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當初宣鳴雷在酒樓所唱的一首《一萼紅》,隻是他脫頭脫腦突然吟這幾句,實在有點怪異。鄭司楚卻是心中雪亮,知道宣鳴雷定然已經看破,但自己長相全然變了,他又不敢完全肯定,所以故意這樣試探。現在已無旁人,他也不再做作,不等宣鳴雷說完,低聲道:“宣兄。”

    這已是鄭司楚本來的聲音。他說得並不響,但宣鳴雷卻如聞驚雷,一下轉過身來盯著鄭司楚,低低道:“真的是你!”

    雖然宣鳴雷裝得若無其事,但一瞬間眼裏閃過了一絲驚惶。鄭司楚一值擔心著宣鳴雷會翻臉,可事到臨頭反倒有種說不出的鎮定。昨天夜裏他一直想不好該怎麽與宣鳴雷對談,真個碰到了,卻一點都沒有緊張。置諸死地而後生。鄭司楚想到的是兵法中的這句話。當一個人尚存退路時,總不願冒險。而一旦走投無路了,反倒可以放下一切。而現在,鄭司楚就覺得自己已經走投無路了。父親把生存的機會讓給了自己,但他卻不能苟且偷生。

    不論如何,都要賭一賭。

    宣鳴雷的臉色刹那間已變了數變,也不知他想些什麽。鄭司楚竟然找上門來,是他第一個想不到;而鄭司楚居然長相完全變了,更讓他想不到。他看著鄭司楚,道:“鄭兄,你真是膽大包天。”

    在見到宣鳴雷之前,鄭司楚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但真個見到他了,鄭司楚反倒無比鎮定。這正是置諸死地而後生的道理吧,他想著。兵法中亦雲:“圍師遺闕”,說的是包圍敵人,一定要給敵人留下一條逃生之路,否則這敵人走投無路,便會不顧一切。以後他覺得那隻是行軍才能用到的道理,但此番與父母南下逃生,所遭遇的與兵法一一映證,對活用兵法的道理更體會得深了一層。他拖過一張椅子來坐下了,微笑道:“因為我已沒別的路好走了,這一套富貴,與其送與旁人,不如送與宣兄。”

    他說得平靜,但心中還是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現在,自己已將底牌亮給了宣鳴雷,賭的就是宣鳴雷會怎麽做了。不過他已有八分的把握,因為宣鳴雷把自己單獨帶到此處,並且哼哼著那幾句《一萼紅》,他有把握宣鳴雷不會將自己交出去了。

    宣鳴雷又打量了鄭司楚一下,低聲道:“原來鄭兄也有這人皮麵具,當真了得,令尊與令堂大人想必也在那左橋號中吧。”

    鄭司楚點了點頭道:“正是。若宣兄將我一家人交出去,此功實是非小。”

    宣鳴雷的臉色陰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頓了頓,他道:“好吧,鄭兄,你先為我吹上一曲。”

    雖然在三樓上說話,下麵的人聽不到,但萬一有人聽到裏麵沒有笛聲傳出,說不定又要節外生枝。鄭司楚聽他這般說,心中把握已有了九分,拿起笛子湊到嘴邊。他吹得最熟的正是那首《秋風謠》,便信口吹了起來。因為不再有心事,吹來反倒越發純熟,蔣夫人說這支曲子原名《國之殤》,本是帝國軍歌,他現在信口吹來,更增英銳之氣。一邊吹,連宣鳴雷都不再去看了,因為他知道,自己是生是死,這一曲結束,便要見真章。

    《秋風謠》不長,很快就吹完了。他吹完這一曲,抬頭看向宣鳴雷,卻見宣鳴雷眼中已經十分平靜,卻已多了點佩服之意,低聲道:“今日酉時,我會過來與吾兄商議。”

    成了!鄭司楚差點要歡唿起來。宣鳴雷站起了身道:“下去吧。”

    他們一下樓,林先生和那班樂師還在練習。林先生見他二人下來,忙迎上去道:“宣兄,他怎麽樣?有可造之處麽?”

    宣鳴雷搖了搖頭,歎道:“林公,要讓你失望了。這小兄弟若是從未學過,還可調教,但現在手法已經學僵了,就算再改迴來,便如本應南行,卻向北走了千餘裏,再轉頭,想要大成,難矣!”

    聽宣鳴雷這般說,林先生大失所望。他看了看鄭司楚,心道:“宣兄真是個直腸子,當麵說了出來,這小兄弟本來心懷希望,這迴真是要失望了。”不過他也知道宣鳴雷對音律之道極有造詣,說出話來不會是無的放矢,他說這五毛沒什麽價值,就真沒價值了,歎了口氣道:“如此也沒辦法。”他越想越覺得對不起鄭司楚,對一邊的施國強道:“國強,拿十個銀幣給這小兄弟吧,權當耽擱他的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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