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司楚微笑道:“申太守心思縝密,諸事都已有準備。那天餘成功去見他,雖然他當時並沒有覺察出意外,但暗中卻已做好防備。當時這幾個刺客本意定然是想刺殺申太守,但發現無從下手,這才退而求其次,前來刺殺家父。”

    宣鳴雷又點了點頭道:“確實,你說得是。看來‘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這話,當真是至理名言。”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乃是兵法中一句名言。鄭司楚對此話實是有切身體會,當初西征朗月,方若水一軍就是因為不知五德營底細,以致久攻不下,後來畢煒前來助戰,五德營的底細已多半摸清,終於一舉成功。而隨畢煒遠征西原那一次,同樣是不知五德營在西原已有種種變化,結果敗北。後來三上將的大軍遠征,又何嚐不是知己而不知彼,結果被五德營的新武器偷襲得手,以絕對的優勢灰溜溜地逃迴來,畢煒更是將性命都丟在那裏,而方若水與胡繼棠兩位上將軍雖然逃得性命,前半生所建立的聲名亦已喪盡。

    擊敗他們的薛庭軒,比自己大不了幾歲,更是曾與自己鬥槍落敗。想到這一點,鄭司楚心中卻不是得意,隻是說不出的痛苦。當年擊敗薛庭軒的喜悅,現在卻仿佛成了一根插在他心頭的尖刺。薛庭軒已成為傳說中的人物,自己呢?在大統製追殺下苟延殘喘,甚至,不是大統製的直接目標,僅僅是作為父親的附帶物!而這一點更讓鄭司楚有種窒息感。在他心底,自己永遠不是什麽附帶。

    與大統製對抗到底,不僅僅是為了父親,也是為了自己。

    他這樣想著,仿佛應和他這念頭,遠遠傳來了幾聲鍾鳴。

    那是五羊城的大鍾。昔年五羊城號稱有一樹、一塔、一鍾三寶。一塔是座琉璃塔,已經在數十年前毀於戰火,一樹則是泛指,指的是五羊城裏到處都栽著的荔枝樹,這一鍾則保留至今,是口數千斤的大銅鍾,敲響後聲聞數裏,滿城俱能聽到。正因為這鍾太響了,一般都不敲,隻有出現緊急事態時才會響起。聽得這鍾響,鄭司楚的心頭便是一凜。

    鍾響了,這表示申太守舉旗成功還是失敗?他看了看宣鳴雷,宣鳴雷也看了看他,兩人都不說話,這時卻見有個人急急向他們這兒跑來,正是申芷馨。

    申芷馨的背上,那麵箏還沒解下。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遠遠地便叫道:“司楚哥哥!宣將軍!”宣鳴雷和鄭司楚聞聲已跑了過去,隻見她臉上已沁出了汗珠,但神色卻並不驚慌。兩人都是心下一寬,暗道:“看來是好消息了。”

    申芷馨手上拿著一張紙條,遞給鄭司楚道:“司楚哥哥,鄭伯伯剛寫來的!”

    鄭司楚接過紙條,見這張紙也被申芷馨的手汗打濕了。他正要打開,心裏卻有點無由的忐忑。宣鳴雷在一邊已急壞了,催道:“鄭兄,快看看,鄭公寫的是什麽?”鄭司楚打開紙條,隻見上麵隻寫了四個字:“再造共和。”

    這便是會議最終的結果?鄭司楚突然一陣激動。大統製的共和國已讓人絕望,但共和並沒有死。當初共和國的烽火便是從五羊城燃起,這一次,真正的共和也將從五羊城誕生。他心中激動,人卻越發平靜,淡淡道:“達成共識了?”

    申芷馨點了點頭,眼裏也在發亮:“會議上,人人都同意阿爹的提議。現在正在敲召集鍾,馬上要向全城宣布了。”

    五羊太守府前有個廣場,可以聚集十萬人之眾,但五羊城裏就有五十餘萬居民,廣陽全省更有近三百萬人口。要向全省民眾宣布這一重大決策,不是一時半會能夠達成的,現在在太守府前宣布,當然隻是一個儀式,表明從這一刻起,五羊城與大統製徹底決裂。

    鄭司楚又看了看紙條道:“小芷,從現在開始,你們都不要四處走動,誰也不要落單!”

    申芷馨還沉浸在激動之中,聽鄭司楚這般說,她一怔道:“為什麽?”

    宣鳴雷道:“申小姐,現在是最混亂的時候,要防備有人對你們下手。”

    現在,申士圖、鄭昭、陳虛心這三個五羊城再造共和關鍵人物的家眷都在特別司裏,雖然申士圖已加強防範,但安知不會被不甘心失敗的人覬覦。宣鳴軒方才亦激動萬分,但聽鄭司楚的話,腦袋一下子冷靜下來,暗道:“鄭兄果然不是尋常人物,在這等時候還能冷靜。”

    申芷馨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再去照看段阿姨,她若能知道這事就好了。”

    鄭氏一家,自從離開霧雲城以來,一直擔驚受怕,時刻擔心遭人暗算,直到現在,才可以公開出頭露麵了。鄭司楚對宣鳴雷道:“宣兄,我們也過去吧。”

    宣鳴雷的本領,鄭司楚亦見識過了,有他在身邊,就不用擔心孤掌難鳴。宣鳴雷答應一聲,一邊走一邊屈指算著什麽,鄭司楚知道他在算什麽,說道:“宣兄,不用多慮,兩個月之內,敵軍應該不會壓境。”

    宣鳴雷算的,正是大統製的討伐軍會何時到來。聽鄭司楚說得如此肯定,他詫道:“鄭兄,你不知道鄧帥的手段麽?”

    鄭司楚道:“行軍布陣,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現在正值五月,青黃不接,鄧帥要安排南征糧草,必定要花一個月的時間,路上也得花一個月。這是鐵板釘釘的事,鄧帥手段再高強,也變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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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鳴雷想了想,點點頭道:“應該如此。”

    這兩個月裏,五羊城要爭分奪秒地秣馬厲兵,整務內務,安定人心。雖然很緊急,但還是應該夠的。因為之江省和廣陽省之間還隔著個閩榕省,閩榕省沒有軍區,駐軍也很少,何況閩榕省和廣陽省兩省唇齒相依,居民向來同枝連氣,閩榕太守名叫高世乾,與申士圖的交情亦複不淺,多半會偏向廣陽省。至於廣陽西鄰的南寧省,因為是共和軍的最初發源地,後來曾被蛇人占據多年,廝殺多年,人口劇減,直至今天全省人口也不足一百萬,而且殘破不堪,元氣未複,更不足為慮。申士圖敢於舉旗,正是看準了這一點吧。論天時,三上將遠征新敗,兵力大損,中下層軍官的損失更大;論地利,廣陽省富甲天下,積糧足可供全省十年之用,還可向海外諸國貿易;論人和,廣陽省地位超然,申士圖經營多年,共和理念深入人心。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兼而有之,鄭司楚亦覺得比薛庭軒在西原的楚都城不知要強多少倍。

    隻是,最關鍵的一點,廣陽省畢竟是在中原。假如諸省全都側向大統製,以廣陽一省,就算再富庶,仍是不足以抗天下。所以,鄧滄瀾即將到來的討伐,其實才是決定五羊城再造共和一舉的生死關鍵。能擊退鄧滄瀾,那麽南北對峙的大局才算粗定,否則,廣陽省裏再萬眾一心,仍是空的。這樣看來,雖然五羊城比楚都城的實力要強得太多,可是與那時遠征軍脆弱的補給線比起來,大統製討伐軍的補給幾乎可說無窮無盡,從另一麵說,五羊城現在處境之險惡,又遠遠超過了楚都城。

    能夠堅持下去麽?他想著。鄧滄瀾,共和軍第三元帥,水戰第一。這個名號,不是隨隨便便得來的,而是經過了不知多少次實戰,從血海中撈出來的。一想到要與這樣一個傳說中的名將對抗,他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激動。他迴頭看了看水天相接之處,此時海風更大,遠處波濤滾滾,似有萬軍壓境,而層雲堆積,厚得密無縫隙。

    薛庭軒,你看著吧,我不會輸給你的!

    鄭司楚心裏,突然像有一個人在這樣低低地吼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和薛庭軒叫上勁來,雖然薛庭軒一隻手毀在自己的槍下,但薛庭軒現在一定已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了。可是鄭司楚卻有一個念頭,不用多久,“鄭司楚”這三個字也定要傳到薛庭軒耳邊,就像薛庭軒這名字傳到自己耳中一般。

    薛庭軒,你等著我吧。

    等著我,一步步追上你,直到超越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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