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小區門口,可可抬頭就看到靠在警車邊的周大繒,腳下踩滅的煙頭顯示出他等待的時長。


    “你怎麽在這兒?”可可皺著眉數了數地上的煙頭,嘖嘖,七個。


    “你通知他們說抓到嫌疑人了?”周大繒看起來有些不滿。


    “你們審訊那家夥認罪了?”


    “沒。”


    “那我告訴他們幹什麽?再說通知家屬不是法醫科的活吧?”可可有點疑惑地看到大繒的神情居然緩和了。


    “懂事就好。”周大繒轉身拉開車門,示意她上車。


    “……你是怕我多管閑事來找家屬邀功?”這迴輪到可可不樂意了。


    “不是。”


    周大繒否認,也沒有打消可可的念頭,她坐上副駕駛位置,沉默。


    車開出馬路,開上高速,唿嘯的風聲和一排排植物從窗外快速劃過,卻劃不開車內沉默的氣憤。直到周大繒不得不又強調一遍。


    “我不是怕你多事。”大繒說。


    越抹越黑。


    “少來,不然給我一個理由,讓隊長大人驅車百裏趕到那裏,難道就為了換個地方抽煙?”


    大繒看似無辜地眨眨眼,“啊沒錯,換個地方感受一下,人生就要在不同的地方抽煙才精彩嘛。”


    潯可然斜睨著看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揍人,卻一動不動。


    大繒看了看她的表情,無奈歎息,“可可,你不懂。”


    “願聞其詳。”


    “怎麽說呢……這個事兒,作為一個法醫你卷的有點深了,起先隻是一個複查的案子,後來變成了你也受傷,我怕你……”大繒突然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想措辭,“怕你自己把自己當受害者之一,違反紀律去和家屬接觸。”


    “然後告訴他們不確定的嫌疑人和不確定的真相?”


    大繒沒有否認,隻是等了很久,才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道,“可可,你也許很懂物證、懂痕跡,但你不懂人。我遇到過不止一次被卷入太深的警察在曆經辛苦抓到嫌疑人後,明明還沒確認就去通知家屬,然後又哭又鬧要見嫌疑犯的家屬引來了媒體,最後發現證據不足……”


    車裏的空氣似乎瞬間變得稀薄,如果平心靜氣想,潯可然會明白周大繒是為了自己好,他擔憂自己因為受傷而把情感投射在受害家屬身上,做出違反職業規則的事情。但現在潯可然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她覺得自己的職業操守遇到了侮辱。


    周大繒還在說,“人是世界上最複雜的生物,即使最可憐的受害家屬,也可能變成最殘忍的加害人。”


    “周大繒,你說我不懂人,是因為,你不懂我。”潯可然輕微地咬著嘴唇,“麻煩靠邊停車。”


    大繒手把著方向盤並沒有動,“這裏除了公路就是荒野。”


    “我知道,我沒瞎。”


    “可可,別鬧脾氣。”


    潯可然聽著越發火大,好像先冤枉人的不是他周大繒一樣。她翻翻白眼,就算你活的好好的,世界上也總有人要來惹你生氣,好像這些人就沒點別的事兒能幹一樣。與其廢話,不如行動。


    潯可然坐在時速一百的車裏,伸手去開車門。


    周大繒覺得心跳頓時停了一拍,一腳大力踩在刹車上,輪胎在地麵發出尖銳的刺鳴,塵土飛揚中,車在公路緊急車道上停了下來。


    但當可可緩過來,打算開門下車時,發現車門居然被鎖死了,扭頭就對上憤怒的眼神。


    “你這人有毛病是不是?”周大繒本來就是個爆脾氣,瞬間像點著了一般,“想死啊?想死直說!就幾句話至於嗎要跳車嗎?講不講理!”


    “不講理。”可可冷淡的聲音一如初識時,“有誰跟你介紹潯可然的時候說她是個講理的人?那他就是瞎了。”


    大繒張嘴想罵,腦子裏轉了一圈,還真沒有人說過。老一輩說潯可然是個有才華的年輕人,同輩說她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怪人,還真從來沒有人用懂事、講理、聽話中的任何一個詞描述過她。


    “開門。”不講理有才華很普通的怪人潯可然又說了一遍。


    大繒火氣也蹭蹭地漲了,一言不發掏出手銬,拉起可可的右手就把她拷在了車頂把手上。


    潯可然目瞪口呆地看著發出嘩啦啦聲的手銬,然後聽到哢噠一聲,車門應聲而開。


    周大繒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門開了,你要下車?”


    潯可然賭氣憋得臉都紅了,扭頭一言不發地看著前方。


    “不下?不下我關門了哦,誒要我開門又不下車,女人就是麻煩。”


    大繒關好車門,啟動繼續往前開,嘴角掛著淡淡的冷笑。


    臭小子,老子還收拾不了你了。


    內心洋洋自得的快要憋不住笑出聲來的刑警隊長開著車,開著開著就不笑了。身旁的人捂著肚子,一臉痛苦的扭曲卻咬著唇死活不出聲的樣子,讓他感到不對勁。


    “喂,沒事吧?”大繒問。


    可可低著頭搖了搖,卻隱隱傳來了抽泣聲。


    這可把人嚇得不輕,大繒連忙找在公路邊適合的地方再次停了車,解開可可的手銬,不知所措帶點內疚,“喂,潯可然,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說啊,別老低著頭喂!”


    媽蛋老子是不是做的太過了?


    如果大繒知道此時可可腦子裏在想什麽,一定捅自己兩刀。


    潯可然沒有抬頭,一手捂著嘴,哀哀戚戚的樣子開了車門,跑進了公路邊的草叢。


    大繒在原地石化了會,想大概是剛才她其實下車要方便,被自己給一誤會銬住了,這麽一想,內疚立刻如塞住出口的水龍頭一樣噗噗地越積越多。左等右等不來,大繒跳下車,也不等鎖門,反正警車誰敢動,就往草叢下走去幾步。小心翼翼地喊了幾聲可可的名字,不會出什麽事吧?


    突然身後出現熟悉的引擎聲,大繒迴頭,發現警車居然開動了起來,他愣了一秒,瞬間反應過來。


    被耍了!


    死丫頭把我引下車然後趁機上車開走……這何止是不講理啊、什麽人呐這是!


    周大繒在原地仰天長歎一聲,做了這麽多年刑警,從未想過有一天還會栽在這裏被一個小丫頭戲耍。


    警車開動,不到百米又停了下來。


    大繒覺得之前所有的內疚都從水變成了油,點燃了熊熊烈火,丫的混小子,深唿吸深唿吸,不能和小人置氣,大繒一邊安慰自己,小人難養女人也難養,一邊深唿吸往前大邁步,打算追上停著的警車,迴局裏罵她。


    還差不到十米,引擎聲再度響起,滿腹火氣的周大繒眼看著幾步遠的車子再度開出兩百米。


    突然開始理解為什麽世界上會有激情殺人這件事存在,有時候、有些人啊,真是不捅兩刀不足以平內心。


    周大繒心裏默念了一百遍好男不和女鬥,大人不和小兔崽子鬥,走到警車邊,惡狠狠唿出幾口氣,才敢開門坐迴駕駛座,他怕自己一進車裏忍不住掐死可可。


    可可正在副駕駛位置上,一臉無辜地從窗戶裏往外扔東西。大繒定睛一看,扔的是自己的煙。


    一根、兩根、三根……然後迴頭,一臉淡淡的驚訝,啊呀,你剛才去哪兒啦,周隊長。


    周大繒深唿吸深唿吸,克製自己。


    怎麽了周隊長?哮喘嗎?還是你喜歡聞馬路上的土味兒?——還是一臉淡然的無辜表情。


    大繒憋著臉上筋都快抽住了,扭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把可可右手拷在了車頂把手上。


    小混賬東西。大繒覺得自己出了口惡氣,啟動車。


    潯可然晃了晃自己被銬住的手,看著明晃晃的手銬,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好像開了道口子,再也忍不住般,越笑越大聲。


    大繒鼓著嘴嚷嚷,再笑!再笑迴去把你關看守所裏!


    可可還在笑,你還刑警隊長呢啊哈哈、玩不過就拷人幾個出息哈哈哈哈……


    玩你妹玩玩玩!刑警隊長你也敢玩!大繒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忍不住就去捏可可的臉,丫的還笑還笑!


    哈哈哈、啊喲捏臉就算性騷擾了啊啊哈哈我要去局長那裏告狀你欲求不滿喪心病狂對同事下手啊哈哈哈……


    周大繒都快被氣樂了,這是個什麽人啊!“潯可然,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變態啊!”


    可可微微停下笑,歪著腦袋好似思考了一下,“追在警車後麵跑的人沒資格說我啊哈哈哈哈……”


    周大繒心裏有氣,卻被旁邊沒完沒了的笑聲給感染了,不由自主地想笑,臉上表情一陣一陣的扭曲。


    “誒周隊長,請我吃飯啊。”


    “做夢。”


    “否則我把你拷我這事兒到局裏大肆宣揚哦,到時候扣獎金算輕的啊。”


    “哼、無憑無據。”


    “我們剛才經過了一個收費口一個超速檢查口誒。”


    “那又怎樣?”


    “把徐麗案子送來的師兄就在交警隊哦,監控拍下的截圖今天要今天就有哦。”


    “………………你要吃什麽。”


    “哈哈哈哈……”


    “你夠了喂!”


    想要毀掉徐麗屍體的人是抓到手了,但是審訊又遇到了新的難題,這個在公安樓保衛科裏工作了三年的男人,早就聽聞過刑警隊的一些慣用審訊技巧,根本不吃這一套,整整兩天天,就是一句話不說。


    大繒把可可招來,請她當麵和這個叫汪易峰的男人對質,那晚掐你的是不是這臉?是不是這手?是不是這男人?


    可可冷笑,有什麽好看的?我那兒還保留了那晚電話機上的指紋,被撬鎖上的指紋,還有我脖子上被掐的殘留物,拔這廝一根頭發做一個dna對比就可以把他送檢察院了。至於徐麗身上的傷痕是不是和他有關,哼哼,把他和徐麗單獨關在一個房間裏好了,我相信徐麗小姐雖然已經開始腐爛了,但是還是可以和他對質一下的。


    汪易峰哆嗦了一下。


    大繒眼尖看見了,心裏開始冷笑。


    “啊對了,”可可補充道,“那個徐麗啊,到現在眼睛還睜著,不管怎麽弄都不肯合上,兩眼珠就這樣直愣愣的盯著前麵看……”悄悄的,可可繞到了汪易峰身後,“冤死的女鬼可是很寂寞的哦……”


    汪易峰兩手握拳,用力的關節都發青了,但卻依舊不說話。想來其實這樣嚇唬他也不太可能會有突破,膽敢一個人夜闖停屍房的男人,麵對這種恐懼,頂多隻會到緊握拳頭的地步。


    可可猛地從背後拔走他一小簇頭發。


    “嗷!——”審訊室裏一聲慘叫。


    大繒忍不住笑了,可可仰頭踢踢踏踏的離開。


    大繒追了出去,“可可,嗨!叫你呢混賬小子。”


    可可轉頭看著他,“怎麽了周隊,還想追著警車鍛煉身體?”


    大繒應聲臉色一沉,偷瞄了下周圍有沒有人聽見,“誒我警告你啊,不許再提這事兒。我不是請你吃過飯了嗎?”


    可可調皮地飛速舔了下嘴唇,“謝主隆恩。”


    大繒撇出笑,“你指紋鑒定最好加速,這小子膽大,審訊恐怕會被耽擱。”


    可可微笑,“他要是到晚上還不招,你就找個錄音機偷偷的播放女人的哭聲,要那種壓低了聲音的哭泣,斷斷續續,然後假裝你們所有人都聽不見,隻有他能聽見。”


    大繒冷汗,好陰毒的招,“他敢偷屍體,未必有效。”


    “我知道。”可可說。


    大繒了然,啊你就是想嚇唬他對吧?好吧…看在你被他掐過的份上。站著的隊長說完話也不走,就這麽看著可可……………還有事麽?可可問。


    大繒沉默了一會,“……人雖然抓住了,你自己還是要小心一點,現在還不能肯定他是不是有同夥。”


    “那我能申請一個保鏢麽?”可可眨眨眼問。


    “保鏢?”


    “我要小白。”可可繼續眨眼。


    “為什麽是小白?”大繒的臉色有點黑。


    “因為小白很好玩。”可可笑的很甜,尤其是他受驚嚇的時候。


    “…………不行,隊裏人手不夠,你要有什麽狀況立即給我打電話。”大繒說完轉身就走。


    可可看著大繒用力踏地板蹭蹭蹭的樣子,搖頭笑笑,小氣,借個小帥哥玩玩嘛……


    ——————————————


    入夜,霓虹燈在美食一條街上閃閃爍爍,夏河源走近一家火鍋店,就看見窗邊可可一個人趴在桌上出神,笑著走過去。可可慢慢的轉過頭來,臉上淨是一種迷茫的神色。


    “喂,你怎麽迴事,臉色和死人似的。”夏河源皺眉。


    可可搓了搓臉,“師兄,徐麗的屍體,恐怕沒法還給你了。”


    夏河源一愣,“怎麽說?”


    可可把法醫室和自己受到襲擊的事情簡單和夏河源說了一遍。


    “然後呢,你們刑警隊打算立案偵查?”夏河源把菜單交給服務員時說。


    “等抓到的那個汪易峰吐出實話,為什麽他三番兩次想阻止徐麗的驗屍,恐怕就要立案了。”


    “恩……這麽說,這個徐麗不僅僅是交通事故,在這之前還發生了其他的事情?”


    可可不出聲。


    火鍋開始慢慢沸騰,香味隨著鍋底的熱氣飄散起來,煙霧繚繞。


    “嗨,小鬼,有什麽話就直說。”透過彌漫的霧氣,夏河源察覺到對麵的人有所猶豫。


    “有一天,我做了個夢……”可可盯著麵前的紛紛霧氣,慢慢的說,“夢裏我站在馬路邊,街燈昏暗,我身上的衣服破碎不堪,幾乎不能遮住身體,我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每走一步……下麵都在滴血……”


    夏河源愣愣的看著可可。


    “眼前的東西都是模糊的,但是心底的感受卻很清晰,那種憤怒……”


    可可閉著眼睛沉默了,夏河源把羊肉放進火鍋,周圍熙熙攘攘的笑鬧聲敬酒聲碰杯聲不絕於耳,這一桌卻顯得清淨些。


    “然後呢?”夏河源問。


    “然後?……”可可抬眼看著夏河源,“……然後就被鬧鍾吵醒了。”


    夏河源嘴巴半張著,想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


    可可搖擺了下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說我對著徐麗的屍體久了我的猜想影響了我的夢甚至說是產生幻覺,但是做這個夢的時候,徐麗的屍體剛從你那運到我的檢驗房,我就看了下你給我的書麵情況報告,連屍袋都沒有打開就放進冰櫃了,打算第二天再做檢查。”


    可可直直地看著愣神的夏河源,“做這個夢的時候,我根本,從沒見過徐麗!”


    夏河源把筷子在火鍋裏唰動,皺著眉,“小然,你想說什麽?”


    “你還記不記得老爺子說過,做法醫,有些案子,會讓你不由自主的代入自己的想法,給予超出職業範圍的關注。”


    “我記得,但是老爺子後麵那句話說的是,這樣的狀況,很危險。”


    可可低頭看著自己的碗。


    “小然,很危險,你明白麽?”


    “我明白,我並沒有失去理智,我也沒有被鬼附身什麽什麽亂七八雜的,我很清醒,讀書時你破自行車上那些個被拔掉的氣門芯都在老爺子的鞋盒裏。”


    夏河源愣了兩秒,怒而瞪眼,“果然是你個死丫頭幹的!你丫的當時還不承認!害老子被罵,你你你……”


    可可咯咯的笑,“別生氣嘛~好漢不提當年勇嘛~”


    夏河源歎了口氣,有點哭笑不得


    “我隻是想說,我很清醒也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不過想問問你,如果隻是因為我的直覺,你會信我麽?師兄。”


    夏河源苦笑,“你滴,越來越狡猾了……信!老子打五年前認識你的時候就被你給刷來刷去,那次不信你?這次你又想要什麽?說!說完了開吃,吃完了趕快給我滾蛋!”


    可可笑的更歡,“師兄你真了解我,把和徐麗有關的所有物證都交出來吧。”


    “……那這頓你請客!”


    “嗚嗚……師兄……我沒帶錢……”潯可然立馬一臉淒切,眼淚汪汪。


    夏河源翻白眼,評價道: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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