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塚是立竿見影的人,他不允許時間成為他和不二之間的隔閡。驅車前往市立醫院的路上他的心裏也輾轉反側,以前總是看到不二從校醫務室拿氨咖甘片,不知道他現在頭痛的毛病有沒有減少許多。

    市立醫院不算是京都最好的醫院,但至少是一般百姓都會去的醫院。就算是這種上班的日子也還是有不少人來看病就醫。手塚走到服務台,從錢夾中拿出一張他以前和不二一起的合影,指著上麵的不二說。

    ——能幫我查一下,上個星期這位叫不二周助的先生是否來看過病?

    ——請問您是……?

    手塚想從上衣口袋中拿居民證,找了一會兒卻發現身上隻有護照。拿給護士看了看又收了迴去。

    ——請稍等一下,我幫您查看一下登記記錄。

    手塚耐心的等待查找,眼睛向四周打探,好像期待著命運的邂逅。

    ——找到了。上個星期這位先生在門診部腦係科就診

    ——請問他的主治醫師是哪一位醫生?

    ——誒……應該是伴穀醫生。他現在正在辦公室,如果您想找他可以過去。

    ——謝謝。

    ——不客氣。

    眼睛感覺到光線的刺痛慢慢睜開一條縫隙,霧蒙蒙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晰。不二緩緩睜開雙眼,視線內的事物構不成清晰的影像,就連輪廓也像霧靄一般。伸手向床頭櫃上摸索,感覺碰到了黑框眼鏡,拿起來戴在頭上才看清周圍的一切。陽台上的仙人掌看上去很精神,連毛刺都直挺挺的。桌子上雖然做了早餐,食欲卻少的比一旁的藥瓶還要幹淨。垃圾桶裏還躺著幾個空空的氨咖甘片藥瓶,安眠藥的藥盒也看不見一粒藥片。不二搖晃著手中的藥瓶笑,看來是又要去醫院拿藥了。

    不二工作的地方是一家文化學習中心,離他的公寓不遠,在丹波口附近屬於下京區的管轄,隔著一個大十字路口就是市立醫院。在文化學習中心上午不二要教一些閑來無事的家庭主婦拉簡單的小提琴音樂,下午有時會教一些對小提琴感興趣的孩子們學習。休息日主要是給一些音樂科的學生補習。雖然看上去安排的很忙碌但不二卻總是樂在其中。不二是很有人緣的,一些小朋友放課後總是會圍著不二聊天,也許正是孩子們天真無邪的樣子才會讓不二決定留在文化中心工作。

    ——不二老師,不二老師,維也納在什麽地方啊?

    不二笑了笑,輕輕摸摸麵前純真的小孩子的頭說。

    ——維也納在奧地利,是音樂的故鄉哦。維也納音樂學院是世界有名的音樂家搖籃。

    ——呐,不二老師,在那裏學習音樂的人是不是都很厲害?

    不二點點頭,看著圍在身邊的小朋友們笑。

    ——能在維也納上學的學生至少要會兩種以上的樂器,還要有很高的音樂天賦才可以。

    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探著頭問。

    ——那裏的優等生都會是世界頂級的音樂家嗎?

    不二笑了笑,輕輕點點頭。一個小男孩拿著一本雜誌給不二看,他指著上麵的照片說。

    ——這個家夥好厲害!老師你看,他是從維也納迴來的日籍音樂家哦,上麵還說他要在日本各地舉行巡演。老師我們以後會不會像他一樣呢?

    不二看著照片上那個茶色短發的人,精明的金絲邊眼鏡,幹淨的白襯衫黑西服,無時無刻不流露著冷靜嚴肅的神情。這個人迴來了。不二一邊點頭一邊用手指在相片上無意的摩挲著,兩年的約定他還記得,兩年間時間隨記憶變得無比漫長,很多事情都不能迴到從前。不二寧願他已經忘了那些青春年少時說不出的承諾,不管當時彼此曾說過什麽給過什麽,現在不二都無力把他拿迴來,也無力把它還迴去。他愛笑,笑容裏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可是手塚不一樣,他不經常笑,但嚴肅中透著一份認真一份責任。

    勉強著自己在時間的長河中淡忘那些永恆的記憶,也努力的為自己一點一點建造生命最後一堵圍牆。再妖嬈的花也有凋零的那一天,再美好的笑也會有失色的那一瞬間。一個人走在黃昏晚簾下的小路上,眼前漸漸看不清晰的石板街,終會有那麽一天完全消失在視線的黑暗中,到那個時侯該怎麽辦?

    人生中總會有大起大落,也總會有意外的轉折。但無論是好是壞人生總還是要繼續走下去。手塚在醫院的病例簿上找到了不二的住址,他一刻也不想耽誤。不二站在湖邊公園的欄杆前,今日隻想欣賞夕陽不想拉琴……

    愛像流過指尖輕輕滑奏出的音符,又像是上下和旋交疊婉轉的樂章。反反複複這一個短短的章節始終圍繞著幸福和承諾。愛有稻田裏麥花飄出的清香,愛有麥花短暫生命的悲涼。苦澀又甜蜜的晚霞,飄落到水中的小小麥花激蕩起層層水波,久久不能平複。

    不二站在公寓門口,手塚坐在門前。他低垂這頭看著冰冷的石板,花園裏的樹枝隨風飄搖,溫暖的春風伴著夕霞映紅了花園裏的露天搖椅。沒有潸然淚下也沒有衝動驚訝,手塚隻是緩緩抬起頭看著映在黃昏中的熟悉微笑,不二隻是目視前方注視著融入餘暉中的熟悉身影。

    ——我迴來了,不二。

    手塚站起身,拂去衣衫上的灰塵,推了推眼鏡的橫梁。

    ——歡迎迴來。手塚。

    不二笑著用右手推了推眼鏡右邊的鏡片。跟著不二走進公寓,房間裏的擺設很簡單,桌麵地板都很幹淨。軟軟的褐色仿古沙發,茶幾上放著兩杯白水。不二忙進忙出了一會兒,終於坐到手塚的旁邊。

    ——呐,手塚。我不記得我有告訴過誰我住在這裏。你是怎麽找到的?

    ——我去過市立醫院了。

    ——哦,一定是大石告訴你的。上次我趕時間,下次看到他可是要好好和他聊聊。

    不二一邊笑一邊從茶幾上拿過茶杯。語氣中還帶著一點埋怨的口吻。手塚卻很嚴肅。

    ——不二,我都知道了。

    不二看著手塚的眼睛,告訴自己不要逃避不能逃避,他笑著對手塚說。

    ——也是呐,你都去過醫院了。抱歉啊,讓你擔心了。不過沒關係我會慢慢適應一個人。

    ——你要怎麽適應?

    手塚麵朝落地窗,不二看著他的側臉,緊繃的表情眼睛看也不看不二。意識本能的反映手塚的情緒,說不定他正在努力克製自己大發雷霆。

    ——你要怎麽適應!受遺傳因素影響,癌細胞壓迫視神經,雖然是良性腫瘤卻因細小無法切除,最終導致失明。你能告訴我,你一個人怎麽去適應不分白晝的生活?

    手塚怒不遏越說越快。不二不是沒有聽過手塚說這麽長的句子,他驚訝於手塚會這樣生氣,這樣憤怒。

    ——我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尤其是你。

    不二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手塚轉過身拉住不二的手。

    ——沒有你才是給我添麻煩。

    不二無力抽迴手掌,手塚的手緊緊箍住了他,再也逃不掉。

    ——能給一個世界知名的鋼琴家添點麻煩說不定很有趣。

    落地窗外的草坪上飛落幾隻麻雀,雖然春天的慵懶紊亂還不能平息,但初夏的身影就在不遠處。選擇遠離並不代表就是放棄,就像是落在水中的麥花,觸摸到的總是表麵的冰冷,水中的倒影永遠比真實來得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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