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變!

    飛鐵是申士圖親隨保鏢,武藝極佳,一察覺身後有異樣,伸手將蒸籠一扔,人已要向前躍出。哪知他還沒起身,身後忽地一條細絲飛了出來,在他脖頸往一繞,一下便已束緊。這細絲堅韌無比,深深陷入了他的皮肉之中,他還沒站起便又被束在座位上,身後那柄短劍卻已直直刺入,穿胸而過,劍尖透出他的前心,飛鐵連一聲都沒吭就已斃命。他扔出的那蒸籠眼看要落地,從車底忽地有個黑影閃出,一把托住,蒸籠裏還有兩個包子亦不曾掉出來。那黑影身法極快,聲息全無,連駕車的馬都沒覺出異樣。

    飛鐵前心的劍尖一下又已消失,隻在他身前留下了一點血痕。此時從車中又閃出一人,落下了地,手一收,將束住飛鐵的細絲收迴掌中,也不說話,隻是向托住蒸籠那人舉手示意,那人將蒸籠放迴車上,同樣不說話,隻是示意無事。這時,車門又無聲地開了,又有一個人走了出來。

    這人手上握著一柄細細長劍。隔著板壁一劍刺死飛鐵的,正是此人。此人劍術極高,劍又細得跟針一樣,殺人向不失手,但方才卻險些被飛鐵脫身,此時亦有點心悸。

    若非有這兩個同伴接應,隻怕一出手便失風了。

    這劍士看了看坐在車上的飛鐵屍身,暗自心驚。雖然也聽說過申士圖的保鏢大不尋常,但飛鐵的反應之速,仍是超過了他們的預想。

    好在,北鬥影忍手下,從無失手,這次也沒例外。

    這三人正是北鬥麾下七星君中的三個,持劍的是北鬥七星君中的天璣,用細絲束住飛鐵的是天權,去托住蒸籠的則是開陽。北鬥天官在西原失去影蹤,他們被暫劃歸南鬥天官管轄。畢竟不是本部長官,這北鬥七星君自不受重用,但南鬥六星君損兵折將,隻剩下了七殺一人,南鬥天官無奈之下,亦隻得動用他們北鬥星君。這次的任務,便是來五羊城伏擊。當他們發覺鄭昭一家已到五羊城,馬上就來下手。沒想到鄭昭已作防備,竟然差點失手。

    好在,隻是“差點”。現在,鄭昭一家就在眼前,這件大功可說已成一半。隻消提頭去見大統製,北鬥新任天官便是自己的了。

    天璣暗自得意,手中的劍仍是穩重無比。南北兩部影忍,南鬥主生,北鬥主死,南鬥諸星君最擅長的還是追蹤行跡和探聽消息,北鬥諸星君卻都是殺人好手,天璣更是暗殺的絕頂好手,這柄細劍殺人,向無活口。他從長劍從車裏座位上割下一片碎布,擦拭了一下劍身,指了指麵前這幢小屋,左手向下一揮。

    命令明白無誤,殺無赦。這一次,不須顧忌什麽,見人就殺,一個活口都不用留,就算是曾經的國務卿也是這樣。天權與開陽兩人點了點頭,三人同時閃身到壁前。

    暗殺之道,在於無聲無息。現在還早了點,但申士圖派來的援兵馬上就會趕來,到時更難下手,因此現在這時候才是最佳時機。這三人在牆根處以手語比劃了幾下,商定了下手計劃,三人頓時分開。

    此時屋內,宣鳴雷正坐在廳裏剔牙,樓上鄭司楚則地小口喝著粥。宣鳴雷剛送了包子出去,一切都平靜如常,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外麵已生大變。

    鄭司楚慢慢吃著粥,一邊咬著一個包子,麵色平靜,心裏卻已如翻江倒海一般。

    到了五羊城,本以為已是逃出生天,但看來事情並沒有完結。大統製不把父親置於死地,必不肯休。他想起當初在學校裏上過的課來,十課有七課是讚美大統製,但也有一兩課是讚美父親的。那時他還大為得意,覺得這個美好的共和國是由父親輔佐大統製建立起來的,自己亦是光榮無比。但隨著年紀長大,卻越來越覺得現實並不如課本上說的那般美好。

    課本裏,也有讚美大帥丁亨利的。說丁帥百折不撓,為了共和國的建立不惜肝腦塗地,丁帥確實為了共和國殫精竭慮,死而後已,可是他卻最終死在了共和軍的追殺之下。那時他就極為震驚,覺得書上說的是一套,事實卻是另一套。

    曾經為了同樣的夢想而奮鬥的戰友,也會有反目的一天。更讓人擔心的事,反目的原因卻諱莫如深,誰也不知道真相。這樣的國家,真的如此美好麽?人間樂土,不應該是一個人人自危的地方。一夢醒來,昨天還在讚美的人,今天就成了叛逆。丁亨利被殺後,課本上讚美他的課文自是瞬即消失了,反倒是出現了不少丁大帥結黨營私,違背共和信念,肆意不法的傳聞。鄭司楚還記得當時霧雲城有個著名的說書先生申公北,最擅長說一套《墜星原血戰錄》。所謂墜星原,是天水省的一個地名,也是帝國軍和共和軍決戰的地方。這申公北相貌堂堂,口才極佳,說到極處,聲淚俱下,極富感染力,說丁大帥在這一場決戰中,血染征袍,大旗所向,戰無不勝,將帝國軍擊得一敗塗地。

    “什麽是英雄?老子就是他娘的英雄!”

    據申公北說,丁大帥當時中了敵軍一箭,副將勸他下火線,丁大帥絕不肯後退,說了這麽句話。申公北每次說到此處,便將一腳踏到案上,聲若洪鍾,據說吃奶的小孩子聽了都不敢哭,因此每次都能贏得滿堂喝喝彩。鄭司楚亦聽過一次,見申公北在台上紅光滿麵,慷慨激昂地說著,仿佛他申公北也是個丁大帥一般的不世英雄,暗裏不由失笑。丁大帥溫文爾雅,鄭司楚死也不相信他會口出粗話。但申公北這麽說,旁人這麽聽,仿佛當時申公北就在丁大帥身邊,親身聽他這麽說了,無不大讚。加上申公北有個別號,叫“拜丁”,意思是最崇拜丁大帥,人們越發覺得這申公北雖是個伶人,實亦大有見識,連帶著也被人稱讚,說這申拜丁是藝人中的仕人,仕人中的義人。但鄭司楚被開革出伍,迴到霧雲城後,為了散心,又去聽這申公北說這段《墜星原血戰錄》,驚愕地發現在申公北嘴裏,丁亨利成了個見風使舵、膽心怕事的小人,隻會在背地裏對人下陰手。自然,這時候申公北那個“拜丁”的別號也沒有了。

    “什麽叫逃兵?老子是他娘的逃將!”

    那句曾經讓人為之癡迷的豪言,現在在申公北嘴裏成了這樣。而台下的聽眾們仿佛忘了當初的歡唿與喝彩,當申公北說丁亨利看到敵兵勢大,想要逃跑,被副將所阻,厚顏無恥地說出這麽句話來時,全都哄堂大笑。而台上的申公北依然滿麵紅光,隻是臉上帶著似乎祖宗十八代傳下來的凜然正氣和對丁亨利的不屑。後來他聽人說起,也有人問申公北怎麽和以前說的不一樣了,申公北則振振有詞地說他以前從來沒稱丁亨利這叛賊為英雄過。那時鄭司楚隻覺得如此震驚和悲哀,為了申公北的厚顏無恥一至於此,也為了人們的記性竟能如此靠不住。

    也許,再荒唐無稽的謊言,一天天地說下去,也會被當成真理吧。那麽,共和國的信念,難道也是如此麽?

    不,不是這樣的。共和的信念絕對沒有錯,錯的隻是人!鄭司楚將碗裏最後一口粥喝了下去,從懷裏摸出了那柄如意鉤,輕輕撫摸著。這柄奪自敵人的利器,在自己手上同樣是利器。武器無知,關鍵在於是誰在用。

    如果有一天,自己真能做到大統製的位置上,會不會也和大統製一樣?

    他默默地想著,卻又有點茫然。一時的清醒,並不意味著一世的清醒。當身邊盡是歡唿和讚美,自己未必還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大統製的初衷,何嚐不是高尚莊嚴,但這些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歌頌著大統製的無比正確和無比榮耀,大統製就會覺得,自己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對的,如果和別人的看法起了衝突,那一定是別人錯了。所以,丁大帥會被追殺,自己父親也落到了同樣的地步。

    碗裏的粥喝光了,包子還有一個。鄭司楚將包子在碗裏擦了擦,把最後一點粥湯也吃了下去。“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他記得小時候父親就常對自己這麽說。每一粒米都是農人千辛萬苦種出來的,不能浪費,所以他也養成這麽個習慣,在軍中時連幹糧都不浪費一點,那時程迪文還笑話他太摳門。他咽下了包子,拿起碗盆走下樓去。樓下,宣鳴雷還坐在桌前,見鄭司楚下來,站起來道:“鄭兄,你吃完了?我拿過去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地火明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燕壘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燕壘生並收藏地火明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