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欣欣的父親名叫鄭嘉隆,在之前的三十二個年頭裏,他一直慶幸自己活得無妄無災,父母健康,自己平穩地考了大學,找到份穩定的事業單位工作,娶了一個熱情善良的妻子,唯獨的一點缺點,是繼承了妻子美貌的女兒似乎有點……怎麽說,比同齡的孩子反應慢一拍。當他一次又一次在同事、鄰居麵前看到對方略帶小心翼翼地說“這孩子,挺……可愛的,就是有點,反應慢啊……”然後不經意地看他一眼反應時,他總臉上含著笑,牙根卻咬緊。他越來越不喜歡帶女兒出門,越來越少抱她。漸漸的連他自己都發現,原本每天見麵就會撲進他懷抱的女兒,越來越膽小,除了媽媽不跟任何人講話。


    他甚至動過念頭去驗一驗孩子的dna,但每每看到妻子和孩子玩的開心時,又放棄了自己破壞這一切的念頭。


    直到見到女兒冰冷的屍體,他才明白自己錯的有多離譜。當他們告訴他女兒曾被性侵過時,他覺得整個世界一陣暈眩。


    他是個什麽樣的爸爸?他的女兒,才四歲的一個孩子,在外麵遇到這樣無法想象的恐怖事情,迴到家,還有一個陪她好好說幾句話的耐心都沒有的父親。


    坐在審訊室裏的鄭嘉隆在幾乎呆滯的迴憶時,門被打開了,統一穿著製服的警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將他和妻子一起請到了一間大會議室。


    鄭嘉隆在刑警的帶領下走進時,霎時覺得手腳冰冷。


    他看到了何蕭和田華。


    鄭欣欣的母親察覺到了丈夫的不對勁,伸手握住他的手,兩人一同走入了會議室,在最近的地方找了個座位坐下來。


    大繒站在橢圓大桌的一頭,副組長站在另一頭。


    何蕭、田華和鄭家夫妻,看似隨意地坐在不同角落的位置,卻又很容易被人察覺到,他們故意拉遠的距離,幾乎在會議室裏呈現出最遠的三個邊角。


    “我想幾位心裏很清楚,今天為什麽坐在這裏,我就不再多廢話了。”大繒掃視了一圈沉默的嫌疑人們,“我們想知道的隻有一件事,氰化物的來源。”


    四人裏麵,沒有人出聲,甚至沒人有一絲動彈。


    大繒和遠處的副組長對了個複雜的眼神,他心理其實也沒底,審訊和破案一樣,需要心細,更需要膽大。


    “殺死和自己無冤無仇的人,很有成就感嗎?”大繒低沉的聲音,配上蔑視的眼神,掃過四人。


    唯獨鄭欣欣的母親抬頭看了他一眼,露出略顯疑惑的皺眉,轉而去看丈夫,“老公,他在說什麽?”


    身旁的人眼睛死死盯著漆木的橢圓桌麵,定若石像。


    於是女人又轉向大繒,“警察同誌,那個,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一點都不清楚你說的意思……”


    “你什麽都不知道?”大繒淡定地反問了遍,“那關於你女兒去世的意外……”


    “閉嘴!!!”鄭嘉隆猛地站起了身,臉上的肌肉仿佛都在顫抖,死死瞪著幾個座位外的周大繒。


    大繒平淡地迴看著他,“鄭先生,如果您妻子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們可以安排她在別的房間稍作等待。”


    如果憤怒可以直接化為火焰,那麽在場的人都會清晰地看見,鄭嘉隆身上原本衝天的怒火,仿佛失去染料的柴堆,在空氣中悄然飄離散盡,“媛,你在外麵……等我……一會……”


    妻子張大了嘴想說什麽,但丈夫將頭扭到另一邊,沉默。直到妻子離開的關門聲響起,鄭嘉隆的身體搖晃了兩下,癱坐在椅子上,手捂住臉。


    田華筆挺地站在窗邊,看向外麵。


    何蕭隨意地靠在椅子上,目無定焦。


    “你們誰手上還有殘餘的氰化毒物嗎?”大繒問的很嚴肅。


    鄭嘉隆很微弱地搖了搖頭,這個信號讓何蕭猛地坐直身子,“別說!蠢貨!他們什麽證據都沒有!”


    事實已經很明顯,真相看似就在眼前,但內心軟弱的犯罪者,被內心頑固的同謀給帶了過去,這是將人聚在一起審訊最大的麻煩。


    大繒對副組長打了個眼神。


    幾秒鍾後,徐婉莉推門而入,徑直走到大繒麵前,將一遝厚厚的a4紙文件夾放在他手上,壓低了聲音道,“周隊,法醫科說現場采集到了不屬於受害人鞋子的腳印,還有在空調外機口采集的那個指紋,已經分析清晰,可以對比。”


    徐婉莉說完就出去了,徒留下會議室內靜的連手表滴答聲都聽得清的詭異氣氛。


    “你們知道麽,每個聰明人,都以為自己殺人會不留痕跡。但事實是,不管你怎麽構思完美,現實中的殺人案不留蛛絲馬跡的情況,隻有不到千分之一。”大繒好像調侃一樣了豎著手指,“這裏有三個人,你們覺得,有誰會是那幸運的千分之一?”


    他看到鄭嘉隆的臉色比剛才更慘白了。


    “別繞彎子了,你們沉默也改變不了什麽,我隻想問氰化物這種劇毒,你們身邊還有沒有留,萬一被什麽都不知道的身邊人碰到,害死了身邊的親人……”


    “沒……了,量是定好的……用了……”鄭嘉隆開了口。


    何蕭立馬瞪了起來,“叫你別說話會死啊!”


    “不說又怎樣!”


    “不說什麽事都沒有!”何蕭橫眉豎眼地瞪著鄭嘉隆,鄭嘉隆也毫不退縮地瞪了迴去,他記得這個男人當時反對他加入的理由,就是懷疑他不夠堅定,會捅婁子。但他咬住了信念,堅持自己可以做到,因為隻有這樣,欣欣,自己愧對的欣欣,就不會死的毫無波瀾。


    “順便說一句,盧枋沒有死。”大繒將手中的紙隨意丟在麵前的圓桌麵上,抬眼,麵對幾人震驚而複雜的眼神。


    鄭嘉隆的視線慢慢轉向何蕭,才緊抿的嘴角冷哼吐出兩個字,“廢物。”


    大繒和副組長心底都踏實了,崩盤,是共同審訊成功的第一個標誌。同時也顯然易見,何蕭是去毒殺的盧枋的人選。副組長悄無聲息地點點頭,走了出去。


    何蕭癱坐在椅子上,他感到自己深入內心的無力,他沒想過自己會失敗,為什麽?自己應該是最恨的、最狠的!


    鄭嘉隆咬著自己的手指關節,在對何蕭的譏諷暢快反擊之後,他立刻開始後悔剛才脫口而出的憤怒,又帶著覺得一切都無法挽迴的終結感,悄悄瞟了眼大繒。


    三人當中唯獨田華還站在窗邊,對著窗外,一動不動,連頭都沒有迴過。


    大繒決定冒險到底,“所以,大家就敞開窗說亮話吧,田華,你的目標是何蕭想複仇的楊樹同,何蕭你針對的是盧枋,鄭先生你對的人是田華的養父宋政,所以這間房間裏還缺了一個人,對付的是…原來幼兒園的保安郭玉峰。”


    大繒自以為扔出了最實心的炸彈,但現實是,麵前的三人居然一動不動,仿佛凝固的雕塑一樣看不出在想些什麽,這讓大繒略覺得苗頭不對。


    “不可能……”何蕭雙目直直地看著牆壁,“他不可能沒死,不可能,我用了全部的……”


    “喂!”和剛才的情形完全相反,鄭嘉隆徒然喊了一聲,“別說!剛才是誰叫我什麽都別說的!”


    但何蕭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一樣繼續著,“全部的氰化物都給用上了!他怎麽可能沒死!”


    “何蕭!”鄭嘉隆大喊了一句。


    “我不管!我沒有做錯!我沒有放過他們!他們該死!他們這種畜生人渣該死一萬萬次!”何蕭暴起般的憤怒,氣喘籲籲地吼著說完這些,麵對他的,是驚訝地說不出話來的鄭嘉隆,和更加冷靜的周大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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