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住在舒雅園,跟柳園隔的那絕對是十萬八千裏。


    滿喜在前頭帶路,一邊走一邊跟她解釋:“老太太從前是住在明暉堂的,二小姐離府後大夫人重新翻修了幾處園子,老太太覺得舒雅園更大更好,就搬去了那裏,原本的明暉堂就給三姨娘安氏住了。”


    鳳羽珩點點頭,腳下步子加快了些。


    “二小姐不用太急,現在時候還早,老太太有睡懶覺的習慣,不會太早起的。”


    她撇撇嘴,“我不是急著去見她,隻是想讓你也快些走,出點汗那衣裳的顏色才染得更快些。”


    滿喜的身量跟姚氏差不多,這套裙子若不是料子有問題,她穿起來還真是挺好看的。


    “你聽著,一會兒到了老太太那裏,你隻管照著平時的規矩來,該怎麽說話怎麽說話,不要讓人看出破綻。”她提醒滿喜,“這衣服上的毛病就是暴露給人看的,你若表現得一點都不排斥,那才不對勁呢。”


    滿喜點頭,“小姐放心,奴婢明白。”再想想,又不免擔心道:“大夫人雖說苛責下人,但對我們金玉滿堂四人還是在意的,尤其是李嬤嬤。我們這一出來,李嬤嬤定是跟大夫人遞話去了,您……會不會惹大夫人不高興?”


    鳳羽珩失笑,“我什麽時候讓她高興過?昨兒一迴來她就指著我鼻子罵,要不是她那個女兒攔著,指不定多難聽的話都往外說呢。剛進府時我都不怕,難不成睡過一覺她就更長本事了?”


    滿喜從未接觸過有像鳳羽珩這麽說話的人,一麵覺得新奇,一麵又覺得過癮。


    哪個做下人的對自家主子能沒有些怨言呢,再加上大夫人那個德行,金玉滿堂是比別人強點兒,卻也沒得到啥實際好處。如今讓鳳羽珩這麽一說,滿喜心裏那個舒坦哪!


    “二小姐說的是。”


    “不過你們大小姐到是個有點兒腦子的主兒,不像鳳粉黛。”她想起昨日正堂內的鳳沉魚,想起對方掛著一臉慈悲卻又在話語上幫沈氏圓得滴水不漏,看來這位大姐的腦子多半遺傳了她爹。她們二人之間的鬥爭,隻怕還真得費些精力。


    可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鳳羽珩什麽都沒有,什麽也不在乎,但鳳沉魚不同,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頂著,賢良淑德的名聲也揚著,鳳府的壓力也得抗著,還有那顆被捧起來的自尊心,她哪有自己灑脫。


    一個有太多顧及的人就很難完美地施展拳腳,更何況她鳳羽珩從來都不怕事兒,她就怕沒事兒,可別憑白的單調了這偏得的人生。


    兩人走了小半個時辰,途中還繞了兩個彎,總算在滿喜脖子上手腕上都成功地染了顏色之後晃悠到舒雅堂。


    剛一進院兒就碰到了同樣來請安的鳳沉魚,鳳沉魚今日穿了一條紫綃翠紋裙,裙子上繡著清麗的蘭花,臂上披了條碧水薄煙紗,腰間軟帶一束,將原本就高挑的身材又往上拔了幾分。


    見到鳳羽珩,她並未因昨日發生的不愉快而有任何嫌隙,反到是主動上前,抓了鳳羽珩的手送上體貼關懷:“二妹妹昨晚睡得可好?柳園那邊雖說偏遠了些,但卻是府裏最安靜的一處所在,以往我就喜歡那園子,和父親說過幾次父親都不肯給我住呢。看來父親還是更疼二妹妹多些。”


    她說話時目光真摯,任誰看去都是一個關心妹妹的好姐姐。舒雅園那些下人見了這樣的大小姐,臉上都跟著泛起驕傲,府中能有這樣一位主子,做下人也覺得麵上有光呢。


    隻是這真摯之下藏著的指不定是什麽鬼,一朵純潔的白蓮花看在鳳羽珩眼裏,卻是比那豬籠草還不如。


    “大姐姐說得哪裏話,這些年我在山裏,都是姐姐替我在父親跟前盡孝道,阿珩怎麽敢跟大姐姐爭這份寵愛。更何況父親那樣重情重義之人,不管是念著父女之情,還是念著當初沈姨娘錢財相助之恩,都是會把大姐姐放在心中第一位的。”


    她說這話時,麵上泛起的純然笑容比剛剛的鳳沉魚更甚,鳳沉魚也不知怎麽的,心頭就升起了一團陰雲。


    “哎呀真該死!”想是突然想到了什麽,鳳羽珩一跺腳,“怎麽一開口就是沈姨娘,看來這小時候的習慣真是要不得,應該叫母親才是。還好父親不在,不然阿珩要受罰了,大姐姐不會跟父親告狀吧?”


    “二妹妹真會說笑。”她聲音不似之前那般歡愉,目光也收斂了去,“你不懂的規矩我自會慢慢教你,又怎會做出背地裏告狀的事情來。快些進去吧,祖母該等急了。”


    “多謝大姐姐。”她亦揚起笑臉,那笑容比之前還要燦爛。


    跟著鳳沉魚一起來的丫鬟名叫黃綾,做為大小姐身邊的一等丫鬟,自然是跟大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走得親近。黃綾見滿喜跟著鳳羽珩一起來,哪還能不明白大夫人的用意,隻是留意到滿喜脖子上露出來的一圈像紅疹子似的東西,心下奇怪。


    這丫頭湊近了滿喜,小聲問她:“滿姐姐,你脖頸處怎麽紅紅的?”


    滿喜故作驚訝,手撫上脖頸:“紅了嗎?我就覺得很癢,今早穿上這衣裳就這樣了。”


    黃綾盯著滿喜的衣裳瞅了半天,心裏有了幾分猜測,卻並未點明,二人各自跟著主子進了屋去。


    她們到時,鳳想容和鳳粉黛已經在座了,粉黛正俯在老太太的腳邊用小手一下一下地給老太太捏腿。老太太微閉了眼,一臉享受的模樣。而想容則低眉斂目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不說。


    鳳沉魚緊走了兩步,輕輕俯身,聲音輕輕軟軟的,“沉魚給祖母請安來晚了,還望祖母莫要生氣。實在是沉魚得知近日祖母的腰疼病又犯了,便趕著給祖母做了一對軟枕,祖母放在腰下試試。”


    她一邊說一邊從黃綾手中把一對軟枕接過來,那軟枕打眼看去很平常,但若往細了瞅便能發現不同之處。原來麵兒上竟是罩著上好的蜀錦,連錦鍛上的繡花都極其考究,用了老太太一慣喜歡的牡丹不說,還摻了金絲線。


    鳳沉魚親自上前幫老太太墊到腰後,看到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來,可麵上還是帶著擔憂——“祖母的腰病往年不都是冬日裏才犯的?怎的今年才夏末就開始疼了?”


    “唉。”老太太歎了口氣,一揮手趕開了捏腿的鳳粉黛。“人老了,一年不如一年。”


    “沉魚是鳳家的孩子,一切還不都是鳳家給的。隻要祖母喜歡,沉魚什麽都舍得。”話說得依然漂亮。


    兩人說得旁若無人般,卻忽略了與沉魚一同進屋來的鳳羽珩。而她到也不急,就站在正中間等著那祖孫二人把嗑兒嘮完,這才像模像樣地學著鳳沉魚的姿勢俯身行禮:“阿珩給祖母問安。”


    鳳沉魚一臉歉意:“呀,都怪我,適才與阿珩妹妹一並進來的,隻顧著給祖母拿這軟枕,到是把妹妹冷落了。”


    這話說完,到是鳳粉黛率先狠狠翻了個白眼,小拳頭捏了又捏。


    她不喜歡鳳羽珩,同樣也不喜歡鳳沉魚,或者換句話說,她討厭這府裏頭所有的嫡女。正因為有了這些嫡女,所以府上除了自己的姨娘之外,所有人的精力都投奔到嫡女的身上,對她何止沒有關心,怕是連想都不肯想一下的。


    就像剛剛,自己給老太太捏了老半天的腿,手腕子都酸了,也沒換來她一句好聽的話。可鳳沉魚一來,用兩隻軟枕就搶了她所有的風頭。


    鳳粉黛討厭她們,不管是鳳羽珩這個曆史遺留問題,還是鳳沉魚這個現任嫡女。


    老太太看了鳳羽珩一眼,隻一眼,眉頭就皺了起來。


    “怎的穿成這樣?”


    幾年前的衣裳穿上身,短小得一目了然,老太太這個嫌棄啊!


    鳳羽珩可不怕被嫌棄,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於是趕忙解釋:“祖母是說阿珩這身衣裳不好嗎?可……可這是昨日四妹妹特地給我送來的呀?四妹妹說當年我離府後這些衣裳她就一直珍藏著,如今我迴來了,趕緊就還迴來給我穿。祖母,阿珩剛迴府,不想駁了姐妹顏麵,既然四妹妹送來了,自然是要穿的。”


    她說這話時,鳳粉黛的憤怒可想而知,而坐在一旁的鳳想容則是微垂著頭,心中默念:又來了,又來了,二姐姐我開始有些期待你接下來還會說出什麽話了。


    鳳羽珩沒讓她失望,迴身從滿喜手中接過那件紗裙,挪動步子靠近鳳粉黛:“四妹妹這樣喜歡我的衣裳,二姐姐很感動。隻是從前那些都是姐姐穿過的,你不嫌棄還穿了這些年,姐姐心裏實在過意不去。來,這是昨天公中特地給我送到柳園去的新衣,就送給四妹妹,希望妹妹不要嫌棄。”


    鳳羽珩將手中衣物直接往粉黛懷裏塞,粉黛下意識就要往外推,手一碰到那紗料,“嗷”一聲就尖叫起來——“這是什麽鬼東西!”


    這一嗓子效果顯著,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那裙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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