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共和舉旗的初衷,就是打倒大統製的妄為,統一全國。雖然大統製死後這個理由有點貌似站不穩了,但不管怎麽說,再造共和聯盟的口碑總還不錯。然而紙包不住火,如果狄複組真個著手執行這條絕後計,北方民眾遲早都會明白那是受南方挑撥。即使這一次三線夾擊最終無疾而終,北方民眾也肯定會恨南方入骨,將來再造共和聯盟再無可能打到北方去了,而狄複組將來多半再不會被人有半分同情。也就是說,絕後計的最好結果,也是南北保持分裂,而狄複組的實力受到大損。宣鳴雷哪會想不到這一點,他遲穎了一下道:“難道就沒別的辦法了?”

    “北方的實力比我們強得多。我們能走到現在,已經是一個奇跡了。”鄭司楚頓了頓,黯然道:“隻是這奇跡總不能永遠持續下去。”

    “你真覺得我們走投無路了?”

    鄭司楚看了看天空,低聲道:“路都是人走出來的。這一次雁書兄定下這三線夾擊之策,固然是穩紮穩打,毫無破綻,但戰況萬變。如果我們能夠擊破麵前的水陸兩支大軍,戴誠孝這第三路也將無功而返。”

    這話的意思,也就是硬拚了。宣鳴雷想了想,喟然歎道:“沒想到弄到最後,也隻有跟傅驢子硬拚。怪不得師尊以前常說,奇計不可恃。”

    “奇計不可恃”這句話,鄭司楚卻也深有同感。他道:“有時想太多了,反而自受其亂。宣兄,走到這份上,我們也隻有硬著頭皮撐下去。說不定,上天也會關照我們的……”

    鄭司楚這話越說越沒底氣。說上天關照,能讓南軍轉危為安,他實在也不敢相信。宣鳴雷顯然也不相再去說這些了,他舒展了一下雙臂道:“自然,為將者不死陣前,又將死於何處?我也要對天市號再整修一次,別讓傅驢子再派人來燒了。”

    本來船廠第二艘鐵甲艦已經建得差不多了,而且這第二艘有天市號做範本,改進了不少,本來應該比天市號威力強大不少,結果現在被一把火化成灰燼。鄭司楚也猜到,北方的第一艘鐵甲艦定然馬上就要前來。雖然不知道北方這艘鐵甲艦能不能超越天市號,但想來也是差不多。天市號碰上了對手,再不能如現在一般在大江上橫行無忌了,因此整修就更加重要。他道:“是啊。宣兄,北軍下一次的總攻,定然是水軍為主力。隻有你能抵住他,才談得上別的。”

    宣鳴雷鼻子裏哼了一聲,什麽也沒說。鄭司楚這麽說,他本想迴答說“不用擔心”,可自己心裏卻仍然有些擔心。對旁人,宣鳴雷向來自信滿滿,即使是對陣鄧滄瀾,他也從未有懼意。唯一的例外,就是傅雁書了。宣鳴雷到現在,也與這個同門交鋒多次,幾乎每一次都會落在下風,以至於他對傅雁書有種隱隱的害怕。天市號建成後,第一次占了傅雁書的上風,但很快這點上風也要失去,他心裏又有懼意暗生。

    這一天,鄭司楚指揮東平城的陸軍各部加緊操練。現在幾乎沒有空閑的時候,隻要一有空,各部就輪番上操場。操練的人太多,以至於操場一下子變得坑坑凹凹。等各部操練完畢,他也隻覺身上有些酸痛。解散了各部,又視察了一遍,這才迴住處休息。他現在把家也安在了軍營裏,騎著馬迴到家門口,剛把馬拴進馬廄,內屋的門便“呀”一聲開了,一道昏黃的燈光透了出來,卻是傅雁容聽得他迴來的聲音,端著一盞油燈走到門口給他照明。

    看著燈光下映著的傅雁容身影,鄭司楚心頭便是一暖,拴好了飛羽走過去道:“阿容,要你出來接我,真過意不去。”

    傅雁容嫣然一笑道:“傻話!快進來吧,我給你煮好了粥,還切了一碟鴨肫肝。”

    鴨肫肝是傅雁容最愛吃的小食,她準備了這些,一半是為了自己。鄭司楚道:“老實說,你是不是先吃了一半?”

    傅雁容有點委屈:“哪兒呀,我就替你嚐了一兩片……一兩個而已。”

    鴨肫肝一般也就是四五個切一盆。傅雁容說吃了一兩個,其實已經吃掉一小半了,大概嚐著嚐著就停不下來。鄭司楚竭力忍住笑容,跟著傅雁容走了進去。傅雁容將油燈放在桌上,從一邊的碗櫥裏拿出了一缽粥和兩碟小菜,說道:“來,你吃吧。”

    傅雁容的廚藝其實不甚好,不過煮粥也用不了太多廚藝,隻要文火慢燉,把米煮爛了就是。兩碟小菜是一碟鹹菜和一碟鴨肫肝,一葷一素,很是清淡。鄭司楚倒了一小碗粥,慢慢地喝著,見傅雁容坐在邊上給他補著一件衣服。她的女紅也並不太熟練,針腳有點歪,不過比起她剛落入南軍掌握時要好得多了。那個時候她把鄭司楚的戰袍補好了還給他,鄭司楚見這補丁歪歪扭扭,甚是難看。現在雖然也算不得多好,卻已細密多了。

    她在鄧滄瀾府中時,自然很少做這些事,這些都是到了南方後慢慢學起來的吧。鄭司楚想著,看著傅雁容在燈下的麵容。她的肌膚本就光潔如玉,燈下看來,幾乎有些透明。看著她,鄭司楚心裏忽然一動,一把握住傅雁容的手道:“阿容,你迴北方去吧。”

    這句話有點太莫名其妙了,傅雁容一怔,但她馬上就明白鄭司楚的意思,低低道:“你明天要出擊麽?別說蠢話了,你若戰死,我也不活。”

    鄭司楚隻覺心頭刀絞一般。以往也曾經遇到過危險,但那時並不覺得害怕,因為自從母親去世後,他自覺了無牽掛,哪一天戰死,隻當這條疲憊的長途走到了終點。可現在,自己又有了一個一心牽掛的人。他並不在意自己會戰死,可一想到自己戰死後,傅雁容在一片混亂中未必能夠自保,心頭就痛得難以忍受。他也知道,絕後計不能用,那麽隻能把希望寄托在欺敵之策上。旁人中此計他可以十拿九穩,但陸明夷這人,鄭司楚仍然沒有十足的信心瞞過他。這條計若是失敗,南方就再也對付不了北方的攻勢了,唯一的辦法,大概隻有向北軍投降。但自己已是南軍主帥,作為一個軍人的驕傲,也不允許他向傅雁書不戰而降,何況就算他提議停戰,十一長老會也絕不會同意的。即使他越來越覺得這場戰爭毫無意義。打倒大統製獨裁專橫的初衷,現在幾乎已經不提了,南北雙方都隻是為了戰爭而戰。鄭司楚苦笑了一下,低低道:“阿容,我……”

    他想讓傅雁容索性以個人身份先迴北方,這樣避免將來南方大潰敗之下,自己已然戰死,傅雁容也難以自保。隻是這話幾乎已是遺言了,實在不好說,正在舌尖上打滾時,隻聽得宣鳴雷的聲音在外麵響了起來:“鄭兄!鄭兄!”

    宣鳴雷和鄭司楚住的地方甚近,平時他也常得空過來一次,卻不知這時候怎麽又來了。鄭司楚還沒答應,傅雁容已道:“師哥,你來啦,芷馨姐姐和鐵瀾好麽?”

    宣鳴雷已大踏步走了進來,隻是他顯然沒心思和傅雁容多說,隻是順口道:“挺好挺好……鄭兄,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叔叔的同僚,第二組長伯顏大人。”

    宣鳴雷身後原來還帶了一個人,鄭司楚這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急匆匆地來找自己。宣鳴雷的叔叔屈木出乃是狄複組三組長的首位,僅次於最高領袖大師公,這伯顏是第二組長,換句話說,也就是狄複組的第三號人物了。鄭司楚不由暗暗吃驚,上前道:“是狄複組的伯顏大人,未嚐遠迎,還請恕罪。”

    宣鳴雷背後那人閃了出來,向鄭司楚行了一禮道:“鄭元帥,狄部伯顏有禮。”

    一見這伯顏,鄭司楚的眼裏忽地閃爍了一下,伯顏倒不以為意,說道:“久聞鄭元帥大名,果然名不虛傳,少年英俊。”

    其實現在的鄭司楚有二十八了,已不能算少年了。鄭司楚也寒喧了兩句,引著兩人進廳堂。一進廳堂,伯顏見這屋子很是狹窄,也就是尋常人家所住,不由歎道:“鄭元帥真是克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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