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司楚走時,左暮橋還在昏迷不醒,他生怕左暮橋現在還沒醒來,那要帶走三匹飛羽就著實難辦。聽得左暮橋已經康複,便道:“請小苟帶我進去吧,把帳目清一下。”轉身向施國強道:“施兄,請在此稍候。”他現在最怕的倒是這個施國強不識趣,還要跟著自己進去,這樣便不好對左暮橋說話了。至於父親說左暮橋兩麵三刀,曾經想出賣自己一家。但當時的情形自己一家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那個時候左暮橋也是走投無路才會出此下策。現在時過境遷,諒這左暮橋不會再出花樣。

    他跟著小苟向裏走去。當時在左橋號呆了好些天,他也走慣了。小苟見這位施先生熟門熟路,更無懷疑,隻是不住自責,暗道:“我這記性當真不成,怪不得老板說我難當大用,該死。”

    去左暮橋的內室要經過院子。過院子裏,鄭司楚眼光,一下便見到馬廄裏自己那三匹飛羽。這三匹馬正挨在一處吃料,看樣子膘肥體壯,這些日子養得不錯。一看見三匹飛羽,鄭司楚就有點心潮激蕩,好容易才抑住了馬上將這三匹馬牽出來便走的念頭。走過院子,已到左暮橋的內室,小苟敲了敲門道:“老板。”

    “小苟麽?什麽事?”

    裏麵傳來了左暮橋的聲音。鄭司楚聽得他的聲音中氣十足,已全然沒有病態,心中更是一寬,高聲道:“左公,是我啊。”

    他話音一落,門一下開了,左暮橋已推門出來。小苟見老板如此激動,心道:“老板還真是等急了。”

    左暮橋已聽出了鄭司楚的聲音。他身受鄭昭大恩,去年當鄭昭剛到東陽城時,他也確實全心全意要幫助鄭氏一家渡江。但封江令如此之嚴,他見鄭氏一家定然難逃,絕望之下,便準備將這一家人交出去算了。雖然打了這主意,偏生飛來橫禍,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昏迷不醒。待幾天後醒來,卻見鄭氏一家已蹤跡全無,他心裏倒是如釋重負。哪知道隔了這幾個月突然又聽到了鄭司楚的聲音,他心中有愧,隻道鄭氏一家現在又來這裏,定是要找自己尋仇,當即嚇出了一身冷汗。可一開門,卻見門外站著一個貌不驚人的中年漢子,不由一怔。

    鄭司楚一見左暮橋出來,便搶上一步道:“左公,在下施正。先前我一家承蒙左公照顧,欲報無由,如今道路又通,我正好帶來一些南貨,還請左公笑納。”

    左暮橋聽得他說什麽“一家承蒙左公照顧”,心中又是一動,忖道:“這人到底是什麽人?哎呀,鄭大人神通廣大,難道……難道……”他已約略咂摸出點言外之意,臉上卻堆起笑道:“施公,請進請進。小苟,你去吃飯吧,這兒不用你了。”

    小苟答應一聲,轉身走了。待他一走,左暮橋道:“施公,請進。”

    鄭司楚走進內室,見桌上放著一壺酒,幾道小菜,看來左暮橋也正在自斟自飲。左暮橋生意不小,吃得卻節儉,不過酒倒很好。他聞得酒香,大模大樣坐到桌前,拿過一個空的小碗來倒了小半碗喝了口,又挾了塊醉魚放嘴裏,笑道:“左公請坐。”

    左暮橋見他一副和自己極熟的樣子,更是莫測高深,便坐下來道:“施公,恕我眼拙,請問……”

    鄭司楚將那塊醉魚的骨頭從嘴裏抽出來,微微一笑,低聲道:“左公,在下鄭司楚。”

    左暮橋本來正要坐下,此時“忽”地一下站了起來,臉已變得煞白。鄭司楚見他嚇成這樣,心中暗笑,暗道:“我算得沒錯,這左暮橋出不了花樣。”他伸手指了指座位道:“左公坐吧。上迴左公突染沉屙,在下一家另有機遇,不告而別,實在很過意不去,此番是專程前來道謝的。”

    左暮橋心裏有鬼,聽鄭司楚說話半真半假,也不知他在挖苦還是真個要來道謝,嘴角抽了一下道:“公子……”

    鄭司楚低聲道:“叫施公。”

    “施公,上迴未能成功,暮橋一直有愧於心。不知……令尊大人可好?”

    鄭司楚暗笑。鄭昭現在在五羊城,是再造共和的首腦人物,這消息左暮橋肯定知道,卻還要裝傻。他沉聲道:“左公,你也是個聰明人,這些不言而喻之事,就不必說了。”

    左暮橋道:“是,是。”他看了看鄭司楚,心道:“上迴他也麵目全非,這迴又換了一張臉,鄭大人的神通真的了得。隻是,不知他到底知不知道我當時要做的事?”

    上迴他起意要去告發,但還沒來得及就昏迷不醒,以後再不知道了,倒是小苟後來跟他說自己那位堂侄五毛不見了,自己也敷衍過去,說五毛又迴家了,小苟便沒有多問。這些天他一直忐忑不安,直到聽得五羊城公然反叛,鄭昭已成反叛首腦,他才鬆了口氣。他最害怕的就是鄭氏一家沒能脫身,被捉住後牽連自己。現在鄭司楚突然找到自己,這些前事又湧上心頭,當真是驚魂未定。

    鄭司楚見他眼中閃爍,心道:“成了,要緊緊他的口風。”他又喝了口酒,道:“左公,此番前來,在下帶了些南貨相贈。另外,上迴寄養在貴府上的那三匹坐騎,我也要帶迴去了。”

    那三匹馬都是難得的良駒,左暮橋一直精心喂養。他害怕這三匹馬也會被人認得,因此從來沒敢帶到外麵去過。聽得鄭司楚要帶迴這匹禍根,反而鬆了口氣,笑道:“如此正好。不知施公何時出發?”

    鄭司楚道:“即刻就走。左公,請叫幾個人來卸一下貨吧。”他看了看左暮橋,又低聲道:“對了,還有一件事。左橋,此番我帶了二十幾個伴當,個個都不是好相與的。我已關照過他們,若有什麽意外,便要來多謝左公兩番關照之恩。”

    他說到這兒,眼裏已盡是寒光。左暮橋心頭一寒,忖道:“他……他果然是知道的!”

    他對鄭昭的感恩之心,其實倒也不假,因此對上迴起意要告發他們更加內疚。此時聽得鄭司楚說得露骨,分明已知道上迴自己的不軌之心,腳一軟,居然坐都坐不住了,便要癱倒下來。鄭司楚一把扶住他道:“左公,也不必行此大禮。此番一別,應該永無相見之期,還望左公保重。”

    他見左暮橋經不起嚇,生怕左暮橋嚇得過頭,反而讓人看破,因此說了這話讓他定定心。果然左暮橋一聽此言,眼裏已露出喜色道:“真的?”

    鄭司楚道:“自然,所以還望左公不要有意外才是。”

    左暮橋終於鬆了口氣,忙不迭點頭道:“當然當然。鄭……施公,暮橋餘生之中定當守口如瓶,絕對不會有意外。”

    鄭司楚聽他這般一說,心頭大喜,便道:“好吧。另外有件事要有勞左公。”

    左暮橋心頭又是一跳,不知鄭司楚還有什麽話要說,忙道:“請吩咐。”

    “外麵還有位林府的施管家等著,要以善價轉購一批南貨,還請左公送去。”

    左暮橋一聽原來是這事,連連點頭道:“好,好,我即刻就送。”他聽鄭司楚答應以後既往不究,心裏已寬。現在道路甫通,廣陽的南貨來得甚少,價錢一天高過一天,自己這個號的存貨都快沒了。鄭司楚居然還送了自己一批,這份禮便著實不小。那林先生是老主顧,向來不小氣,說願出善價,更能賺上一筆,自是沒口子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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