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帝要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所有人沒有疑議,六皇子監國這件事情就算正式的定了下來。人們在跪拜之後離開昭合殿,鳳羽珩最後給天武帝又打了一次消炎針,並且約定好每天上午都會進宮來給他打針用藥,這才跟著玄天冥一並離開。


    人們唿唿啦啦的來,又唿唿啦啦的走,卻隻剩了皇後還留在這偏殿內。


    天武帝也不趕人,隻是揮了揮手,退了一眾下人,包括章遠。終於,這偏殿內就隻剩下帝後二人時,就聽皇後問了句:“皇上還在等那個人的出現嗎?如果那人遲遲不來,您打算什麽時候將臣妾的皇後之位收迴去?”


    天武帝依稀想起大年初一那日,他與皇手攜手往乾坤殿去接受眾臣朝拜,他曾對這位從沒有過錯處的皇後冷嘲熱諷,說出來的話極其難聽。如今想想,換作是他自己,也很難接受。


    他苦歎,隻道:“你也知道,當初朕的腦子不清楚,所言所行都不是自己能控製得了的,皇後何苦還跟朕算這個後帳。”他一臉疲憊地看向皇後,再道:“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皇後搖頭,自己尋了把椅子拽到天武帝床榻邊坐了下來,她說:“臣妾談不上辛苦,就是提心吊膽罷了。有一件事,我曾一度以為皇上不知道,後來那柳氏用它來威脅我,幾次之後我才驚覺,其實皇上應該什麽都知道的,隻是不說罷了。留我繼續在這後位上,也不過就是為了吸引那方人馬露麵而已。要說曾經沒有翻臉時,這個身份無足輕重,可如今這個局勢下,他失蹤多年,臣妾卻又成為一枚上佳的棋子了。”


    “朕從沒把你當過棋子。”天武帝認真地對她說:“你身為大順的皇後,有功。這麽多年朕不理後宮,卻把你看成夥伴,與你一並攜手治理天下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朕的一個眼神,你就能明白是什麽意思,朕的一句話,你就能執行得比任何人都明明白白。朕與你共事,不需要太多言語,一切都心照不宣,這是很難得的。”


    這是天武帝頭一次主動對皇後表達內心的想法,皇後想,這樣的話如果放在天武帝年輕時,他是絕對說不出口的,甚至是在經曆了八皇子元貴妃這一係列事件之前,他也總是端著皇帝的架子,維持著高傲的尊嚴,從不主動誇讚於她。但是現在,這老頭兒把話說出來了,卻說得她心裏發酸。


    她苦笑著道:“聽起來,你我之間不是夫妻,隻是合作夥伴而已。我陪你治理天下,為你撐起後宮,坐在皇後之位上用最佳的儀態來穩定民心。而你,給我尊榮給我權勢,卻唯獨不肯給我一點點的感情。玄戰——”她叫著天武帝的名字,“我雖不是你的第一任皇後,但也算是嫡妻,你可知,比起權勢來,一個女人最想要得到的,是夫君的疼愛啊?”


    她說得淒苦,一張常年都儀態得體的麵容上竟在一瞬之間現了老態。


    可天武帝卻反問道:“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想想那柳氏,她要的就不是疼愛,而是權勢。否則,哪一個有心的女人會使那樣的蠱毒之術來謀害親夫?”


    “她也是為了兒子。”皇後說了句很公道的話,“再者,你為了雲妃冷落後宮二十幾年,女人是得有多濃烈的感情,才能在這二十多年間還沒有消磨一空啊?玄戰,你別怨別人,世間一切有因就有果,這都是你種下的因,今日就必須承擔這樣的後果。好在你還有幾個好兒子,更有阿珩妙手迴春,否則,隻怕這個天下都要因此而葬送了。”


    皇後這帶著幾分訓誡的話,讓天武帝聽得發愣,足足愣了有半柱香的工夫,他這才又迴過神來,呢喃地問道:“都是朕的錯嗎?是朕讓她們的愛轉成了恨,是朕讓她們變成了今日這番模樣?”他說著,看向皇後,又問道:“那你呢?這二十多年,朕亦沒有與你同房,你可曾想過像那柳氏一樣慘害朕?”


    皇後搖頭,“沒有。但並不是因為我有多偉大,而是因為我沒有兒子,更何況,你好歹給了我皇後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我跟她們不同。”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也有兒子,如果你不是皇後,也會跟那柳氏一樣?”


    皇後想了想,說:“到也不見得,畢竟每個人的性子是不同的。就像穀賢妃、時德妃,她們也有兒子,不是也沒做出那樣的事來嗎?但你不要覺得我們不做,別人就不會做。想想為何風兒領了監國之任後,第一道旨就頒給了麗妃吧!他為人臣,為人子,想要保護自己的生母,卻不得不用這樣的方法。我能看出風兒的心裏是很不忍的,但這也說明了麗妃必然是有某些心思被風兒看了出來。風兒是個好孩子,但忠孝不能兩全,這是他不得已之所為,也是他給一眾兄弟的交待。”


    對於把監國之位給了玄天風,天武帝沒有後悔,皇後也甚是滿意,天武帝抬手往臉上抹了一把,歎道:“朕本以為皇位是多好一個東西,巴巴地想給冥兒留著,可是冥兒他……不要。”他說著話,看向皇後,卻是將之前的話又提了起來,他說:“你的話也對也不對,朕的確是想要利用你把那端木安國吸引出來,他在北界設冬宮養冬妃,生下那麽多子女,無數女兒送到外頭去,朕也是在多年以前知道了你的身份,隻是那時你自己都還不知道。但朕從沒想過引出端木安國之後就把你從後位上廢除。你並不是棋子,而是朕的皇後。”


    這番話聽在皇後耳朵裏,似有些不大能相信。她看向天武帝,想從對方的臉上找出破綻,可惜,找了幾番都沒找出,不由得問道:“此言當真?我不是棋子?”


    天武帝點頭,“不是,你是朕的皇後,而且將來不管哪個皇子繼位,你也都是他們的嫡母,是理所當然的皇太後。”


    “可我是端木安國的女兒!你就不怕我有一天會反了大順?就不怕一旦端木安國死去,我會想盡一切辦法為他報仇?”


    天武帝失笑,“你不會。”


    “何以如此篤定?”


    “憑朕的一雙眼睛。”


    皇後還能說什麽呢?這麽多年她擔心的事,今日聽到的卻是這樣的答案。她愣愣地坐在那裏,半晌,竟是雙手掩麵,失聲哭了起來。這是她成為皇後之後第一次哭得這麽放肆,甚至還是在皇上的麵前,這般不顧形象,就是想哭,止都止不住。


    那麽多年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她想說自己好累,也想說好開心,更想說哪怕不能做你心裏的女人,隻是個名義上的皇後,隻是合作夥伴而已,但她也足夠幸福了。能被自己放在心裏的男人這樣的信任,她還求什麽呢?


    看著皇後如此哭泣,天武帝也沒來由地泛起心疼。想要抬手去安撫對方,可手抬起來卻又夠不到,身子一動就疼,不得不放棄。


    他將手放下來,也在思索著皇後先前的話。的確啊!這世上之事講究的就是一個因果,他為了雲妃,冷落後宮二十多年,縱是那些妃嬪從前對他有再深的感情,這二十多年也都消磨得差不多了。不成仇已經不錯,而像柳氏那般成了仇的,似乎也屬正常。


    不過,成仇報複他一個人就好了,卻不該禍及大順,對於此點,天武帝還是分得很清的。眼下聽著皇後陣陣哭泣,他心裏想的卻是該如何處置死牢裏的那兩個人。他一向重親情,一向重血脈,卻是頭一迴對一個兒子失望到了這種程度。


    終於,皇後的哭聲止,她對天武帝笑了笑,一邊笑一邊擦著麵上的淚痕,“讓皇上見笑了,是臣妾失儀。”


    天武帝搖頭,“不礙。”


    “既然臣妾不是棋子,那臣妾就繼續做大順的皇後。你放心,風兒監國不會出亂子,臣妾也會管好後宮。至於那個人……該來的總會來,有生恩無養情,臣妾甚至連他的樣子都記不住了,所以,就算找上門來,也沒有反投的心思,皇上安心就是。”


    皇後這算是跟天武帝表了態,也算是給了自己一個堅定的立場。當她走出昭合殿時,數年下來的心裏積累的陰霾似一掃而空,就連芳儀都看出她的變化,雖然皇後的眼睛還是紅腫的,芳儀卻是笑著問:“娘娘可是有好事?”


    皇後點頭,一隻手搭在芳儀的腕上,頗有幾分激動地說:“從今往後,咱們可以光明正大地活著了!可以不用背著心裏的那隻大包袱了!”


    芳儀自然明白她所說的“大包袱”指的是哪件事,一時間也激動起來——“這麽說,皇上不怪娘娘?不介意您的身份?”


    “是!我還是皇後,永遠都是大順的後宮之主。這個天下,我要替玄家好好地守著,直到我死,也絕不允許任何人打它的主意!”


    這一日過得十分精彩,有人夢碎被打出死牢,有人自殘卻得以重接全身,還有人卸下了多年心結,從今往後光明正大地活著。


    而在宮外,此時此刻,另外一位國君正在仙雅樓的包間裏,費盡心力地哄著眼前的小女子,不停地對她說——“你要是在意後宮那三位佳麗,親手收拾掉就是了,孤絕不攔著。還有啊,你要是想念家鄉,孤答應你,每年最少迴來一次,又或者你想什麽時候迴來就什麽時候迴來,行不行?我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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