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堅牆厚壁的倉庫守軍戰死率都高達百分之十,更何況裸露在外還要亡命衝鋒的日軍了。


    10比1的戰損比不夠,那就再乘上10。


    幾乎不用細數,光看倉庫外遠近陣地上處處屎黃色伏屍,就知道這數小時的鏖戰中,他們就有超過兩個步兵中隊基本可以撤銷編製了。


    如果再加上清晨發動的兩波攻擊中損失的人數,第36步兵聯隊先前補充進來的輜重兵基本已經可以算是消耗殆盡。


    先不說今天能不能攻克四行倉庫,從這一刻起,脅板次郎大佐閣下基本可以去當少佐了,因為他麾下的兵滿打滿算也就比一個步兵大隊多了一點。


    而澹台明月也在她的戰地日記中寫下了這麽一句話:“10月31日,我軍殺敵無算!”


    這是標題,也是內容。


    申報迅速將這篇簡簡單單的戰地日記刊印成鉛字,整個頭版,就是一名腰插四枚手榴彈、戴著鋼盔、手持步槍軍人的背影,並配有‘我軍,殺敵無算!’六個大字。


    政府宣傳部門保持緘默,卻也沒有阻止這家淞滬最大的報紙將已經拒絕軍令扯去領章的倉庫守軍稱為我軍的說辭。


    就連西方租界方麵,雖然有領事向中國外交部門表達了抗議,但雙方都沒有把這事兒放在明麵上說。


    這就是政治,交易肮髒的令人作嘔,但注定他們也隻能在陰暗的角落,一旦大白於天下,別說中國那些高層人物焦頭爛額,西方租界方麵也落不到什麽好。


    位於租界的數十萬乃至百萬中國人這數日的時間,就像是一個炸藥桶,高昂的民族情緒就在爆炸的邊緣,一旦他們知道自己的英雄竟然是因為西方人的壓迫而導致被自己國內高層放棄,那將是怎樣一幕可怕的情形?


    光憑租界內數千條槍?哪怕是最傲慢的西方將校,也不敢打這個包票。


    尤其是當下午四時後,爆發於租界內的一場事件,更是讓還在叫囂的某西方領事徹底噤聲。


    從正午到下午,除了槍炮聲隆隆,早已沒了中國民眾的歡唿聲。


    雖然預料過今天的戰鬥的慘烈,但戰況依舊大大超越了他們的預期。


    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日軍敢死隊一波接著一波不要命的衝鋒,中國士兵冒著被步兵炮擊中的危險,無法躲在堅牆厚壁的射擊孔後,隻能站在視野更好射角更大的沙包工事後麵頑強反擊。


    哪怕是沙包工事連同士兵一同被步兵炮炮彈命中炸得粉碎,馬上就會有士兵重新搬來沙包重新堆上,繼續匍匐在已經滿是戰友血肉的工事上射擊。


    當一隊日軍步兵已經攻進倉庫死角,正在拚命的將身上的炸藥包往牆角堆的當口,殺紅了眼的中國士兵不再躲在樓頂的牆壁之後靠著概率向下丟手榴彈。


    而是,露出大半個身子尋覓被寬大屋簷遮住的死角,確定目標再丟手榴彈。


    這樣做的結果自然是被負責火力掩護的日軍輕重機槍發現,樓頂本來就是他們防範的重點。


    下一刻,不知道有多少發子彈命中中國士兵的軀體,深藍色被血浸透變成了深沉的紫色,但口吐著鮮血的士兵依舊趴上樓頂牆壁伏下身子準確的丟下了手榴彈。


    日軍在那裏至少堆了七八個炸藥包,還在瘋狂的掘土,指望著將這裏一舉炸塌。


    手榴彈將炸藥包引爆,合計重達三十多公斤的炸藥轟然爆炸,可怕的爆炸將倉庫角落炸出了一個可進入坦克的大窟窿,也把三十米範圍內來不及跑路的日軍像秋風掃落葉一般卷出二十幾米。


    但,被牆壁阻攔沿著牆壁向上飆升的氣浪也同時襲到,把厚實的屋簷衝的七零八落的同時,也把探出身體再無力趴迴去的中國士兵卷上天空。


    一百多斤的身體,就像是一片輕盈的葉子,在中國民眾盈盈的淚光中,被可怕的氣浪拋飛,最終落入距離倉庫七八米外的蘇州河中。


    衝天水花砰然濺起。


    他死了!


    是的,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或許從他投出手榴彈後頭重重垂下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死去了。


    不管他會不會被氣浪席卷,會不會掉落入蘇州河中,他都不可能活了。


    可是,為什麽看著他不斷在河中沉浮的身體,總覺得他還活著呢?


    萬一他還能活呢?


    看著這一幕,死死咬著牙關的中年人,眼神逐漸變得堅定,將緊拉著孩童的手交給背後垂著頭不敢看戰場的妻,脫下戲樓老板親手送還的藏青長袍,裹在不明所以睜大眼睛看著他的兒子身上。


    “長青,你要做什麽?”中年婦人眼神帶著驚惶,看著丈夫。


    已經變得消瘦而略顯粗糙的手不顧大庭廣眾死死拽住丈夫的衣角。


    女性的直覺以及對丈夫的了解都在給她瘋狂提出警兆,她的夫,要去做一件極其危險的事兒。


    “秀雲,以後寶兒就得多勞你照顧了。”月長青看著妻子,目光中閃出柔情,更多的卻是抱歉,但言語中卻無絲毫遲疑:“將來他長大了,如果戰爭還沒結束,告訴他,月家男兒可做平凡之人,但絕不可做異族之奴。”


    說罷,蹲下身以額頭碰著兒子的額頭,低聲呢喃:“兒子,你快快長大!”


    “阿爸!”孩童剛來得及唿喊一聲,就看見自己父親掙脫母親拽著衣角的手,沿著街道狂奔。


    空無一人的蘇州河南岸邊,他跑得是那麽的快,像奔馬,更像是一支箭。


    每個人,都能感覺到他此去,便再也不會迴頭的氣勢。


    “他想做什麽?”在不遠處目光肅然觀戰的黑衣中年人微微一愣。


    繼而,他就住口不言。


    因為,他明白了。


    不光他明白,很多看到這一幕的中國人,都明白了。


    他要去,撈出掉入蘇州河的中國士兵的軀體,不管他是死了還是活著。


    他不能,讓自己的英雄,孤獨的呆在冰冷的河水裏。


    看著中年人義無反顧的跳入蘇州河,中年人的目光如劍:“弟兄們,你們怎麽說?”


    “這是阿拉的淞滬,不能讓一個外人比下去了。”一個同樣身著黑衣的青年目光清澈,扭頭就走。


    十幾個黑衣跟上。


    “小刀你放心,若有意外,你和弟兄們的安家費,照常規十倍發放。”中年人目光微赤,卻是衝著遠去的青年們悲聲大吼。


    這名縱橫淞滬地下世界十餘年的江湖大佬知道,此去,或許便是十死無生。


    青年,頭也不迴,揮揮手算是作別。


    業已經殺紅眼的日軍在發現蘇州河南岸中國人跳入蘇州河這一舉動後,立刻調轉機槍槍口,悍然向蘇州河裏開槍。


    蘇州河南岸是租界,但蘇州河可不是。


    雨點般地子彈射入河中,河水泛著血色的泡沫不斷翻騰。


    日軍的射手在獰笑,這可能是他們這個白天最大的成就。


    然而很快,他們的笑容就凝固在臉上。


    因為,那些中國人,和他們曾經熟悉的中國人,不一樣了。


    換成以往,麵對死亡,絕大部中國人本能的會麻木緘默,就這麽遠遠的看著自己的英雄在波濤中沉浮,就這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胞在河水中殞命。


    可這一次,於兩翼觀戰的近萬中國民眾,潤了眼眶,也赤了眼。


    哪怕是日軍前線指揮官又調來一挺輕機槍進行掃射,但衝出街壘狂奔向中國士兵落水點的中國民眾高達百人,迎著死亡的子彈,躍下。


    其中絕大部分,都是青年,十七八歲,正是求學的黃金年華。


    但這些最為寶貴的,他們,不要了。


    向死而生還是向死而死?


    都不是。


    他們,是主動走向死亡去搶救死亡。


    ”英雄可死,吾亦可!”


    這是申報在晚間出新的報紙頭版頭條的標題。


    七個巨大的黑色字體,還未曾看正文,就已經震動所有人的心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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