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將迴校。”左擎蒼和舒潯並肩而行,他們的關係經過這起案件似乎緩和了許多,至少二人不再裝作互不認識甚至劍拔弩張,舒潯不知道這種改善是暫時的還是預示著更進一步發展,她終於從左擎蒼的暗示和實際行動上,發現了他的動機。

    他想複合。

    他們並肩而行的這條路兩邊,種著兩排銀杏,折扇一樣的葉子在微風的吹拂下搖曳,好像許多蝴蝶不停扇動著翅膀。初夏的霧橋,竟已有了蟬鳴。聽說蟬在地下生活了許多年,來到地麵時是它們最快活的一段時光,一定要發出巨大的聲音才能釋放心中的歡快,爽完一個夏天後就迎來人生的盡頭。

    “幾年前那起懸案,仍舊沒有進展嗎?”舒潯和左擎蒼還沒分手時,左擎蒼就一直參與著一個長達八年的懸案的偵破,在國外留學的日子,舒潯時常留意國內大案的偵破進展,三四年過去,卻一直沒有看到那起懸案得以昭雪的消息。

    這也是左擎蒼一直以來的心結。

    他的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腳步慢而沉穩,給了舒潯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毫無進展。”

    屍體被人如同進行什麽儀式般割了1000多刀,被仔細割成魚鱗狀卻保持不斷裂的皮膚和肌肉在被滾燙的熱油一遍遍澆淋後,好似一條油炸完還沒有糖醋的鬆鼠魚,這就是震驚全國的“廊臨9.25特大殺人案”。左擎蒼手中有著這起案件的所有資料,可是由於接手案件時離案發已經過去了那麽些年,許多第一手細節都沒能得到,他隻能利用空閑時間慢慢抽絲剝繭,一點一點挖掘案件的真相。

    “開學之前,有什麽安排?”卸下了案件偵破的壓力,左擎蒼和舒潯獨處時,語氣沒之前那麽冷硬。

    “暫時沒有,所以我想多陪陪父母,把手頭的論文整理一下。”

    “實踐部分?”

    “實踐?”

    “一個在國內僅僅參與破獲兩起案件的老師,如何服眾?”他又露出點清高的表情,提醒她,不要低估那群還未畢業就總躍躍欲試的初生牛犢。

    “經驗都是靠積累的,何況我身邊不還有這麽個‘大師’不斷給我學習的機會。”舒潯斜睨他,聽得出諷刺。

    “婭婭,那麽你是否願意……”

    舒潯停下腳步,糾結而期待地等著他的下半句話。

    他又叫她的小名。他想跟她繼續嗎?

    舒潯強裝鎮定,麵無表情地抬眼,

    心裏卻有那麽一絲絲的期待和欣喜。

    “你是否願意在開學前的這幾個月裏快速累積破案經驗,讓你的專業在實踐中得到充分的應用?”他的表情,非常認真。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會答應當你的助手的。”舒潯倔強地看向別處。

    “你不是我的助手,從來就不是。”

    “那我是什麽?”一句出口,舒潯覺得自己傻極了,難道非要他說——你是我的小蘋果?

    “我的女人。”左擎蒼沒有給她進一步思考的機會,直接逼近一步,“永遠都是。”

    “我覺得……我們的談話可以結束了。”舒潯急急轉身,害怕,震驚,糾結,可居然還夾雜著那麽令人熱淚盈眶的欣慰。她跑了幾步,也沒看開過來的公車究竟是哪一班,就三步並作兩步上去了。這裏是她的家鄉,就算坐錯了公車也沒關係,隻要能暫時避一避,避開左擎蒼欺近的身體,避開他身上她熟悉而心儀的味道。

    和左擎蒼複合,複合?舒潯坐在窗口邊,想到這兩個字,心弦不由得顫動不止,過去的甜蜜、酸澀,那綿延入骨的思念,痛徹心扉的斷交,讓她幾乎不敢再去向往複合後可能麵對的東西。

    舒潯迴神後,在中轉站下了車,轉了趟公車,迴到自己家。

    舒媽媽正在做飯,見女兒迴來,馬上問:“聽說,葉蓓豔那個案子破了?”

    老百姓沒有那麽精準的術語,霧橋連環入室強j殺人案在他們嘴裏化為某某熟人的“那個案子”。舒潯衣服也沒換,幫著洗菜,“破了,兇手也抓到了。”

    “……他來了,是不是?甚至還有學院想請他做講座,被他拒絕了,理由是手頭案子還未結束。”舒媽媽轉身,“左擎蒼。”

    舒潯手一頓。

    “你見到他了?”舒媽媽了然地問。

    “見到了。”舒潯接著洗菜,雙唇微微發熱,她用力咬了一下下唇,“但是……”

    “你自己的事,要想清楚,我們是不會幹涉的。當警察的爸爸抓了親生兒子,當檢察官的兒子揪出了貪汙受賄的父親,這種案例多得要命。當初你因為小放的事,跟他一刀兩斷,還負氣出國讀書,我理解你。現在你也迴來了,有些事情我也想通了。小放雖然在牢裏,好歹有吃有喝能喘氣,當年那個重傷不治的人,永遠不喘氣了。推己及人,若我的兒子有什麽不測,我也希望兇手能得到嚴懲。”舒媽媽這番話說得語重心長,“以前我們

    都太溺愛小放了,想來我們也有錯。”

    舒潯忽然想起左擎蒼說的,關於自己存在徇私枉法念頭的事,找出兇手、懲治兇手本就是一個刑偵人員的本職,如果當年發現真相的是她,自己是否也會站出來指證舒放?當年可能不會,但若放到今天,恐怕她也會的。

    左擎蒼按照原計劃飛迴了首都,舒潯則慢吞吞弄自己論文的收尾工作。似乎一切都迴歸到剛開始互不相認的狀態,隻是,他經常往舒潯的郵箱裏發一些實案偵破資料,裏麵還備注了很多他自己的推理過程和個人見解,舒潯讀下來,收獲很多。不得不說,左擎蒼被人比喻成“天才”和“機器”的背後,也有些外人不知道的勤奮。

    ☆☆☆

    八月初,舒潯的論文已經寫完,大多數時間都在準備九月出發去刑偵大的東西,她聯係了一個住在首都且有幾分交情的同學曲莉雅,把在網上買的一些東西寄去莉雅那裏,以便開學時不用搬那麽些雜物。她這個專業的學生大多考研,本科畢業就沒再深造的同學一般拋棄專業去了企業,有的則考了公務員。

    曲莉雅個子嬌小,人很活潑,能說會道,原來和舒潯一樣都是學院辯論隊的,來自水鄉湖霽,一畢業就在一家外企找了工作,聽說去年結婚了,還在四環附近買了房子,可以說,過得還是不錯的。

    最近,舒潯看中宜家的一個九屜櫃,想在網上訂購,又覺得到了首都再去宜家親自看看比較好。想起曲莉雅幫自己收快遞也蠻辛苦,尋思著買個禮物給她。於是,舒潯訂購了一瓶某國際名牌“公主的後花園”香水,她覺得這種味道很符合莉雅的氣質,留言讓賣家寫了幾句感謝的話,就寄給了莉雅。三天後,舒潯查單得知快遞已經被簽收了,便放心下來,給莉雅留言說“希望你能喜歡”後就下了線。

    莉雅那邊沒有迴複。

    剛開始舒潯還沒多想,久了她就開始擔心會不會莉雅不喜歡那個味道,或者是運輸途中出了什麽問題導致瓶子破了之類。如此,舒潯直截了當地點開莉雅的對話框,問:“香水味道喜歡嗎?”

    “很喜歡。”終於,莉雅迴複了。舒潯想著可能是她前陣子比較忙,一時忘了迴複吧。

    又過了幾天,舒潯接到一個陌生來電,裏麵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請問,你是舒潯嗎?”

    “是的,您是……?”

    “哦,我是莉雅的媽媽。”對方有點著急地說,“莉雅在嗎,讓她接一下電話!”

    “莉雅……莉雅她不是在首都嗎?”舒潯反問。

    對方一時沉默了,片刻後又焦急而震驚地確認:“真的不在你那裏嗎?”

    舒潯感覺不對勁,抿了抿嘴角,盡量平靜地說:“曲阿姨,我是莉雅的大學同學,現在在老家霧橋,因為九月要去刑偵大工作,所以拜托莉雅幫了點忙,前幾天我們還有聯係。莉雅怎麽了,您為什麽為找到我,您能跟我說說嗎?”

    莉雅的媽媽聲音有點顫抖,很無助地說:“我們幾天沒聯係上莉雅了,打電話問女婿,他說她來你這兒旅遊了,忘了帶充電器,聯係不上可能是因為手機沒電。不知道她單位電話,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向公司請假。我們不放心,找了很多莉雅的同學打聽了你的電話,可是莉雅怎麽會不在你那裏呢!她在霧橋就你一個同學嗎?”

    “同屆的就我一個是霧橋人。莉雅會不會改道去了別的地方,或者,她是一路從首都往霧橋走,沿路遊玩,最後一站才是霧橋?”舒潯猜測道,心裏卻想,如果莉雅真的要來霧橋,至少會跟自己打個招唿,她倆不是閨蜜,搞個忽然“襲擊”不會帶來驚喜,反而有點失禮,這不是莉雅的風格。

    “我們不知道呀,她手機打不通,誰都聯係不上她,大家都急死了!”曲媽媽的聲音帶著極度失望後的哭腔。

    舒潯一時心亂如麻,有點不情願地說了三個字:“報、警、吧……”

    曲媽媽掛了電話後,舒潯發呆了一會兒,翻開之前的聊天記錄,莉雅最後一次迴複是在三天前的晚上9點多,之前,因為莉雅不迴複,她還擔憂過。

    她現在能做什麽?

    “你去哪裏了?你爸媽和老公都在找你。他們很急,以為你來了我這兒。你遇到了什麽困難,需要幫忙嗎?”舒潯給莉雅留言道。

    據她所知,莉雅家還挺有錢,她自己在外企雖說剛剛起步,但不至於缺錢花,她的失去聯係應該不涉及經濟問題。舒潯想,如果是感情問題,比如和婚外戀人私奔,也不該故意不聯係,弄得父母都擔心。

    對自己的親人、朋友,誰都不願意往壞了想。

    舒潯忐忑地等著莉雅迴消息,可是像上次一樣,莉雅的小頭像在接下來的24小時內都安安靜靜。舒潯給曲媽媽打了電話,問莉雅聯係上沒有,得到的迴複是,他們準備報警,卻被莉雅的老公阻止,她老公堅稱莉雅不會失蹤,還說莉雅可能外麵有了人,一定是私奔之類,家醜不可外揚,他打算先自己托

    人到處打聽打聽再說。

    舒潯雖然跟莉雅談不上特別要好,可在她的印象中,莉雅不是那種三心二意的女人,在事業上非常上進,不至於做出和情人私奔這種得不償失而且極度不負責任的事。

    這是別人的家事,她一個外人不應該指指點點。可望著莉雅灰暗的小頭像,舒潯有種強烈的探求真相的衝動。她希望一切都是個誤會,可能莉雅工作上真的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又不想說出來讓大家擔心,幹脆找個地方一個人旅遊,斷掉所有聯係,等心情平複了再出現。

    當晚,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舒潯夢見了莉雅,她還是大學時紮個高高馬尾辮的樣子,因為辯論輸了就滿臉不高興,叫她,她也不理,隻顧自己往前走,舒潯要追上去,卻見她一個台階踩空,摔了下去。舒潯跑下台階,卻怎麽也跑不到她摔倒的那個地方,她好像在離自己好幾百級台階,舒潯一邊往下跑,一邊叫她的名字,跑了很久,終於聽見了莉雅在叫自己,莉雅說:

    舒潯,你來幫幫我啊。

    夢裏,還有縈繞不散的香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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