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接近了午時,劉安國一部兩萬餘人此時剩下了不到七千。惡戰之下,就算強大的昌都軍也終於快到了崩潰邊緣。他們根本無法衝垮五德營的八陣圖,兩翼的胡人軍又在不住地緊縮,再殺下去,隻怕要全軍覆沒。戰陣中,劉安國扭頭看了看背後的西靖城。他已衝出了一裏多地,一裏外的西靖城,看上去竟小得異樣,這一裏路也遠得恍若天涯。

    邊上一員副將滿身是血,過來氣急敗壞地道:“劉將軍,我軍快撐不住了!”

    陷入了西原軍的重圍後,昌都軍一直在苦苦支撐。劉安國心知再撐下去,真要全軍覆沒。敗迴去後,隻怕連下將軍也保不住了吧。他想著,咬了咬,喝道:“向後突圍。”

    現在昌都軍已盡陷重圍,沒有前後軍之分了,這時候撤退倒不必有什麽顧慮。隻是劉安國眼裏都要淌出血來,西原軍之強,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也許,彭啟南說的據城堅守,才是上上之策,可現在都已經悔之莫及。

    看到昌都軍開始突圍,薛庭軒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向邊上傳令兵喝道:“傳令下去,五德營上馬,全軍追擊!”

    這是他這條計策的第二步。既然無法誘出西靖城的守軍,就將出城的殘軍放迴去,然後一路追擊。到時西靖城就陷入了兩難之境,要麽眼看著出城軍隊全軍覆沒於城下,要麽就被西原軍趁勢攻入。

    傳令兵傳下令去,兩翼的胡人軍也已得到命令,並不嚴守防線,而是讓開一條路讓劉安國奪路而逃,同時卻在兩翼緊追不放。此時西原軍全軍成了一個口袋模樣,套著當中的昌都軍向西靖城衝去。昌都軍都是騎軍,可西原軍同樣是騎軍,而且胡人軍紀雖然不嚴,騎術卻不下於昌都軍,劉安國一路敗逃,總也甩不掉他們。

    城頭上,看著劉安國率軍敗逃迴來的彭啟南心中已一片茫然。正如薛庭軒所料,他實在無法下決斷。若是閉門不納,劉安國一部勢必就在城下被西原軍殺得片甲不留,可一開門,西原軍也會趁勢衝城。他急得額頭盡是汗水,看著劉安國一部離城門越來越近,總也下不了拉吊橋、關城門的決心。

    戰場上,機會稍縱即逝。就在彭啟南猶豫的這一片,劉安國已到城下。他已心如火焚,叫道:“快進城!快進城!”

    城中還有一萬彭啟南的生力軍,倚仗西靖城堅固的城牆,堅守仍然大有可為。隻是他卻忘了西原胡人悍不畏死的戰心,現在已殺到這地步,那些西原胡人隻想著破了城,便能取得勝利,哪裏還有顧忌,劉安國一部到了城下,胡人軍也已到了城下,就在吊橋邊殺作一團。到了這時候,出城的士兵不時向城中湧去,將城門堵了個嚴嚴實實,就算彭啟南想拉吊橋、關城門也關不到了。而城下兩軍纏在了一處,城頭的大炮也無法施放。

    大勢已去!

    彭啟南站在城頭,突然覺得腳一軟,快要立不定了。本以為敵我兵力相差並不懸殊,無論如何也不會如此輕易就敗北,可事實卻嚴酷得讓他不相信也不成。城門口的敵軍越來越多,他再忍不住,喝道:“放炮!”

    城頭,火炮響了起來。可現在也真的晚了,火炮利遠不利近,胡人軍已經就在城下,大炮打不到他們,而到向後方的火炮對正衝上來的西原軍來說也是杯水車薪,縱然火炮中有不少西原軍落馬身亡,更多的西原軍直插城門口。劉安國剛逃出去時,薛庭軒下令不要死戰,故意放他一條生路,現在卻不必留手,就在城下,胡人的彎刀此起彼落,斷肢鮮血不時飛起來,城門口的護城河裏,一眨眼便堆滿了死屍,水都為之不流。

    城門,被西原軍封住了。彭啟南身邊一個副將也急得滿頭大汗,向彭啟南道:“彭將軍,怎麽辦?”

    西門根本不可能守住了,現在唯一的辦法是退入城中巷戰。可巷戰是最後一步,幾乎不可能再反敗為勝。彭啟南道:“劉將軍呢?”

    那副將猶豫了一下,道:“方才有人稟報,劉將軍已被敵軍打下馬來,隻怕……”

    亂軍中,劉安國想做俘虜隻怕都不可得,落下馬後,多半已被踩住肉泥。彭啟南一跺腳,喝道:“退向東門!”

    東門,是郭凱在把守。郭凱也是都尉,但他主管後勤,手頭隻有兩千老弱。西原軍自西而來,東門本不會有戰事,郭凱在那邊隻不過讓聊備一格,沒想到現在卻成了最後的防線。彭啟南在一瞬間也做了這個決定,因為巷戰隻能白白損耗兵力,東門上卻還有大炮。那一次萬裏雲萬叛,同樣在東門堅持到了最後。隻是東門能堅持多久,他也不知道。正在這時,一個傳令兵急急衝了過來,還隔得遠便叫道:“彭將軍!彭將軍!”

    彭啟南見這傳令兵跌跌撞撞地過來,喝道:“什麽事?”

    “陸將軍和朱將軍率軍迴援,即刻就到。”

    這消息不啻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彭啟南眼中的慌亂瞬時消散,喝道:“立刻向朱將軍和陸將軍稟報,要他們火急趕來,本部全軍撤向東門,定要守住!”

    陸明夷來得這麽快!他也知道西原軍來的消息一傳到大統製案頭,大統製肯定會命陸明夷迴援,沒想到他來得這麽快。陸明夷和朱震手頭有兩萬軍,隻要堅持到他的大軍到來,擊退西原軍還是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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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機立斷,他一聲令下,東門隻留下一支火炮兵死守,其餘人馬全部穿城而過,撤向東門。此時城中的居民也已聽得西原軍竟然殺入城來,他們還記得先前萬裏雲反叛時城中慘狀,嚇得魂飛魄散,扶老攜幼四處奔逃,城中一刹那就亂成了一片。

    彭啟南棄去西門,卻也出乎薛庭軒的意料之外。他本以為在西門定會有一場最為艱苦的血戰,可是當他抵達西門時,硝煙幾乎已經平息,城頭上昌都軍的旗號正被一麵麵砍下。他怔了怔,向邊上一個傳令兵道:“敵軍崩潰了麽?”

    昌都軍竟會這般不濟,他也始料未及。但傳令兵的答複是敵軍退向東門,前鋒的阿史那部已經殺向東門去了。薛庭軒聽報,喝道:“全軍衝向東門!”

    昌都軍果然不是這麽容易就崩潰的,確是名下無虛的強兵。他想著。可不管怎麽說,昌都軍死守東門,也隻能是垂死掙紮。

    薛庭軒率軍殺到東門時,東門下已成一片火海。郭凱雖是後勤之才,可到底在軍中已久,他已下令將城頭火炮盡數轉向城內,不住發射。向城中發炮,轟垮的自然都是民房,但現在郭凱也顧不得一切了,一邊發炮,一邊派人去疏散城民。說是疏散,現在也沒地方可去,無非是撤到火炮不能波及的地方。那些城民見自己的家在自己軍隊的火炮下化為一片火海,很多人都放聲痛苦,可想起當渾城屠城的慘狀,卻也能理解昌都軍的做法。西靖城是大城,人口比當渾城多得多,如果西原軍在西靖也來個屠城,更是慘絕人寰。現在家沒了,可命總還在,因此反而沒人怨恨昌都軍。

    火炮雖然威力巨大,可西原軍實在太多了。此時五萬西原軍已大部進入西靖城,五德營紀律嚴明,可這種混亂之下,再想秋毫無犯已不可能,一些小部胡人軍已在趁亂搶掠。反正現在城民逃得精光,民居中全都空無一人,搶些細軟藏在身邊,薛庭軒也不會知道。這樣一來,西原軍的攻勢便緩了許多。饒是如此,在東門下還是鬥得幾乎要連石頭都熔化。

    彭啟南已退到了東門下,率軍死守。現在整個西靖城,昌都軍能控製的也僅僅是東門附近的一段城牆而已。眼前盡是揮刀衝來的西原軍,到了城下,火炮不能對他們造成威脅,唯有進行白刃戰。這時候馬匹也沒用了,彭啟南下令麾下全都下馬,一字排開列在城牆下,死死守住登城的隘口。

    這樣打下去,遲早都是個死。他想著。朱震和陸明夷怎麽還沒來?

    正當彭啟南快要筋疲力盡的時候,麵前的西原胡人軍中忽然一陣混亂,硝煙中,一支騎兵直衝過來。這支騎軍清一色背著大弓,當先三將更是所向披靡,胡人軍雖然悍通,但在這三人衝擊下,直如波浪排開,竟無人能擋得住。彭啟南一喜,叫道:“援軍來了!”

    援軍到了!這消息一下傳遍了東門的昌都守軍,他們士氣為之一振。但這支騎兵衝出沒多少,後麵的西原軍又立住了陣腳,衝進來的並不多,隻不過數百人而已。當先一個將領挺槍躍馬,高聲叫道:“劉將軍!劉將軍在哪?”

    彭啟南見那些騎軍正是衝鋒弓隊,卻不認得這將領,上前叫道:“將軍,我是都尉彭啟南,劉安國已經死了。”

    他對劉安國實是有種說不出的怨恨。若不是劉安國非要出城迎敵,西靖城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淪落成這般地步,反正劉安國已經死了,也不必對他再用什麽尊稱。那將領聽得他的叫聲,帶著兩個從騎過來,在馬上行了一禮道:“在下都尉夜摩千風,奉陸將軍之命前來增援。”

    夜摩千風本是天水軍,但因為曾經在東平城鬧嘩變,害得當時鄧滄瀾的南征之議落空。後來雖然反正,而且在胡繼棠破符敦城時立下大功,可胡繼棠對他實有看法,不想用他。胡繼棠死後,繼任的戴誠孝對他更是敵視,險些要找個錯處砍了他的腦袋,因此夜摩千風這陣子極為失意。好在陸明夷對他對相當欣賞,當陸明夷晉升為下將軍後,立刻向戴誠孝請求讓夜摩千風到自己軍中。戴誠孝連看都不想看夜摩千風,偏生夜摩千風軍銜還不低,是個都尉,有什麽軍機會他都有機列席,一聽陸明夷要,馬上答應,來個眼不見為淨。夜摩千風本來對陸明夷並不服氣,但陸明夷要了他,還讓他當衝鋒弓隊統領,令他大生知遇之感,這次迴來,主動向陸明夷請命為前鋒。他帶著夜摩王佐和穀可放兩人,率衝鋒弓隊衝了進來。他戰意極強,見胡人軍已將東門城牆圍得水泄不通,便帶著兩個副將一路殺去,也不跟彭啟南多說。與夜摩千風同來的齊亮上前道:“彭將軍,陸將軍大部即刻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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