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突利叱道:“我知道,所以馬上要去。”

    他跳下馬,撩開簾便闖了進去。一進去,便嗅到帳中滿是酒味,司徒鬱正坐在思然可汗近前說著什麽。一見有人闖了進去,思然可汗先是一陣愕然,待見是赫連突利,他打了個酒嗝,低聲道:“突利,快過來。”

    赫連突利搶上前去,道:“大汗,方才突利聽得司徒先生有密事稟報,所以馬上趕過來了,不知是什麽事?”

    思然可汗的臉上有點怒色,低聲道:“司徒先生,你說吧。”

    司徒鬱站起來向赫連突利行了一禮,小聲道:“大汗,赫連台吉,小人有罪,還祈饒恕。”

    司徒鬱是要反水?饒是赫連突利足智多謀,亦被弄得莫名其妙。他低低說道:“司徒先生請說,到底是什麽事?”司徒鬱作為使節團正使,卻突然這般前來密談,似乎除了想反叛五德營投靠仆固部,再沒第二種可能了。可是赫連突利也明白,司徒鬱是五德營重臣,眼下又沒什麽得罪薛庭軒之處,實在不太可能反叛。所以,這一定又是薛庭軒的計策。

    司徒鬱道:“稟大汗和赫連台吉得知,薛帥得到密報,說共和叛軍對大汗有不軌之心。”

    是想來挑撥啊。赫連突利心中忖道。共和軍新敗,會遷怒於仆固部,這一點他當然料得到,薛庭軒用這種話來挑撥思然可然,實在不算什麽妙計。隻是經此一事,共和軍該知道仆固部的智囊是自己,殺了思然可汗並沒有什麽大用處。何況眼下五德營初定,薛庭軒要迎娶阿史那缽古之女,現在若是向仆固部下手,等如給阿史那部和五德營提供機會,定不可能。他道:“是麽?不知薛帥得到的密報具體是什麽。”

    司徒鬱先前對思然可汗一說,思然可汗登時大驚失色,而赫連突利聽了卻毫無異樣。他暗自好笑,因為先前薛庭軒正是這般說的。雖然薛庭軒本人根本沒在這兒,但一切如在目前,當真料事如神。他道:“稟赫連台吉,薛帥得報,中原叛軍收買的,是阿史那部左賢王,此事正是他主持,很可能便要在明日大會上行動。”

    這話一出,赫連突利的嘴角終於抽了一下。仆固部有五明王六長老,五明王為部族信奉的景教祭司,六長老則是六姓的耆老。阿史那部不像仆固部這樣有六姓,全族都姓阿史那,定義可汗以下則有左右賢王,相當於仆固部的長老。台吉阿史那缽古,右賢王阿史那拉爾德,左賢王阿史那唆羅,這三人是阿史那部地位最高的三大重臣。阿史那缽古大權獨攬,左右賢王在部中也各自掌握一萬餘的兵權,此番阿史那部赴援楚都城,兩個主將之一正是左賢王阿史那唆羅。阿史那唆羅被中原軍收買,這件事便是赫連突利也未能查出來,沒想到薛庭軒竟把這事都告訴了自己。他看著司徒鬱慢慢道:“這阿史那唆羅就算被中原皇帝收買,但現在仍肯聽從命令麽?”

    司徒鬱猶豫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半晌才道:“赫連台吉,若僅是如此,他當然不會聽從。但阿史那部的缽古台吉要招我家薛帥為婿,他權衡之下,便會聽了。”

    思然可汗方才隻聽得司徒鬱說安多要刺殺自己,正自六神無主,聽司徒鬱這般說,他一怔道:“這是為什麽?”

    司徒鬱道:“缽古在阿史那部中權勢熏天,左右賢王對他一直都頗為不滿。我家薛帥以為,左賢王定是因為缽古招薛帥為婿後,權勢更大,因此要從中作梗。”

    思然可汗詫道:“可是,唆羅要破壞此議,刺殺的該是薛帥才是,為何想要刺殺我?”

    司徒鬱搖了搖頭道:“大汗,三足方能立穩。一旦隻剩兩足,便搖搖欲墜了。”

    思然可汗仍是摸不著頭腦,看了看赫連突利,見赫連突利麵色凝重,心道:“是了,突利也信他的話,應該沒錯。”他對赫連突利視若股肱,知道自己這個妹夫足智多謀,又對自己忠心耿耿,隻要他認為有道理,那就一定有道理。

    赫連突利心中已如驚濤駭浪,怎麽也平靜不下來。司徒鬱說的這個秘密並非不可思議,聽起來極有道理。五德營雖然新勝,收伏了不少降兵後實力大漲,但仍然尚不足與仆固部和阿史那部爭鋒,而仆固部在先前一戰中也受到不小損失,對阿史那部來說,現在的確是千載難逢的對付仆固部的良機。他頓了頓,又道:“那薛帥為何將這件秘事告訴我們?”

    司徒鬱歎了口氣道:“赫連台吉,三足方能立穩,否則我五德營又怎能立足?”

    雖然思然可汗仍是不太明白為什麽司徒鬱要說仆固部為阿史那部所破後五德營為什麽不能立足,赫連突利卻是一清二楚。的確,有仆固部牽製阿史那部,五德營才能在雙方勢力之間謀求一個位置。一旦仆固部崩潰,西原隻剩阿史那部獨大,五德營在阿史那部眼裏也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了。他又道:“薛帥探聽出來,他們要怎麽下手麽?”

    司徒鬱道:“薛帥說,左賢王多半是想嫁禍於我軍,因為必要先行向大汗通報,請大汗早做防備。”

    等司徒鬱一告辭,思然可汗便急不可耐地小聲問道:“突利,你說,司徒先生所說的是真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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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突利正眼觀鼻鼻觀心地沉思,聽得思然可汗這樣問,他慢慢搖了搖頭道:“不可輕信。”頓了頓,又道:“也不可不信。”

    思然可汗聽他這般說,不由著急道:“突利,你這不是兩頭話麽,到底如何?”他對赫連突利幾乎有點迷信,覺得這妹夫言無不中,明辨秋毫,什麽都瞞不過他,現在這樣搖擺不定還是第一次看到。

    赫連突利道:“大汗,當初在中原軍中,我曾經探聽出,那胡元帥是知道阿史那缽古要納薛庭軒為婿之事。而且當阿史那部發兵增援,他們立刻得知了消息,及時退走,所以損失不是很大。”

    共和遠征軍那一戰最終糧草不繼,兵無戰心,若阿史那部趕到時他們再倉促撤軍,隻怕會全軍覆沒都未可知。但共和軍撤退得相當及時,隻有畢煒的後軍遭到重創,前鋒與中軍都及時撤了迴去,以至於仆固部未敢截擊新敗的共和軍。思然可汗道:“唔唔,這怎麽說?”

    赫連突利道:“此事固然是胡元帥用兵有方,但他用兵再厲害,若沒有及時的消息,卻也做不到。因此依我之見,胡元帥在阿史那部中,定然早埋伏有細作,而且這細作地位不低,因此能得知如此機密之事。”

    話說到這份上,便是思然可汗也有點明白了。他道:“你是說……唆羅可能真是胡元帥的細作?”

    赫連突利道:“大有可能。”

    如果阿史那唆羅真的是被胡繼棠收買之人,那麽他奉命來刺殺思然可汗便完全說得通了。先前若不是仆固部在最關鍵時刻從共和軍中分裂出去,共和軍仍然可以從仆固部得到給養,也不會如此輕易就敗北。胡繼棠不是等閑之輩,吃了這般大一個虧,定然恨仆固部入骨,讓阿史那唆羅謀劃著刺殺思然可汗,讓仆固部大亂,確有可能。但共和軍新曆大敗,阿史那唆羅就算曾經受胡繼棠收買,現在還能聽從吩咐麽?司徒鬱解釋說那是由於阿史那缽古要招薛庭軒為婿,引起阿史那唆羅猜疑。這的確有可能,然而事實到底是不是這樣,赫連突利仍然不能貿然決定。

    五德營,阿史那部,共和軍。這三方勢力都不是可以輕易對付的。現在,仆固部其實已經成了這三方共同的敵人,相比較而言,五德營尚屬沒有直接衝突的一方。現在一個圈套已經布置好了,但這個圈套到底是誰布下的,步驟如何,他仍然一無所知。司徒鬱的話既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同樣有可能半真半假。到底該怎麽辦?

    釋祖啊,借我天眼吧。

    赫連突利在心底喃喃說著。仆固部和阿史那部都信奉西來的景教,景教教義中至高神釋祖名為耶牟尼,稱為“天眼無所不視,天耳無所不聞,天足無所不至,天心無所不知”。如果能有釋祖的天眼,什麽都能看清,那麽再深的陰謀亦不怕了。隻是赫連突利知道自己隻是個凡人,不是釋祖,並沒有天眼。他思前想後,隻覺頭痛欲裂。第一次,他感到自己有點力不從心。

    就在赫連突利無法判斷的時候,薛庭軒帶著一小隊人馬正隨著西撤的阿史那部西行。他騎在馬上,向身後看了一眼。

    現在赫連突利一定陷入了難辨虛實的境地了。薛庭軒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

    不下香餌,難釣大魚。詭道欺人,不是要讓人相信假的,而是讓人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所謂虛者實之,實者虛之,正是那部《兵法心得》中的精要。把阿史那唆羅這個香餌亮給赫連突利,不怕他不上鉤。

    星楚,你的在天之靈仍在保佑著我。他默默地說著。

    這部《兵法心得》是當初楚帥留下的。本來也給過自己一本,但自己少年時隻喜舞刀弄槍,不喜兵法,所以連那本楚帥手書的本子也給弄丟了。手頭這本是星楚的抄錄本,上麵還加了不少星楚自己的批注,這幾年讀來,卻覺字字珠璣。進入西原後,五德營連戰連捷,勢力越來越大,可以說正是自己在不斷學習這部《兵法心得》的成果。

    不過,兵法終是死的,人卻是活的。能夠活用兵法,自己亦可稱得上名將了。薛庭軒想著,心中不由躊躇滿誌。

    這時,一個金槍班過來道:“薛帥,打尖了。”

    因為他們是跟隨大軍西行,也隻能隨著阿史那部的節奏打尖。薛庭軒迴頭看了看隊中的一輛大車,道:“那人如何?”

    那金槍班道:“還好,他的身體極是強健。”

    薛庭軒笑了笑,跳下馬,走到車前。這輛大車的車簾掩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他拉開車門走了進去,裏麵是一張大床,床上躺著一個人。這人氣色還好,隻是一條腿纏滿了繃帶,顯然受傷極重,而手腕上更是套著精鋼鐐銬。見薛庭軒進來,這人抬頭看了看,低低道:“薛元帥,我已如此,你仍然不放心我麽?”

    薛庭軒歎了口氣道:“閣下武藝超群,薛某實在不敢大意。”

    這人冷笑了一下道:“想必,你把我知道的東西都挖出來後,就要殺我了?”

    薛庭軒仍是淡淡一笑道:“這個便要看閣下合不合作了。趁現在有空,給我講講大統製之事吧,北鬥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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