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驅趕進會議室的刑警們多少帶點嘀咕,跟蹤狂這種事情有什麽好培訓的啊?說的好像他們有多特別,頂多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家夥罷了。


    但竊竊私語歸下,既然安排了這場培訓就看看到底要說些什麽吧,隨著培訓講師走近會議室,懷揣著這種念頭的人就開始後悔了,麵前這個女人看起來個子小小的,如果不是一頭幹淨利落的短發和身上充滿武打氣場的服飾,光看臉還是挺淑女溫婉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有什麽料的樣子。


    “喜不喜歡這種類型的?姐姐去給你牽個線?”徐婉莉壓低聲音對身旁的薛陽說。


    盡管知道應該是玩笑,薛陽也禁不住連連搖頭,搖的還挺認真,努力表現出堅定的正確立場。


    雖然臉上總是寵辱不驚,但此刻他的心情其實很糟糕,今天一大早他就通過曾穎的男友、大學寢室同學等渠道得知了曾穎在抑鬱症期間,錢子萱的確陪同她在近郊一個小山上的度假區小住過一陣子,當他興衝衝趕到那裏時,卻從保安那得知錢子萱這人前天剛搬走。保安說她神情憔悴,打包的行李也非常簡單,整個度假區的保安們都猜測她是哪家逃避家暴的可憐女子呢。


    如果在得到線索時就及時反映過來,也不至於讓錢子萱就這樣生生錯過。這已經是第二次錯過錢子萱了,一而再也就算了,曾穎用性命留下的線索也就這樣被浪費,更令薛陽的情緒雪上加霜,不過一向冰山臉的他很自然地維持著表麵,隻有很熟悉的人才能從一些細節上察覺薛陽的低沉。


    會議室裏,細碎的議論聲中終於傳出女人正式的開場白。


    “我知道大家是應上級要求來聽我說話的,”女人的聲音也細細的,聽來毫無壓迫感,“好巧,我也是。”


    她的調侃讓坐席間傳來些輕笑聲。


    “其實我很怕生,更別說在這麽多警察麵前做宣講,但想到我來這裏的初衷,就會重新充滿勇氣,就好比各位如果想到當初做警察的初衷,也許會有和我一樣的感受。”


    初衷是因為警察製服很帥啦——不知誰說笑道。


    女人毫不介意周圍的笑意,“我站在這裏的原因,是為了讓別人不再經曆我曾經那些痛苦。我知道你們最近的案子涉及到跟蹤犯罪,確切的說,在國內跟蹤行為還很難被定義成犯罪,因為他很難被證實,大概在你們眼裏,被人跟蹤就跟蹤吧,又不會少塊肉。多數跟蹤狂都是男性,但也有一部分案例是男性遭到女性跟蹤……”


    “那就娶迴家唄。”不知誰的吐槽又引起一番哄笑。


    “我們在這隻是假設,還是聽輕巧的,但是實際上被跟蹤者別說娶迴家,就連見都不想見到對方。大多數跟蹤行為其實沒有實質性的肉體傷害,但都帶有精神上的衝擊。比如……比如說有人臉貼在玻璃窗外窺探我家裏的情況,這其實並不恐怖,但你設想下,你在家吃飯,抬頭就看到有個人趴著玻璃窗看你!是不是挺嚇人的?別說這人還心老大了,他會敲窗戶,砸出聲音,一個勁地在外麵喊著:我在看你哦!看你哦!長期以往,你連抬頭看窗外的勇氣都沒有咯!”


    女人停下步子,低頭思考了下,“我給你們講個事兒吧,曾經……我曾經是個電台的主持人,深夜主持一些感慨人生的電台節目。有一個粉絲,那時候還不太流行粉絲這個詞呢,她給我寫信,每天一封,雷打不動,一開始我還真挺感動的。但是漸漸的信的內容開始讓我覺得不對勁,她除了談我昨晚廣播裏的內容、言辭,還寫我今天穿的哪件衣服不好看,應該穿哪件衣服;開始寫信批評我和哪個同事關係太親近,作為有家有丈夫的女人來說我這樣做很不要臉;教導我應該在節目裏說些什麽,要求我在節目裏誇讚她對我的支持……我害怕每天收到她的信,看到她的名字就直接把信扔了,然後有天夜裏,她打進了節目熱線……”女人深吐出一口氣,房間裏坐著的人都已不再說笑。“在深夜節目裏她憤怒地指責我不理睬她的信件,大罵我是忘恩負義的賤人,後台編輯很快切斷了她的電話,我努力在剩下的節目時間裏挽迴了局麵。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從這通電話之後,噩夢就徹底開始了,我發現自己被跟蹤,每天上班、下班,隻要出門,十次有八次會看到一個穿著米色罩衫的女人在背後直勾勾地看著我,她會在深夜大家都睡著時打我家電話,罵我今天節目做的爛如屎一樣;她在我家大門上拿紅色油漆塗畫一個紅唇,把我兒子都給嚇哭;她打電話給我的父母還要公婆,編造說我在外麵有四個情夫,喜歡同時跟三個男人一起上床,是個爛貨……這些事情導致我的家庭一片混亂,我根本解釋不清為什麽無緣無故會有個人這樣說我的壞話,丈夫相信我,但公婆卻沒那麽容易相信這一切真的是沒有由來的。”


    她到底想幹嘛?——台下有人問。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她很多次,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試著好好和她溝通,她告訴我她這樣做的理由是,我沒有聽她的話、我沒有誇獎她對我的鼓勵、她很生氣,她也不想生氣的,但是我做了很錯的事情,所以她要給我點苦頭嚐嚐,讓我學會聽她的話。”


    瘋子?瘋子!聽眾們竊竊私語地得出結論。


    “對,跟蹤狂有很大部分比例上都有妄想症,在他們眼裏,全世界隻有自己,所有人,每一個人,都應該配合自己的妄想情節,在他們眼裏,被跟蹤騷擾的人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也不是人,誰都不是,除了滿足他自己以外,誰都不重要,甚至如果你擋路,就該死。”女人徘徊著腳步,並不看聽眾們的反應,但她很清楚他們都在聽,整個房間已經安靜地聽得見空調排風的輕微聲響。“這屬於跟蹤狂中最不穩定的一種類型,可能隻有騷擾行為,也可能會因為心生怨恨進化出暴力傷害行為。另外一種常見的類型就是所謂的前男友、前女友,他們一樣不能把提出分手的戀人當做一個獨立的人類看待。在他們眼中,前戀人是他的所有一件東西,他們有什麽想法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我的!她就是我的!分手?不行,絕對不能忍,被別人奪愛?那還不如把她殺了,死了也應該是我的!”


    薛陽深深皺起眉,這些聽來有些俗套的說法偶爾會在電視劇裏見識到,【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之類的,但他從沒想過這台詞背後意味著什麽。


    “如果在緊急情況下,比如跟蹤狂綁架了受害人,或者以同歸於盡相威脅時,我建議當場處置的警察們學會唿應對方的妄想,緩和跟蹤狂的暴躁情緒,再尋找機會動手擒拿。另外,這算是我個人的一個請求,請大家明白一件事情,別都以為被跟蹤的都是名人,事實上絕大多數跟蹤事件發生在普通人身上,可能是你的親戚、同學、甚至鄰居。當收到類似受害人的求助時,請你們耐心一點給予一些保護或者指導,這些人很可能飽受被跟蹤、偷窺甚至傷害的痛苦,但因為現有法律的不健全,無處求助……”


    座位上一個女警突然舉起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斷,“什麽樣的算跟蹤?曾經有人冒充我好朋友的名義加我微信聊天,算不算?”


    台前的女人想了一會,“算,如果你仔細想一想,他是怎麽得知誰是你好朋友,怎麽得知你的手機號,怎麽確信以誰的名義加你好友會被你通過……沒錯,他對你的了解遠超過你以為的。會議結束後我會安排專門負責前期準備的同事檢查你的手機、電腦,所有社交網絡的賬號安全,還有你家是否被安裝了隱藏攝像頭。”


    女人的話不緊不慢,聲音也聽來毫無威嚴,但舉手的女警臉色都已經開始蒼白起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逃避的現實可能有多恐怖。


    “說了這麽多,大家有什麽問題要問嗎?”


    後來跟蹤你那個米色衣服的女人……


    “後來啊,終於有一天她闖進了我家,剪壞衣櫃裏我除了米色以外的所有衣服,還燒了一桌飯菜,說要從此照顧我的生活……當然我報了警,但她的情況根本不足以讓她在監獄裏蹲多久。我受不了她有可能還會出現的精神壓力,辭職,搬家,甚至換了名字,但她還是找到了我,如果我出門她就跟在後麵,當我和別人講話時她就衝上來罵我,如果我躲過了她的追蹤,她就砸壞我家門潛入我家,睡我的床,穿我的衣服。我報警,她就逃走,漸漸地警察也沒辦法了,我每天夜裏都睡不著,有一天掙紮著起夜,看到她的臉就在窗外,看著我……”


    坐席間發出倒吸涼氣的聲音。


    “終於在家人朋友的幫助下,我證明她的精神問題,讓她被關在了精神病院裏。但我總覺得她還會出現,我心中一刻都沒有安息過,我不出門,不梳頭不洗臉,每天檢查幾十遍門窗是否鎖緊了,丈夫再也受不了我,決定離婚要帶著孩子離開我,我發了瘋,在一個安靜的夜裏殺了丈夫和兒子,最後自殺,那一刻,才覺得真正安全了……”女人仿佛在用很平淡的語氣,講著一個鬼故事,似結尾,又讓人疑問。席間終於有人問出了聲,“這是虛構的?”


    “這是真實的故事,當然,不是我的。我的故事很簡單,出身貧寒,我們那鄉下女孩子初中之後都不讀書,但我命好,從高中到大學本科,都有陌生好心人一對一扶貧捐助,每個學期給我捐贈學費。那個好心人我從沒見過,那年六月,我終於拿到本科畢業證書,覺得能抬得起頭來去見一見捐助了我7年的好心人,第一次見她,就是她全家的葬禮……”女人的邊說露出一個苦笑,“在葬禮上我才知道她曾經是一個電台主持人,才從她的心理醫生和家人那裏知道她身上發生的這些事。那一天我想了一整個通宵,我覺得她捐給我這麽多學費,改變了我整個人生,但我卻什麽忙都幫不上。天亮的時候,我終於想通了,我打電話拒絕了已經定好的工作崗位,去讀心理學和法學的研究生,然後成為了跟蹤犯罪方麵的顧問。我終於明白,隻有將來當別人遇到和她一樣的情況時我能夠出手幫到他們,才能值迴她替我交的七年的學費,所以才有我,今天站在這裏,請求大家重視跟蹤犯罪,理解那些被跟蹤的人的痛苦。”


    在鴉雀無聲的會議室裏,隻有麵無表情的薛陽舉起了手,“有什麽規律能讓我們盡快抓到跟蹤者……”


    女人歪著腦袋,略有沉思,“我沒法給你們調查的手段,刑偵畢竟是你們的專業,但我想,我能提供給你們一些思路。跟蹤狂的思路其實很簡單,世間萬物都沒有他的滿足來的重要,他要的,他一定要得到,他窺探的願望,接觸的願望,控製和擁有的願望,沒有滿足這些之前,他會努力鏟除一切阻擋在路上的障礙。這就像男性的**望一樣,一旦興起,如有人阻攔,你們立刻就會爆發戰鬥力把阻撓者鏟除,對不對?”


    會議室裏重起一陣嘿嘿嘿的暗笑,薛陽一臉嚴肅,再度舉起了手。“假設跟蹤狂去他的目標的一個朋友家,想要得知目標所在地,什麽情況下,他會離開?”


    女人幾乎不假思索地得出結論:“得到他想要的信息。”


    這話在別人聽來或許如此簡單,但在薛陽聽來卻讓人疑惑,他一直以為鍾玳金離開曾穎家是因為什麽都問不出來,眼看著曾穎快死了才悻悻離開。但如果照這理論,他是有所得才肯離開,理論上是合理的,可是他到底得到了什麽?


    砰——巨大的拍桌聲將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一同扭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白翎直愣愣地站了起來,發出一句驚天動地的感慨,“臥槽!我們是傻逼啊!”


    會議室裏響起一陣哄笑,連台上的演講人都笑著歪了腦袋,誰要是在這麽多人的會議場上突然來這麽一句,都會被眾人笑瘋的。


    你丫才發現啊?


    小白你今天忘記吃藥了吧?


    白翎揮著手,試圖辯駁,“閉嘴閉嘴,老子是想到了破案的關鍵劇情!”


    還關鍵劇情!哈哈哈哈——在又一陣鋪天蓋地的嘲笑中,白翎已經懶得多說,從一排排座椅間擠了出去,沒兩秒又跑迴來揪出席間的王愛國,“快點,本神探需要你!”然後在眾人笑得前俯後仰中帶著王愛國跑了出去……


    薛陽知道白翎雖然思維跳躍、沒上沒下,但照這激動的氣勢,說不定真想到了什麽關鍵線索,於是也禮貌地打了個招唿,跟隨而去。


    白翎揪住王愛國剛進電梯,電梯門就被追來的薛陽給攔了一下,“你到底想到什麽了?”


    “那老師的話呀!她說那丫混蛋一定得到了想要的才肯走,我就想他到底想要什麽,從曾穎嘴裏套話,失敗,那還有啥能知道錢子萱在哪?曾穎是怎麽和錢子萱聯絡的?錢子萱到處躲著用公用電話亭,但曾穎可沒這打算……”


    薛陽很快接上了他的思路,“手機?曾穎的手機在現場,而且裏麵的數據都……靠!”反應過來的薛陽也霎時間爆了一句粗口,電梯唿唿運作聲中,隻有王愛國一臉茫然,啥?啥啥?


    曾穎死亡的現場地上扔著她的手機,但不是在屍體旁邊,而是遠在客廳沙發上,物證打開裏麵時發現數據一清二白,都被刪幹淨了。當時眾人隻能感慨鍾玳金的思維縝密陰險,卻都沒發現其中一件重要的事情!


    客廳裏的手機最後的關機時間,就在曾穎死亡差不多同時。但曾穎男友侯勝的證詞裏清楚寫著,第二天白天他曾經兩次撥打女友的電話,都是無人接聽。


    是無人接聽,而不是關機!


    電梯叮一聲,打開了門。


    “那家夥用空白卡換走了曾穎的電話卡。”薛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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