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司楚搖了搖頭:“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這兩句話來源已久,但共和國是以民為本,以人為尚,一切權力歸於民眾,所以後一句一般改成了“是天下人之天下”。宣鳴雷笑道:“天下人之天下,若無一人出頭,那也就成了句空話了。司楚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萬世開太平,終須有一人當之方可。”

    鄭司楚歎了口氣。宣鳴雷說的也並沒有錯,大統製看來也確實已不再適合治天下這角色了。但大統製是肯定不願拱手讓權的,他將議府都解散了便可見其心,這樣看來,內戰已在所難免。鄭司楚心中越來越茫然,隻覺得這天下之事,實在是想想容易,做起來卻艱難無比。共和國的國策說得似乎麵麵俱到,無一不是至理名理,但要不折不扣地實行,卻又完全是另一迴事。他道:“誰都想當這天下一人,結果什麽都成了空話了。”

    宣鳴雷也有點默然。兩人沉默了半晌,宣鳴雷忽然將鞭梢一指,道:“司楚兄,那是什麽樹?”

    前麵是一片樹林,種得整整齊齊,長滿了綠色如豆的小果。鄭司楚道:“那個啊,是荔枝林。”

    宣鳴雷道:“荔枝?就是那種黑黑的,一個黑色核的幹果?”

    荔枝摘下枝頭後,很快就會變質,因此運到北邊往往隻是些荔枝幹了。宣鳴雷以前大概隻見過荔枝幹,在他心中荔枝準就是那些黑黑的幹果。鄭司楚笑道:“那個是曬幹後的荔枝。新鮮荔枝可不是那個樣。其實閩榕也有不少荔枝樹,隻不過現在尚未到掛果之時,宣兄大概沒注意。”

    宣鳴雷也笑了,歎道:“果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廣陽這一類水果很多吧?”

    鄭司楚點了點頭道:“是啊,很多,所以廣陽一省,向來富庶。”

    宣鳴雷道:“廣陽富庶,更重要的原因應該是地處南疆,兵災不多。之江也是富庶之省,但看起來卻不及廣陽省了。”

    之江和廣陽,是最為富庶的兩個省份。但之江是南北交接之處,多次遭受兵災,每當南北交兵,之江更是南北兩方的拉鋸相爭之處,廣陽遭兵卻要少得多,因此廣陽要安定得多。鄭司楚道:“正是。所以天下人所願,便是再無刀兵,人人都能安居樂業。”

    宣鳴雷聽鄭司楚說來說去,總是不離這幾句,忖道:“你這小子槍馬嫻熟,是我所見之人中有數的好手,偏生如此不願動刀動槍,真不知是像誰的,跟你老爹還真不是一個道上的人。”他和鄭昭說過的話並不甚多,但覺鄭昭雖然比自己年長得多,卻遠比鄭司楚更圓通投機,鄭司楚這人倒是板板六十四,一條道跑到黑,明明被大統製追殺到九死一生,想的卻仍是天下太平。他哼了一聲道:“隻是,總有人不會這麽想。”

    鄭司楚垂下頭,不再說話了。雖然他覺得宣鳴雷這樣一心盼著刀兵四起不對,但宣鳴雷的話卻也沒有錯。大統製是不肯息事寧人的,對於遠在西原的五德營,大統製亦不惜發重兵屢次侵攻,若五羊城真的不認同大統製,大統製肯定也要發兵討伐。照自己的說法,難道為了天下再無刀兵,隻能束手就擒麽?他道:“是。所以兵者不祥,但不得已時,亦隻能動刀兵了。”

    宣鳴雷聽他的口氣已有點服軟,倒也有點意外,追問道:“那司楚兄覺得現在是不是已到了不得已之時?”

    鄭司楚又沉默了片刻,長歎道:“隻怕是了。”

    刀兵就在眼前了,不知和五羊城共進退的能有幾個省?廣陽附近,除了閩榕,再往北便是東平。但東平是蔣鼎新和鄧滄瀾這一文一武主事,蔣鼎新是大統製親信,鄧滄瀾更是大統製的妹夫,所以東平省肯定會站在大統製一方。如果算算雙方勢力,實屬對比懸殊,這一仗隻怕兇多吉少。

    鄭司楚越想越覺得前途難料。好容易逃到了五羊城,恐怕仍然不能高枕無憂。單說廣陽一省,太守申士圖固然是父親的同路人,但現在主廣陽軍事的餘成功卻仍有點麵目模糊。共和國有五大軍區,五大軍區首腦每隔幾年便要互換。廣陽軍區是其中相對最不重要的一個,原先是上將軍魏仁圖主持。魏仁圖與申士圖被稱為“二圖”,倒也合作無間。後來魏仁圖年事已高,加上在戰爭中失去了一條手臂,前些年卸甲迴鄉,接任的是下將軍餘成功。餘成功是魏仁圖部將,據說也是個相當有能力的戰將,但其餘四大軍區的首腦鄧滄瀾、畢煒、方若水、胡繼棠不是元帥便是上將軍,餘成功卻隻是個下將軍,這樣廣陽軍區的地位便越發顯得不重要了。這個人假如不願與申士圖共進退,仍要一心跟隨大統製,那麽五羊城本身的安定就成了個問題,一旦起了戰事,廣陽的勝機就更加渺茫。不過現在想這樣也有點遠,父親既然如此有信心,想來這餘成功不至於要鐵了心跟大統製走。

    他正想著,走在最前的阿國忽然扭頭道:“宣將軍,鄭先生,前麵有人來了!”

    他們這隊不到十人,走在路上並不顯眼,廣陽省又是個很富庶的省份,路上人來人往很多,不少車隊比他們人數更多,一直沒人注意到他們。一聽阿國的聲音,宣鳴雷精神一振,打馬上前道:“是什麽人?”

    “這些人手上拿著武器!”

    來的這些人拿著武器,當真不能大意了。鄭昭在車上也道:“大家小心點,先不要慌。”

    前麵的人越來越近了,離得幾十步外,才發現原來隻不過五六個人。宣鳴雷眼睛倒也尖,鬆了口氣道:“還有女人,應該是出來打獵的。”

    這兒離五羊城已不太遠了,不過到底是郊外,雖然田地不少,但荒山野嶺一樣有不少。隻是這地方也不會有什麽大型獵物,這些人出來打獵,能打的無非是些野豬野兔之類。對宣鳴雷來說,這等春遊也似的狩獵實在提不起他的興致。正說著,前麵那群人突然向前跑了起來,宣鳴雷呆了呆,喃喃道:“這些人在幹什麽?”

    鄭司楚見那些人馬前有個灰點正極快地跑來,說道:“是隻野兔。”

    這野兔被這些人的馬驚起,正在飛跑,見前麵又有人,轉而要向跑邊跑去。宣鳴雷不覺技癢,歎道:“可惜沒帶弓箭……”他話未說完,“啪”一聲響,一支細細的小箭如疾電般射來,正中那野兔的身上。野兔中了一箭,直躍起來,在空中翻了個身,摔倒在地不住抽搐。宣鳴雷吃了一驚,讚道:“好箭法!”

    其實這一箭也不算如何了不起,但兔子跑得這麽快,那人居然一箭中的,當真可圈可點。這一箭射中野兔,前麵跑在最前的那人尖聲叫道:“我中了!哈哈!我中了!”聲音又尖又脆,竟是個女子的聲音。跟在她身後的幾人也都笑了起來,有個人道:“哈哈,還真難得啊,這迴是不是瞄準了那些人射的?”

    這話已是打趣,那女子也有點不悅,啐道:“什麽呀,我才不會對準人射的。”話雖這般說,但這女子心中實也有點後怕。她的箭術並不如何高明,方才這一箭實是運氣,她見這野兔要跑到邊上田裏,情急之下發出一箭,沒想到一箭便中,又是開心又是慶幸。她打馬過來,高聲道:“諸位,真對不住,沒嚇著你們吧?”

    宣鳴雷見這女子穿著一身緊身獵裝,身材纖細,麵目姣好,心下大生好感,笑道:“原來是位小姐啊。小姐百步穿楊,真是女中豪傑,我等佩服還來不及,哪敢害怕。”

    宣鳴雷的話有點調笑之意了,這女子一怔,心道:“這人臉皮還真厚。”她此時才看清麵前這一車數騎,馬上騎者盡是些精壯漢子,也不像行商,便道:“幾位要去五羊城麽?”

    她話剛出口,車窗突然打開了,鄭夫人探出頭來道:“芷馨!你又出來打獵了?”

    這女子一怔,馬上打馬上前,叫道:“段阿姨!你迴來了啊!”宣鳴雷說了句打趣話,她臉上繃得緊緊的,現在麵帶笑容,卻如春花乍放。她到了車邊,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卻見鄭夫人臂上打著繃帶,皺眉道:“段阿姨,你怎麽受傷了?”

    鄭夫人笑道:“不礙事。芷馨,你爹呢?”

    “爹在城裏,好幾次說起你們呢。”她見鄭夫人要下車來,忙道:“段阿姨,你有傷,別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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