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美娘抬頭望著巍峨的宮門, 心神還有些恍惚。


    眨眼之間, 她就從通縣家中的柴房,到了皇宮, 而且馬上就要見到那位因平定準噶爾而威名赫赫的承啟帝。


    養心殿內, 奔波了一日一夜的弘晝還在憤憤不平。


    “大哥, 您不知道,張家那些人, 不僅不讓族裏的姑娘放足, 還把主動提出服從聖旨, 不讓女兒纏足的張洵給毒打一頓關了起來,這分明就是不將聖旨放在眼裏。”


    “所以你就將人帶迴了宮裏?”蘇景看著他笑道:“朕把巴勒奔派去給你們撐腰,你們為何不就近處置了張家的人?”


    弘暦一抱拳, 道:“大哥,您有所不知, 這張家,不單是不願讓族裏女兒放足這般簡單。”


    蘇景眼中閃過一絲興味,“還有甚麽?”


    弘暦道:“大哥,張家正在聯絡姻親,想要所有已遵循朝廷律令放足的女兒自盡以保聲名。”


    蘇景神色驟然陰沉,放下手中把玩的玉佩, “仔細說說。”


    “若大哥允許, 此事, 臣弟想讓張三姑娘親口稟報大哥。”


    看到弘暦眉宇間的凝重, 蘇景有些意外。雍正爺留下的幾個弟弟裏, 弘暦此人並不出彩,平日還有些刻意藏拙。為人處事一貫圓滑的很,這會兒竟有壓不住的怒色,想來,事情應當非同尋常。


    然而不等蘇景發話,弘晝卻蹦起來反對道:“說好的,咱們稟報大哥把事情料理了就是,你怎麽還把她們姐妹兩扯進來。”


    看他恨不能要對弘暦動手的模樣,蘇景沉聲道:“弘晝,你還懂不懂規矩。”


    “我……”弘晝雖被嗬斥的有些畏懼,仍不畏懼,“大哥,我和他說好的。”


    “朕不管你們說了甚麽,這裏是養心殿,弘暦是你兄長!”蘇景口吻淡淡,但語氣已有些發涼。


    弘晝心裏害怕,卻一反常態想要再辯幾句,忽地又神色一轉,不說話了。隻是衝著弘暦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了聲,隨即將頭扭到一邊。


    對弘晝幼稚的舉動,弘暦也沒見怪,搖了搖頭,道:“不知大哥可要宣召張家姐妹。”


    蘇景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把人傳進來。”


    張曦和張美娘一起進來,遵照魏珠的吩咐,行禮過後也不敢抬頭,老老實實的站在殿中。


    若非必要,自順治之後,大清就一貫講究君不見臣妻,也不見臣女,民女。自然想要送入後宮的又不同。


    不過蘇景從來沒有這些心思,看姐妹兩人有些束手束腳,便側身道:“樹一架屏風。”


    梁九功忙親自帶著人從偏殿搬了一架龍吟布雨圖的青玉屏風過來立在中間。果然張曦和張美娘的唿吸都放緩了不少。


    蘇景也不耽擱,開門見山直接問了一句,“你們,可是真要狀告阻攔你們放足之人?”


    “是!”不等張曦說話,張美娘搶在前頭,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大聲道:“萬歲,民女狀告族中十三位族老,還有民女的祖父祖母,幾位伯父,伯母,還有叔父,嬸娘,違背朝廷不得裹足之禁令,強要民女纏足,民女不從,便將民女關在柴房,意圖淩虐民女至死,且為此事,意欲殺民女父母以滅口。還有,民女還要揭發民女大伯,強令族中女子不得放足,否則便要驅逐放足女子所在房頭,又串聯姻親友朋,讓他們逼死放足女子,以此引起民間非議,來對抗萬歲下的聖旨。”


    “六妹妹!”張曦還沒迴過神就被張美娘搶了話,等她聽完,已是駭然失色,震驚道:“你,你怎麽能這麽說?”


    她是不想纏足,她想救三叔,可她,不想讓自己的親爹去死。六妹妹前麵說的那些話還好,不讓族中女子放足,一意堅持要繼續給女兒纏腳,這些事情不單是她爹在做,雖然違背聖意,但所謂法不責眾,大不了她爹丟官,哪怕是坐監呢!可後麵串聯姻親聚眾行事,那便是真正的抗旨不遵,大逆不道了!


    “你別胡說,你……”


    “三姐,我想的很明白,每一個字都是實話!”張美娘神色平靜的推開張曦的手,淚光盈盈道:“我忘不了我爹娘的模樣!我死都忘不了!”


    見到英貝子,她以為自己逃出生天,英貝子和睿貝子答應幫忙先將她爹娘救出來,她更是滿心歡喜。她當時就想,爹娘救出來了,兩位貝子對她有恩,但自己無論如何也是張家的人,到時候除了按照兩位貝子事前說好的,一五一十的將實話說出來,也要說些自己的不是。哪怕背上一身汙名,也不能讓族裏太下不來台,隻要最後能讓族裏的姐妹們都不再受纏足之苦,她哪怕跟爹娘一起被攆出來又如何。反正之前爹為了不讓她纏足,花銀子求見英貝子的時候就迴來說過,要帶著她跟娘一起去福建住的,到時候既可以看洋人,還有數不清的稀罕舶來品。且福建一帶民風開放彪悍,自然有不嫌棄她腳大的好後生。


    那時她喜氣洋洋,把以後的日子都盤算好了,可等看到爹娘,她才知道,一切,早就被族裏那群吃肉不吐骨頭的人給毀了。


    爹被打得腰骨臀骨全都碎了,這輩子幾乎沒有再站起來的可能。娘呢,因為不肯認錯服軟,被她的好祖母,好伯母,好嬸娘,還有好姑姑們,用竹篾一下又一下,幾乎抽成了血葫蘆。即便如此,那些所謂的至親之人都還不肯放過他們!睿貝子說,人是被是兵士們搶迴來的,診斷的太醫說,爹娘一個時辰內服了劇毒之藥!一個時辰,這分明是看到抵不過兩位貝子派去的人,幹脆就在把人送出來之前下毒,這是害怕她爹娘死不了啊!若非萬歲心愛兩位貝子,令太醫隨身帶著靈藥,她的爹娘,此時還能活著麽!


    而這些想要殺她,殺爹娘的人,就是前幾日還在喚她美娘,問她冷不冷,渴不渴的至親之人,一朝變臉,就非要置諸死地不可!


    所有的一切,隻是為了一雙腳,一雙腳!


    張美娘低頭怔怔望著自己的大腳,又看看張曦的三寸金蓮,一滴滴淚再也忍不住滾落而出,若非還有理智,她幾乎想在這養心殿中縱聲大笑。


    何其可笑啊,就為一雙腳,她的爹娘成了活死人,她差點丟了命,張家三房,自此以後在族中除名,煙消雲散……


    “美娘。”張曦就在張美娘身邊,清楚的看見張美娘膝蓋前方的金磚上已滿是淚水,她微一偏頭,竟在那淚水中看見了自己的臉——神色麻木,如雪如墨。的臉,白的似雪,她的眼,卻黑的就像一個看不到底的深洞。心口一縮,就像被甚麽東西咬在心尖上,她再也顧不得許多,抱著張美娘大哭起來。


    “放肆!”梁九功心道賤民就是沒規矩,甚麽大不了的事情就敢在養心殿萬歲麵前大哭,就是朝臣要被賜死,都還得領旨謝恩呢!


    “無妨。”蘇景擺擺手,阻止梁九功繼續罵下去。他神色幽幽看著下麵哭成一團的姐妹兩,道:“你們可知,以子告父乃忤逆之罪。你們雖不是告父,卻是狀告嫡親長輩,還有族中宗老,這罪,與忤逆也差不了多少。還有你們口中的張洵,也將被牽連,到時候朝野沸騰,民間議論,或許整個大清,都不會有你們的容身之地。”


    我哪裏還需要甚麽容身之地呢?


    張美娘心頭冷笑,才想開口,就被張曦重重捏了捏手心。


    “迴萬歲,民女知道,民女絕不後悔!隻是……”張曦頓了頓,神色複雜的道:“若民女之父最後論罪當誅,還請萬歲看在民女出首檢舉的份上,允許民女代父受刑。”


    “你瘋了!”原本一直安安靜靜的弘晝臉色漲紅,大聲道:“你好不容易才從張家逃出來,還要呆你那個爹去死,張平是甚麽東西,你……”


    “他是我爹。”張曦帶著幾分決絕道。


    她何嚐不知道自己的爹是甚麽樣的人,然而以女告父,縱然不是她最開始的初心,但最後她選擇站在美娘這一邊,就已經被背棄家族,忤逆父母了。她很清楚,自己不會有好下場。不過這也沒甚麽,從她被攆迴通縣開始,她的一生,原本就已經結束了。


    “可是……”


    “三姐,不是你要告大伯,是我要給我爹娘和我自己討一個公道,這事兒,原本和你沒甚麽關係。”張美娘看弘晝被張曦幾個字就堵的說不出話來,趕緊道:“萬歲,一切都是民女的意思,民女……”


    “你們先下去罷。”蘇景擰眉看了一眼麵上滿是焦急之色的弘晝,吩咐梁九功在宮裏找個地方暫時安置這姐妹兩,待明日朝會過後再行處置。


    看到弘晝巴巴跟在梁九功身後走了,蘇景眉心跳了跳,看向有意留下來的弘暦,“弘晝可是起了心思?”


    弘暦先是一愣,隨即訕訕道:“這,他年歲尚小。”


    蘇景哼道:“熹太嬪和裕太嬪早就讓朕給你們兩個指婚了。”


    弘暦當然能聽出這言外之意,卻不好辯駁,隻得尷尬的笑了笑。


    蘇景倒也不想催促這些弟弟們,他並沒有甚麽皇室中人要以身作則,努力繁衍子嗣,務求滿人有一日能超過漢人的想法。這原本就是癡人說夢,再說他總有一日要使民族融合,何必花這樣的心思。


    “你告訴朕,這次辦差,到底還發生了甚麽,為何你明明看到朕派去的兵馬,還要連夜帶著人趕迴京中?”說來說去,蘇景已經坐上皇位,屁股決定腦袋,甚麽放足令還可以緩一緩,但若有人看到朝廷的精銳兵馬,還敢明目張膽的對抗,並且將皇室的兩個貝子都嚇得倉皇迴京,那就是謀逆大事了!


    弘暦早就知道瞞不過蘇景,倒也光棍道:“迴大哥,臣弟在通縣發現了天地會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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