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傳旨的快馬進進出出, 整個京城處在一片肅殺中。這會兒也沒人去關注八福晉重病纏身,宮裏沒了個小格格,雍親王府嫡出的弘暉阿哥今後是個癱子了。


    兩架落地八角玲瓏琉璃燈將關的嚴嚴實實的書房照的透亮,琉璃燈旁, 最上等的水沉香在牆角嫋嫋散出濃而不烈的幽然氣息。黑漆鐵木書桌上一碗盆蓮在剔透碧玉蓮花盂中開的正盛。所有這一切,都顯得這間書房的主人素有雅興。


    隻是此時的噶岱,卻是將平素愛若珍寶的書畫都淩亂的扔到一邊, 取而代之擺在麵前的是一本本厚厚的賬簿。


    幾個中年男人脫了披風, 隻穿著薄薄的夾襖,盯著滿頭大汗在堆積如山的賬簿中不停翻找, 直到最後一本, 依舊沒有看到想要的那一本,他們終於絕望了。


    “沒有,沒有, 沒在這兒……”


    噶岱靠在椅背上,雙眼發直望著頭頂的梁木, 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見素來兇狠的噶岱都這副模樣, 其餘人更是嚇得不輕, 有幾個已經跟爛泥似的癱在地上,拽著椅子都爬不起來了。


    博敦眼見這等情形, 不得不硬著頭皮站出來, “大家怕甚麽, 縱使找不到賬本, 還有尚家在前頭頂著,萬歲下定心要查的是崔家莊之事,這事兒可是尚家一手操持的,尚家豈敢撒手不管!”


    一名掌儀司的郎中聞言帶著哭腔道:“可隆科多,是咱們下的手啊!”


    隆科多啊,那是誰?孝懿仁皇後的親弟弟,國丈的嫡子,萬歲的表弟。這樣一個人,被他們殺死在牢房裏,眼下卻連最關鍵的賬冊都找不著,他們還能有活路嗎?


    另一人聞言也道:“是啊,咱們除了隆科多,倒是幫人尚家辦了好事兒,難保萬歲一震怒,心思全放到隆科多之死身上,倒不計較崔家莊的事兒了。再說……”說話的人目光在噶岱博敦善安三人身上一個打轉,小聲道:“人可不是咱們要殺的!”


    “你想說甚麽!”本就心浮氣躁的善安眼睛一瞪,“你可別忘了,銀子,你也拿了!”


    “這,這……”


    “這可怎麽辦啊!”


    “我就說先別急,先別接,那隆科多把李四兒當命根子一樣,這不還硬挺著,你們非要這會兒就動手,現下好了,把隆科多殺了,咱們一塊兒完蛋!”


    “好了!”博敦一拍桌子,震懾住所有人,冷冷道:“慌甚麽,天還沒塌呢!”他一頓,扭頭看著噶岱,“你自來膽大,何至於這會兒就驚了魂,放心罷,還有八爺呢。”


    噶岱深吸一口氣,抹掉額頭上的汗珠,苦笑道:“我可不是擔心隆科多的事兒。我是……”他眼神一掃,變換了口吻。“諸位先去外頭吃點東西暖暖身子罷。”


    都這個時候了,誰還有心思吃東西!


    不過一看噶岱的臉色,再想想噶岱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風,誰知道裏頭還有甚麽事,這節骨眼上他們不想再攙和進去了。


    等人一走,噶岱才低聲道:“參冊不見了。”


    “你說甚麽?”這迴博敦也沉不住氣了,他竄過去拽著噶岱的胳膊,“參冊不是一直在你那兒收著,怎麽會不見了,你怎麽敢讓它不見了!”


    “你以為我想!”噶岱甩開博敦,恨道:“都怪蘇氏那個賤人!”


    “蘇氏?”


    博敦想起來了,蘇氏乃是噶岱這幾年頗為寵愛的一個妾室,為了這蘇氏還鬧出不少風波,好在噶岱不像隆科多,到底顧忌著嫡庶有別,又一早給蘇氏灌了藥。


    “你,你竟然把參冊的事情告訴蘇氏,你是不是瘋了!”博敦跺腳道:“這等女人,你難道不知道她也是從崔家莊出來的,尚家養這些女人做甚麽你心裏不明白?收下逢場作戲就是了,你竟然將這等要命的東西都告訴她!”


    “不是我說的!是李四兒!”


    事到如今,被兩個女人聯手算計的丟臉事噶岱也沒甚麽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了。


    “崔家莊山洪之事後,尚家本有意收手,他們這麽多年該拉攏的也差不多了。誰知李四兒那女人不知如何察覺到背後的隱密,搶先一步用隆科多交給她的人把告狀的百姓都殺了。尚家都嚇了一跳,天子腳下,尚家卻不敢如此行事。尚家原本是打算給崔氏族裏一筆銀子,把他們全族安置到別的地方。哪知李四兒下手這麽狠。尚家騎虎難下,被李四兒威脅,不得不答應將崔家莊轉手交給她。尚家安排過去那管事,也落在李四兒手上。尚家這才又允諾李四兒,讓她在榷關上占兩成份子!”


    博敦和善安驚呆了。


    善安茫然的看著噶岱,“你當時可是跟我們說是想用的佟家做靠山!”


    博敦則是雙目通紅,死死盯著噶噠,“這麽說,內務府這攤子事,佟家是不知道的?”


    所謂佟家,指的可不是李四兒和隆科多,而是佟國維。


    噶岱無力搖頭,“榷關之事,何等重大,尚家當然不敢隻憑隻言片語就讓李四兒插進來,可李四兒手上有隆科多的印信。”


    “那又如何!”博敦急道:“隆科多雖是佟國維的嫡子,卻連個世子都不是。”


    “唉……”噶岱抓著頭發,不得不承認道:“我那時也是昏了頭,去佟家吃了頓酒,迴來就帶了蘇氏。我正和尚家那邊商量著如何將李四兒拖過去,那是個瘋女人,隆科多又寵愛她,縱她胡鬧,實在不願與她撕破臉。哪知過了幾天,我在書房品字,蘇氏給我送湯水來,外頭下著大雨,我心一軟,便讓蘇氏進來了。”


    “不僅是進來,怕還喝酒助興了罷!”博敦冷冷道。


    噶岱垂下頭,“第二日一早醒來,那本參冊便不見了。”


    “你說是蘇氏到你身邊沒幾日就弄走了參冊?”博敦追問。


    善安急了眼,“那不是已經丟了幾年!你,你……”善安真是恨不能上去給噶岱拚命,“你可把咱們坑哭了!”


    這種要命的東西,都丟了幾年了,結果一個字都不吐露,他們還天天花團錦簇的過日子!


    “參冊啊,那可是參冊啊,事關太皇太後,你們這……”善安一口血頂在胸口,偏偏吐不出來,想到這東西一旦被弄到萬歲麵前,他眼前就是一黑。


    興許是到最危急的時候,博敦腦子反而意外的清醒,“你說蘇氏是李四兒的人?”


    “是。後來我也曾拷問過她,蘇氏道她年幼時李四兒救過她全家人的性命。”噶岱自知理虧,也是沒了別的辦法,幹脆一骨碌全都說了,“我將蘇氏囚禁後,李四兒不知如何得了消息,令人給我送信,因為東西已經丟了。我沒法子,隻好又將蘇氏放出來。”


    “不止是放出來,還當個祖宗供著罷!”是博敦諷刺了一句,見噶岱已是麵如金紙,一副等死的模樣,懶得再說,思忖片刻後問道:“隆科多下獄後,你先是一力主張救他,後來又提議殺他,可是認為參冊在他手上。”


    “不錯。”噶岱長歎一口氣,“李四兒畢竟是個女人,我開始想的是把隆科多救出來,省的他狗急跳牆。後來我又琢磨著嚇唬嚇唬他,讓他以為外麵都是要殺的人,他才好吐口。誰知刑部牢房嚴密至此,我屢次找機會要進去,都沒法子。最後我一橫心,決定賭一把,這等機密大事,想來他不敢隨便與人亂說,幹脆把他殺了,李四兒一個女人,見隆科多也死了,到時必定心慌意亂,我們再用玉柱詐一詐她,不信她還撐得住。果然隆科多死後,刑部因此擔了重責,幾個主審案件的人都被萬歲傳入宮中訓斥,我因此找到空子進去見了李四兒,把隆科多藏要緊東西的地方問了出來。”


    “誰知道卻還是沒有。”博敦看了一眼桌麵上的賬冊,心裏忍不住發沉。


    這事兒噶岱嘴封的太緊。他們開始看著搬迴來兩箱子賬冊,還以為是內務府的暗賬,誰想竟然是找參冊。


    參冊啊……


    博敦不由又迴憶起二十三年來一直壓在心頭的這件事。


    二十二年之時,孝懿仁皇後還不是皇後,隻是皇貴妃。那一年,孝懿仁皇後生下一名病弱的格格,結果產後體弱,一直纏綿病榻,而那格格,不滿周歲便夭折。孝懿仁皇後悲痛過度後心性大變,內務府動輒得咎。正是此時,有人在孝懿仁皇後耳邊進言,道格格之所以先天體弱,乃是有人在孝懿仁皇後入宮時便給她下了毒。


    孝懿仁皇後有沒有中過毒博敦不清楚,但孝懿仁皇後自己認定自己是被人坑害卻是事實,而且孝懿仁皇後將她中毒的罪魁禍首選為太皇太後。


    二十七年,太皇太後抱恙,原本隻是小病,不知為何越養越虛弱。太醫用盡辦法,萬歲急招薩滿高僧,依舊難以見效,無奈之下,隻得按照太醫的建議,日日給太皇太後繼續服用老參吊氣。因用參太多,內務府庫存那些發黴的老參又是萬萬不能送給太皇太後用的,無奈下,隻好令人在市麵到處收集。沒想到這時候,孝懿仁皇後手下的心腹嬤嬤一次給他們送了三十根參。


    呈給太皇太後的東西,即便是萬歲讓人送來的,那都要驗看,否則真出了問題,該如何是好。


    這不查還好,一驗,他們當即嚇了一跳,這些參,可都是浸過藥水的。拿著這參,他們去找了送來的嬤嬤問話,那嬤嬤四平八穩的迴答直至如今博敦還記得清清楚楚。


    ‘看清楚了,這些參可都是你們這幾年陸陸續續送到後宮的,給誰用了,貪了多少,從誰的手上送進來的你們心裏有數。娘娘不過是把這些東西攢下來罷了。你們若是想告訴萬歲,盡管說去,可我得告訴你們,娘娘查了內務府好幾年,不說別的,這些年宮裏折的阿哥們,至少有三個跟內務府送的東西有關。你們,可要想明白!’


    正是這一番話,讓他們沒有選擇。他們哪裏知道孝懿仁皇後竟背地裏搜羅他們貪墨調換東西的證據呢?最要命的是,的確有些低等妃嬪是因他們克扣東西,以致保不住肚子。再說裏麵還有點其它的糾葛……內務府的人,總是希望多有幾個包衣女子出頭的。


    那嬤嬤又道太醫那兒絕不會出差錯。


    無奈之下,他們硬著頭皮將孝懿仁皇後送來的參呈上去,不知孝懿仁皇後用了甚麽法子,這些參竟然看上去一點黴爛都無,太醫也道是好參。就這樣,這批參全給了太皇太後吊命所用。


    不到兩月,太皇太後崩逝,太醫診斷乃是因太皇太後年歲已高,氣血衰敗,他們也因此鬆了一口氣。


    不過他們這些人如何肯就此被孝懿仁皇後拿捏在手心裏?不管太皇太後是不是用了那些參才沒了性命,一旦傳出去,他們卻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於是一不做二不休,當年他們幾人商議一番後,幹脆趁著孝懿仁皇後給太皇太後守靈傷身的機會,令承乾宮一個出身輝和氏,也是噶岱庶妹的答應在侍疾時略作手腳,最後同樣一碗毒參雞湯給隻剩最後一口氣的孝懿仁皇後灌下去,便讓她從此與太皇太後作伴。


    因犯下此等大事,他們幾人誰也信不過誰,便將那些參最早是如何送入宮,又是如何保管不善本該被剔除更換,他們卻將重新買參的銀子貪墨,將黴參送到不得寵的答應常在甚至貴人等宮裏,因此被孝懿仁皇後拿捏住把柄,又如何群策群力謀算孝懿仁皇後的過程都記錄在一本冊子上。因此事最早從老參而起,便以參冊代之。


    一本賬冊就足夠要命,誰也不敢再謄抄幾本。可如此一來,參冊放在誰那兒就成了問題。原本他與達春,噶岱,還有善安約定一人那裏存放一年,但想到達春本就身在會計司,私下肯定有他們這麽多年收入的暗賬,加上達春又與噶岱有隙,故而在噶岱的遊說下,再想想自己手裏也不是沒有東西,他考慮了一些時日,就幫忙說服善安,以三對一,堅持將賬冊交給噶岱保管!


    他們本來都深信,盡管噶岱手裏握著賬冊,但噶岱是絕不敢用這東西來要挾他們的!


    可誰想到,看起來最沉穩,關鍵時候也能狠下心的噶岱竟栽在一個女人手上,幾年前就把參冊給丟了!


    “這些賬冊是李四兒給你的?”


    “是,她看到隆科多死了,怕的厲害,我一去,隻管給我磕頭,說甚麽都不敢求,隻要我想法子保住她的性命。”噶岱輕蔑的道:“到底是女人,我隨便糊弄兩句,她就把地方乖乖說出來了。”


    這麽簡單!


    噶岱看不起李四兒,博敦跟他可不一樣。


    想想罷,李四兒那樣的出身,可說是低賤之極。但她竟能一步步從個人皆可欺的卑賤之人,成為京城人人逢迎的李夫人。以前還說都是倚仗隆科多,但崔家莊之事,李四兒以前隻是那裏買來的一個貨物,卻能察覺崔家莊的貓膩,還反過來把尚家拿捏住了。這個女人會看時機,狠得下心,讓蘇氏為了她不要命,讓隆科多在牢裏都惦記著她。一個掐算人心如此厲害的女人,一個能殺了上百口人命隻為截斷尚家後路的女人,她果真會膽小如鼠,見到隆科多死了就乖乖把最後的保命符交出來嗎?


    不,這不可能!


    一直不說話的善安與博敦對視一眼,同時道:“壞了!”


    刑部大牢在西北角,四麵不透風,太陽也常年照射不到這處角落。李四兒斜臥在又髒又臭的稻草堆上,對身邊跑來跑去的老鼠置之不理,她伸出手,發現觸碰不到從窗口縫隙裏透進來的一點光亮,不由輕輕笑了起來。


    “李四兒,有貴人要見你!”兩個身粗體壯的女衙役不等開牢門,先將一根棍子伸進去重重在李四兒身上敲了幾下,發現李四兒也不唿痛,身子卻顫抖了幾下,當即滿意的笑起來,這才掏出鑰匙打開牢門。


    “一會兒好好說話,敢冒犯貴人,連累咱們,昨晚那些就再給你好好用一用!”一麵說著,一名獄卒的手就在李四兒身上遊移。另一個,則仔仔細細檢查李四兒身上的腳鏈手銬,生怕哪裏出了差錯。


    李四兒對身上那隻滿是肥油的手不以為意,相反,她還眉眼含春的朝那女獄卒看了一眼。


    女獄卒抖動著兩腮的肉,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在李四兒屁股上重重拍了一記,狠狠道:“果然是個騷,狐狸,難怪男人為你不要命。小賤人,今晚迴來老娘再收拾你!”


    “這副模樣你還下得去手,昨晚這娘們兒可是泡過馬桶的!”另一名獄卒把李四兒推著往外走,笑道:“任她再如何,要是把今天來的那位都給迷住了,老娘就算她厲害!”


    “她……”那名動手的獄卒冷笑,“她可是一把年紀了。再說,真要迷住了,咱們還有命在?”


    那可是萬歲掌中寶,到時候還不活劈了她們這些人。


    “也是。”那獄卒說完自己也笑,抽抽鼻子,發現李四兒身上實在難聞,搖頭道:“不成,還是得給她衝一衝,你去弄桶熱水來,要不待會兒熏著那位,咱們可擔待不起。”


    “弄甚麽熱水!井裏打一通起來就是了。”動手的獄卒不耐煩,心道這又不是伺候祖宗。


    “羅嗦甚麽,到時候貴人問話,她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是你擔著還是我擔著!”


    李四兒最終還是得了兩桶溫水,獄卒也不給她解開手銬,隻管將水提起來從頭上給她衝下來,一直到那臭味淡了,又不知從哪兒尋了些艾草給她熏了熏。


    從頭到尾,李四兒一聲不吭,任憑這兩人折騰她,哪怕被水嗆住,被艾草燙的冷汗淋漓,她隻管死死咬住唇,就是沒有吐出半句求饒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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