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時候,隻能先點火了。本想一舉將北軍的輜重燒個精光,可看起來定然已不能,那就隻有燒得多少是多少。他這一聲斷喝不僅薑栩平聽得了,齊亮聽得更清楚,心道:果然是想來燒輜重!若是輜重被燒,昌都軍此番渡江便前功盡棄,王除城肯定立足不住。他也叫道:“除第一隊隨我在此,二至六隊前去守護倉庫!”

    他一聲令下,身後的衝鋒弓隊已然聞令衝向倉庫之中,鄭司楚身周的士兵頓時少了許多。隻是鄭司楚更急,他想的就是以己為餌,將敵人吸引住,好讓薑栩平帶著人順利放火,沒想到敵方這個貌不驚人的統領倒是異樣的清醒。

    看來,不大開殺戒是不行的了。他想著,一拎座騎,向右邊衝了過去。此時正是衝鋒弓隊的第二隊聞令前去守護倉庫,二隊的百戶名叫龐鬆年,在衝鋒弓隊裏算得上是個勇武過人之軍官,鄭司楚急轉向右,更擋在了龐鬆年的跟前。龐鬆年一見敵人擋路,他雖然也早聽過鄭司楚的名聲,卻是鄭司楚被開革後才入伍的,因此有點不服氣,心想鄭司楚到底有多厲害,倒要領教一下。見鄭司楚衝過來,他毫不畏懼,心想來得正好,讓你試試我槍尖之利,雙手握槍,便向鄭司楚刺去。

    鄭司楚見這軍官挺槍刺來,槍風竟然甚是銳利,心知此人本領不弱。他的交牙十二金槍術堪稱天下第一等的槍法,雖然戰場上生死相搏,與槍法其實並沒有太大關係,不過槍術練得好,一法通萬法通,不拘泥成法,隨便一出手便比旁人快很多,如意鉤隻一搭,便搭在了龐鬆年的槍尖上。

    以他的本領,接下來隻消一點,便能讓敵人的長槍槍尖向下,成為敗槍勢,自己再如意鉤一刺,便可取下敵人性命。哪知龐鬆年出身於軍官世家,他龐氏也有一路家傳槍法,名喚四馬中平槍,雖然名聲不是很響,威力卻也不小。見長槍槍尖被鄭司楚這一支細細的長杆壓住,槍尖上竟然承受住一股極大的壓力,暗暗咋舌,心道名不虛傳,鄭司楚果然了得。但心中越發不服氣,握著長槍的雙手突地一鬆,長槍已在兩掌掌心滾動起來。

    這一招使出,鄭司楚隻覺敵人的長槍竟然如同活了一般,槍尖也突然翻了個麵。這一手迴得天衣無縫,而且搶在自己使出敗槍勢之前使出,可見這敵人的本領實已非同小同。他在心底叫了聲好,如意鉤卻是尖端一振,借著龐鬆年長槍的翻轉之勢猛然彈起,直取他的咽喉。

    龐鬆年已是驚呆了。他向來自覺槍術過人,縱然知道鄭司楚槍法高絕,但也覺得不會相差很多,還在想著要與鄭司楚對一路槍給人看看,哪知一招未過,便已到生死關頭,而且長槍槍勢已老,收都收不迴來。他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右手便放開了槍杆擋在脖子前。隻是他也明知手掌根本擋不住敵人的兵器,一張臉已然變得煞白。

    眼看如意鉤就要刺中龐鬆年,一邊忽地刺來一槍。這一槍力道大得異乎尋常。鄭司楚雖然不曾正眼看到,但也感到了槍尖破空而來的銳氣,竟比現在這對手的槍風更加鋒利。他暗自一驚,心想原來還有這般一個好手。雖然敵人越強,自己勢必越麻煩,但碰上好對手仍然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這槍來得甚急,鄭司楚已不能不閃。但若是閃開,又不能刺死龐鬆年了。到了這個時候,任是緩得一緩,便將大勢盡去。他的如意鉤很輕便,一隻左手也足以握住,右手已極快地向腰間一探,拔出了腰刀。老師臨別時給他的槍譜中,那一式反敗槍勢要用到腰刀,鄭司楚練時隻覺反敗槍勢是反敗為勝的招式,花大力氣練成,若對方使不出敗槍勢來,豈非無用?因為別出心裁,練成了這一勢槍中帶刀。因為刺來這一槍槍風淩厲,他心想這個敵人非同小可,定要打他個措手不及,一舉斬殺,以絕後患,因此出手也不留情。

    這一招槍中帶刀極為厲害,攻守兼備,前後兼顧,用的更是宣鳴雷傳他的斬影刀手法。斬影刀能隱去刀影,對手更難防備。隻是鄭司楚一刀斬出,卻是“當”一聲響,這一刀卻是砍在了槍杆上,將半截槍頭斬了下來。他本來覺得槍風如此之厲,那敵人手段高強之極,定然已經欺得很近,這一刀定會讓那敵人身首異處,哪知居然隻是斬到了槍頭。這般一分神,如意鉤刺去,龐鬆年卻是猛地一提馬韁,戰馬頓時人立起來,鄭司楚的如意鉤沒能刺中龐鬆年,刺中的是龐鬆年戰馬之頸。那匹戰馬要害被刺,傷口鮮血直噴出來,身體已向一邊倒去,龐鬆年身手矯健,雙腿一下脫出馬蹬,人縱身向後一躍,跳下了馬背,人不住地喘息。

    居然前後都沒有得手!鄭司楚這一驚更甚。他用的這招槍法乃是交牙十二金槍術第五式的變化,本來覺得前後敵人都將一招斃命,哪知會雙雙落空。身前的龐鬆年還則罷了,他扭頭看了看身後,實在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是誰。

    刺了鄭司楚一槍,解了龐鬆年之圍的,正是齊亮。其實鄭司楚也是上了齊亮的大當,齊亮槍馬都不算出色,他也自知兩方麵都無過人之處,當上衝鋒弓隊左統領隻怕不能服眾,因此也和陸明夷當年練連珠箭一樣苦練槍法。隻是他在槍馬上的才能遠遠不能與陸明夷相比,練了這兩年,槍法仍然不算如何出色。隻是苦練之下,也並非毫無所得,刺槍法倒是練得狠準非常。隻是刺槍法是槍術基本,實戰中就算兩人單挑,也沒有一板一眼雙方互刺一槍來比輸贏的道理,因此齊亮這一招在實戰中其實派不了用場。隻是陰差陽錯,他見龐鬆年遇險,根本沒想什麽,挺槍向鄭司楚刺去,而鄭司楚並沒有迴頭,隻憑槍風覺得來襲之人本領高強之極,因此用這一招槍裏帶刀反擊。如果齊亮和沈揚翼這等本領,槍出人到,正好被鄭司楚一刀斬於馬下,可他的馬術也不見得有多高明,槍風雖利,人的速度根本跟不上,鄭司楚這一刀這才隻斬落了他的槍頭。

    當槍頭被斬落,齊亮隻覺身上一陣冷汗。他本領不算高強,但衝鋒弓隊是匯聚好手的地方,眼力當真不弱,見鄭司楚這一出手,似乎不下於陸明夷……不,似乎陸明夷也有所不及,這個敵人可以說是自己所見過的本領最強的人。他見龐鬆年遇險,顧不得多想就衝了出去,但一衝出去,懼意終是直湧上心頭,隻剩下一個想法,就是死死抓住長槍,不要丟了衝鋒弓隊的臉。待槍頭被斬,他如夢方醒,將半截長槍向鄭司楚一扔,將馬帶住,沉聲道:“給我柄槍!”

    這招槍裏帶刀雖然沒能傷得一人,鄭司楚已然估出了齊亮的斤兩,心想此人不足為慮,更重要的是擋住這些人,別讓他們去騷擾薑栩平。他催動戰馬,向龐鬆年那一隊衝鋒弓隊衝去。龐鬆年正在換馬而坐,見鄭司楚衝了過來,他勇氣已然喪盡,哪敢再和他鬥槍,叫道:“放箭!快放箭!”

    衝鋒弓隊最擅騎射,但現在天正下著雨,弓弦遇水變鬆,哪裏還能放箭?隻是龐鬆年驚急之下,根本想不到這一點了。他話音未落,鄭司楚一人一馬已如電閃雷鳴,在他這一隊人前方一掠而過。此時鄭司楚已毫不留情,如意鉤倏發倏收,戰馬跑了一圈,在他如意鉤下卻已有十餘人受傷落馬。有人腿上中槍,也有馬身中槍的。雖然龐鬆年帶的是個百人隊,鄭司楚能傷的仍然隻是少數,可最前排的人仰馬翻,後排的唯有閃避,而且鄭司楚這一輪快槍實已奪去這些心比天高的衝鋒弓隊的心魄。他們向來覺得自己本領高強,也難逢對手,可是遇到了遠超過自己的敵人,畏懼之心卻也比常人更甚。鄭司楚身邊還有十來個四三錦鱗,鄭司楚刺人落馬,四三錦鱗上前補刀。他們都擅長身法,進退極速,上前斬過一刀便又退後,好幾個衝鋒弓隊落馬後被四三錦鱗斬死,混亂中,還有兩個本來並未受傷,慌亂之下也被四三錦鱗從馬上拖了下來。

    薑栩平仍然沒有放出火來麽?鄭司楚眼角向身後掃了一眼。固然是因為天在下雨,放火不容易,但輜重都放在倉庫裏,薑栩平他們又帶著燃燒彈,應該並不是太過艱難。他正想著,身後一個四三錦鱗忽道:“權帥,火燒起來了!”

    率先起火的,是右後方的一排倉庫。雨很大,但火勢也很大,一下就從那倉庫的窗子裏竄了出來,望過去,瓦片下盡是火光。鄭司楚心中一寬,心想終於燒起來了。也不必把昌都軍輜重燒個一點不剩,隻消燒掉一半,他們就再難支撐下去。他精神一振,舉起如意鉤喝道:“鄭司楚在此。昌都軍的兄弟們,不要怪鄭某不講情麵!”

    鄭司楚的名頭現在在北方相當大,尤其是昌都軍內。鄭司楚做過昌都軍軍官,而昌都軍向來尊敬武勇之人,鄭司楚在南方造就了這麽一番事業,連鄧滄瀾也被他擊敗,雖說是敵人,昌都軍上下都對他頗懷好感。雖然這一次鄭司楚毫不留情,已刺死刺傷了好幾個衝鋒弓隊,但餘下的衝鋒弓隊聽得鄭司楚報名,仍是緩了緩手中武器。刹那間,原本震天的喊殺聲一下子減弱了許多。隻是,在這片刻的寧靜中,有人喝道:“反賊鄭司楚,拿命來!”

    唿喝的,正是齊亮。齊亮將長槍在頭頂舞了個花,一催馬又衝上來。這倒不是耍花架子,因為他衝得不夠快才死裏逃生,心有餘悸,雖然換了支槍,現在手臂還在不住發抖,若是平握著,誰都看得出槍在顫抖。這樣舞個花,旁人便看不出他心中的害怕了。那些衝鋒弓隊聽得齊亮的唿喝,心神亦是一定,見他又衝上前去,便簇擁著他上前。

    鄭司楚皺了皺眉,將如意鉤握得緊了緊。雖然他出手甚是狠辣,已連殺二人,但衝鋒弓隊終究是他昔日期袍澤,他也並不好殺,實在放不開手大開殺戒。但事情到了這地步,也已由不得他再心軟。

    定要殺了這為首之人!

    齊亮的堅韌實在也出乎鄭司楚意料之外。和齊亮對了一槍,鄭司楚已經很清楚這個對手的斤兩。和陸明夷相比,實有天壤之別。雖然不能說很差,但確實算不得出色。可是這麽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身上,卻有著烈火一般熊熊燃燒的戰意。將為兵之膽,作為一個將領,更重要的是指揮能力。從這方麵來看,這個槍馬並不出色的衝鋒弓隊統領,實是個很稱職的將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地火明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燕壘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燕壘生並收藏地火明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