領的絕世之才,南方陸有鄭司楚,水有宣鳴雷,北方則是水有傅雁書,陸卻不是當時還在鄧滄瀾麾下的霍振武,而是陸明夷。鄧滄瀾說起,霍振武雖然也是一時之雄,卻非絕世之才,稱得上絕世的,唯有陸明夷這個少年人。但陸明夷有個最大的問題,就是野心太大了。在這個少年身上,鄧滄瀾甚至隱隱看到了大統製的影子。

    大統製這等絕世人稱,隻能有一無二。天無二日,如果任由陸明夷發展,真不知會是什麽結果。那時傅雁書還有點不以為意,覺得師尊把陸明夷抬得未免太高了。然而現在他才真正省覺陸明夷的實力,不知不覺間,陸明夷已經具備了當初大統製的實力。更可怕的是,現在南武大統製也不在了,能夠製約他的人,幾乎一個都沒有。這一次傅雁書異乎尋常地違命出擊,很重要的一個理由也是為了孤注一擲,以一場決定性勝利來抵銷陸明夷現在取得的權力。

    這也是為了製約陸明夷而做的最後努力。然而,這最後一搏仍是失敗了。作為陸明夷最大的對手,接下來自己會遭到他的清算了吧?

    這句話傅雁書並沒有對許靖持說。鳴金迴營後,東平東陽二城迴到了先前對峙的狀態。雙方都如同受傷的猛獸,在一場勢均力敵的搏殺後,都急需休整,傅雁書也已做好了被清理的準備。然而,當五天後,兩個意外的消息傳到了傅雁書的案頭。

    其中一個是戴誠孝發來的,卻是戴誠孝軍團在八月二十三日按時向南安城發起進攻。這次進攻戴誠孝並沒有抱太大希望,五羊城太堅固了,兵力也充沛,因此他選擇的目標是南安城。然而南安守將是南軍七天將中以擅守著稱的高鶴翎,戴誠孝也早聽得高鶴翎的名頭,隻是迫於先前收到的命令,不得不按時進攻。高鶴翎早已準備充份,就在城頭嚴陣以待。正當戴誠孝軍開始攻城之時,誰也想不到高鶴翎突然暈了過去。

    高鶴翎身為武人,向來身強體健,平時連個頭痛腦熱都沒有,任誰都料不到竟然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會出這等事。更致命的是高鶴翎確是個才能傑出的將領,旁人對他全都迷信。陸有鄭司楚,水有宣鳴雷,守則高鶴翎,這是南軍上下一直堅信的三句話。當高鶴翎突然暈過去後,南安城上下立時陷入了一片混亂,誰都不知該如何是好。而當時戴誠孝並不知道城中有這等變故,見攻擊異乎尋常的順利,一時還以為是高鶴翎的誘兵之計,沒敢攻得太急,甚至還曾經想下令要攻入城中的先頭部隊撤出城外,以觀後變。然而負責改先鋒攻城的乃是昔年胡繼棠麾下十輔尉班底。這十人現在隻剩了四個,軍銜則晉升為校尉,被合稱為四校尉。四校尉為首者名叫曹萬隆,此人雖然沒有傅雁書、陸明夷和已死的霍振武那樣搶眼,也是個智勇皆備的良將,緊急關頭率三個同僚奮戰。南安守軍在高鶴翎暈過去後隻能勉強支撐,再擋不住這等猛攻,結果城門被攻破,戴誠孝全軍長驅直入。直到這時候,戴誠孝才明白過自自己交到了好運,下令全力進攻。算起來,南安的守軍隻堅持了一個時辰都不到便徹底崩潰了,太守高世乾走投無路,積薪自焚而死,他苦心孤詣組建起來的兩萬閩榕軍兵敗如山倒,被戴誠孝軍團完敗,而奪下了城池時戴誠孝還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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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這個消息時,傅雁書也驚得快呆了。戴誠孝攻陷了南安城,不僅取得了一個據點,也不再需要長途補給,東平城和五羊城被硬生生分隔成了兩半,如果王除城的昌都軍也在八月二十三日準時出擊,那麽現在北軍其實已經大獲全勝了。可是正是由於陸明夷的按兵不動,結果錯失了一個一勞永逸的良機。

    如果這個消息是讓他震驚,那麽另一個消息則是詫異,讓傅雁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他預感的要遭到清理不同,他接到的隻是一份處罰令,指責他違背了應急會的命令,並撤銷了傅雁書的兵部司代理司長之職。其他,則絲毫未動。而兵部司代理司長僅僅是鄧滄瀾死後傅雁書繼承下來的職務,他從來不曾正式履職,因此這個處罰可以稱得上無關痛癢。這種輕描淡寫的處置讓傅雁書大為意外。不過,他的這個疑惑很快就被一份嶽父費英海發來的私信打消了。

    馮德清與程敬唐死後,五部司缺了兩個司長,議府也陷入了大亂,雖有應急會主持,也隻是勉勉強強維持著。在馮德清遭人冒充這事被揭露以前,北方已是捉襟見肘,民變四起,快要連霧雲城六部官員的俸祿都發不出來了。持續了好幾年的南北之戰,耗費了前些年積聚下來的國庫,加上失去了五羊城這個海外商人雲集的重地,句羅也成了南方的同盟軍,西原更成仇敵,現在北方完全沒有貿易。作為分管官員升遷與國庫收入的吏部司長費英海,為了維持北方政權的運營可謂耗盡了心血。費英海雖然資格不算老,但能力實是首屈一指,一直在兢兢業業地努力聚財,這一點包括陸明夷在內都看得很清楚。北方兵員比南方多得多,又經常大調動,若不是費英海在絞盡腦汁,國庫早已不敷應用。但費英海給傅雁書的信中也承認,他的能力已到了盡頭。特別是今年,由於秋收之際狄複組大肆行動,秋糧隻有往年的三到四成,而前一陣為了嚴厲打擊狄複組,各地衛戍的用度也相當龐大。如果不是因為戴誠孝意外地奪得了南安城,下個月無論如何都撐不下去了。但就算如此,國庫存糧也隻夠兩個月了。這兩個月裏再怎麽羅掘,頂多隻能撐過一個月去,怎麽算,離明年春糧也有三到四個月的缺口。

    一個國家的開支,如果有三到四個月的缺口,是絕對支撐不下去的。傅雁書就算不是政客,也很清楚。當他從嶽父信中得知了這個消息時,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他想要以武力結束戰爭的努力成了泡影,似乎曆史迴到了原點,戰爭仍將持續下去。在這時,傅雁書心中又想起了鄭司楚上一迴所提的議和的建議。當時,也許是議和的最佳時機,然而傅雁書沒有同意。其實這個決策並不是傅雁書自己做出的,在當時的情況下,馮德清以降的北方官員無不覺得南方已經到了絕境,根本不會有人去考慮和議的可能。可是南方卻仍然沒有垮掉。即使現在的南方仿佛又到了絕境,傅雁書卻再沒有一舉摧毀南軍的信心了。就算徹底擊垮南軍又能如何?對北方而言根本得不到什麽好處,充其量隻是兩敗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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