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掛斷手機,走進久違重迴的醫科大學副樓大堂,曾建明的屍體在幾小時前就到了法醫科,安排好之後可可還是按照計劃來參加師母要求的研討會。會議過程如預測的一樣枯燥無聊,讓人忍不住就把思緒飄向了其他地方。


    根據白翎他們所說,曾建明被允許保外就醫之後看起來很老實,安安靜靜地在醫院裏治病,排除他對徐麗做的那些事兒來說,他就是個看起來不能再普通的年輕人。父母已漸漸年邁,一輩子老實本分,和警察打過交道的次數沒超過三五迴。從小學到大學成績居中,沒生過大病,沒去過遠方,不曾離經叛道,也不曾做過什麽義舉。不管從什麽角度看,都是個普通到不行的男人。但如果你深入了解,就會發現一些痕跡,曾建明交過三任女友,都不過幾個月就散了,在家一旦父母提到相親,他就會一言不發拿起一個碗砸在地上,任其粉身碎骨,然後一天不說話。於是父母也就不再提這些事兒,隻是之後有幾個月,發現兒子常常會突然很高興,也偶爾更沉默。


    直到徐麗的案子發生之後警察找上門來。兩位老人才瞠目結舌地了解到,自己兒子做了些什麽。


    可可在簽收曾建明屍體的時候,聽到蘇曉哲在旁邊說:報應。


    她沒有反駁,但周大繒發話了,“不管他做過些什麽,也不應該以這種方式死在這裏。”


    “有什麽區別?他做過那種事情。就該想到會有類似的報應。”徐麗那段悲慘的錄像,在曉哲腦海裏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胡說什麽?”大繒有點惱火,這個小子怎麽還是這種念頭,“就算他是罪犯,他也有年紀大了的父母。隻要不是法律判他死刑並按照正規流程來執行,沒有任何人有權就這樣隨便地把他殺掉。”


    蘇曉哲不說話了,好像求助一樣看向可可,可可隻是低著頭,匆匆地把字簽完。


    “蘇曉哲,”大繒明顯沒打算放過他:“不要以為上次的事情有別人幫你搪塞過去,你就可以繼續這樣為所欲為的胡思亂想。就算你是法醫、你也不是法律。”


    蘇曉哲看向大繒的眼神裏還帶著一絲倔強,已經辦完轉移手續的可可推了他一把,站著發愣沒事兒幹啊?去,把屍體推進冰庫裏,在工作安排表上給它登記好時間準備好明天屍檢,還有,前天我問你要的之前那具屍體分屍處的骨質微粒分析報告,去請分析老師加快一下進度。


    曉哲哦了一聲,推著沉重的屍體車走開了。


    “不要護短。”周大增看著曉哲離開的背影說。


    可可斜睨他一眼,“你不護短?那上次是誰幫我四處找人想辦法,解決掉了那個內部的處分?”


    不說這個還好,說到這個大繒就一包氣,“那個處分還不是因為你自己幫曉哲頂罪?他到網上發的帖子,你卻在節目裏承認是自己幹的,要不是運氣好你現在還能繼續當法醫?這些事情有跟他說過嗎?你有讓他知道他自己一時意氣做的事情,有什麽後果嗎?”


    可可的確沒有說過,她隻是覺得年輕人意氣用事很常見,任何人都有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情,包括自己年輕的時候。換句話來說,蘇曉哲做的事情,也是可可現在成熟了之後,想做卻不再敢做的事。


    “可可,這句話也同樣是為了提醒你,就算做過任何天理不容的事情,私刑也是錯的。”大繒的眼神很認真,讓可可不敢直視,她隻是帶著淡淡的怒意迴答他,“如果我不懂這個,現在還能繼續當法醫?”


    話說的很理直氣壯,但可可真有點迷茫。日本曾有一部電影,講一個富翁爺爺懸賞十億,讓全國的人追殺那個虐殺他孫女的嫌疑犯,警察出動,拚盡全力保護了犯人到達警局總部,為了這個人渣,無數警察死在了轉移他的途中,最後在法**,嫌疑人隻是說:早知道會判死刑的話,當時多殺幾個人就好了。一句話,之前為保護他而死的警察們,全都成了一道笑話。


    到底值不值得,可可站在醫學院會議樓的窗邊,發覺自己也不太明白。窗外除了花花草草就剩下小情人一對對,連風好像都吹著世事閑散的味道,剛掛斷的電話讓可可心裏更是一番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時之間她不想迴到那個滿是演講詞與鼓掌聲的會議廳裏。


    周大繒剛才打來的電話告訴她最後一個被害人的身份好像找到了,一周前一個女孩報案說她姐姐失蹤,她提供的照片和潯可然從殯儀館拿到的人頭很相似,年齡、身高、血型、失蹤時間都很符合,接下來隻要找被害人生前的醫療記錄和遺骨做對比,或者和她生前用過的一些東西做dna匹配就能確定是不是同一個人。


    這些都不是關鍵,讓可可不知道該帶有什麽情緒來看待這件事情的是另一個消息,如果這位姐姐真的就是驗屍台上的人頭小姐的話。


    “職業,坐台小姐。”周大繒在電話裏這樣說。


    “什麽?”可可懷疑自己聽錯了。


    “可可,你知道的,就是性工作。”


    大繒語氣裏帶著一種輕蔑,可可也知道,原本她就曾根據第一具屍體的死前**情況猜測過可能是做這一行的女人,但是真當事實擺在麵前的時候,又讓人不禁唏噓。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也不是什麽好消息,性工作的女人在每座城市都有不少,她們流動性大,為了一點錢就可以將自己置身危險的陌生環境中。可可突然想到前兩具身體的手腕有輕微的擦傷,原本她覺得是這些死者的防衛傷,比如和對方撕扯或者被對方綁起來,現在迴想,如果她們是做這行,也很可能是自願被兇手綁起來,然後等她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完全失去了逃生的能力。


    可可搖搖頭,最麻煩的是如果兇手認定了以她們為目標,幾乎不可能阻止他繼續挑選目標,隻要給的錢高一點點,就一點點,就會有很多女人願意放棄生命安全。


    除非抓到他。


    唉…………可可趴在窗台上歎氣。


    身後傳來輕微的聲音,她警覺的迴頭,看到一個像大學教授打扮的男子站在不遠處對自己微笑。這人穿著休閑外套,一副棕色邊框眼鏡後麵藏著精明的眼神,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卻讓可可產生一種深藏不露的感覺。


    可可沒有出聲。


    男人悠哉地走到可可身邊,站在窗沿旁,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


    可可抬起左手,男人嘴裏叼著煙順著可可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醒目的標誌貼他背後牆上。


    禁止吸煙!


    他臉上浮現一種像孩子有糖不能吃一樣可憐的表情,和他一副儀表堂堂的穿著反差很大,讓可可忍俊不禁起來。聳聳肩,可可不表示什麽了。


    男人把煙叼著卻不點火,臉上掛著自嘲般的笑容,“算了,能遇到一個和我一樣受不了裏麵長篇大論的朋友,不抽煙就不抽吧。”


    “研討會大多都是這樣的。”可可低頭看著自己的帆布鞋。


    “我不是來參加研討會的,我來找一位專業人士,可惜他今天好像沒來,那一大堆醫學術語可把我給聽的稀裏糊塗的。”


    可可抬頭看著他,“你不是醫生?”


    男人笑著把煙收了起來,“不是,我是考古所的,咦……名片到哪裏去了,嗬嗬,抱歉,口袋太多……”他一邊說著一邊在身上摸來摸去,終於找到了一個古色古香的名片盒,雙手遞出自己的名片給可可。


    紙上淡淡的印著:市考古研究院顧問,李一驥。


    可可歪著腦袋想不通一個考古的為什麽要來參加醫學研討會,不過這和自己也沒關係。她還有點沉溺在對被害人職業的複雜情緒中。


    “你是法醫?”李一驥問道。


    可可猛的抬頭看向他,大概是眼神裏的警惕反應被他察覺了,李一驥溫和的笑道,“別緊張,我沒什麽別的意思,職業毛病,我鼻子比較靈一點,我聞到你身上有點腐屍的味道。”


    可可想起上午安排將被害人屍體送到醫大進行處理的事,那時候的確打開過屍袋確認過裏麵腐爛的屍體,連這樣的味道都能聞到?


    可可抬了抬眉毛,“就算我身上有腐屍的味道,醫生多多少少都會和屍體打交道……”


    “但是沒有多少醫生會對腐爛的屍體接觸很多。”李一驥很自信的微笑著。


    可可不予置否,“你就聞到我身上腐屍的味道?”騙人的吧?


    “不止,很有趣,你身上不止有消毒水的味道,還帶著甜甜的巧克力味。”


    可可挑眉看著眼前的人,這如果不是提前了解過自己,就真的是有點驚人的敏銳嗅覺了。


    李一驥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看窗外的小情人們走來走去,“其實我覺得你身上還有一種煩惱的味道。”看到可可一聲不發,接著又解釋起來,“多管閑事也是我的職業毛病,你別介意,我並沒有惡意。”


    可可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珍寶珠,糖果的甜味淡淡的在口中彌漫開來,衝淡了一種複雜的苦澀,她迴頭看著眼前陌生的男人,“李先生,你做考古,會對那些古人的一生是非做對錯的評價麽?”話問出口,可可又覺得自己很傻,考古研究,不就是為了知道那些消逝的生命曾做過些什麽,又怎會沒有對錯。


    “沒有對錯。”李一驥迴答。


    可可再次驚訝的看著他,這個人剛才還表情像個孩子,現在卻讓人感覺深不見底。


    李一驥轉頭看窗外,從他臉上看不到半點玩笑之意,“考古還原的是曆史,是事情的真相,誰對誰錯,根本沒有關係。”他頓了一頓,“你知道武則天墓前的無字碑麽?”


    可可點頭。


    “墓前為自己立一個光輝燦爛的紀傳常常是很多想要名垂千史的人的願望,但是武則天就留下了一塊無字碑,很多人說是因為,她想讓後世來評價她的功過是非,我倒覺得恰恰相反,是她覺得無需給後世什麽交代。她開創了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時代,她花一生的時間做了她認為了不起的事情,然後死去,後人會說什麽,對她來說又有何意義?每個人都在做自以為是對的事情,重要的不是別人認為的是非,而是你心中認定的目標。你說呢?”


    可可愣在和李一驥對視的目光裏,腦海裏閃過無頭女屍的畫麵,腐爛發臭的人體,脖子上爬滿蛆幼蟲的切口,還有曾建明胸口那個殘忍的窟窿,她們是誰,他們做過些什麽,其實都不是她潯可然應該關心的。重要的是她們被殺了,被人用各種方法,出於各種理由給殺了,抓住做這種事情的混蛋,查清真相,才是她法醫潯可然應該做的事。


    ——————————————


    李一驥將車開出地下停車庫,抬頭從隔著車玻璃看到潯可然依舊站在剛才和他聊天時的窗邊,歪著腦袋似乎在思考什麽。想到那個人描繪她時用的詞語,忍不住笑了。


    帶上藍牙耳機,將車緩緩開出醫大學,一邊接通了手機上的快捷撥號。


    “喂?是我……我見到她了,嗬嗬……沒錯,你說的很準……真不可思議,衣服上還帶有腐屍的味道,身體裏卻散發著糖果的甜味,那雙眼睛真幹淨的夠可以。啊、那件事啊,那件事不急,不過……”


    李一驥臉上浮現了溫和卻深邃的笑容。


    “潯可然的確是個有趣的選項。”他對著耳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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