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 蘇景沒有再留下,去了前麵書房,赫舍裏·安容鬆了一口氣,趕緊把早就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到雍親王拜見。


    烏喇那拉氏聽說赫舍裏·安容來磕頭, 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冷笑道:“瞧瞧,人家這才是聰明人, 隻是一晚上, 就得了男人的心。”說著把手裏的暖爐一放,“是弘昊讓她來的?”


    “是。”蘇嬤嬤有些擔憂, “福晉, 這要是端貝勒隻記得赫舍裏格格,那……”


    “那又怪得了誰!”烏喇那拉氏青著一張臉,“給她安排的好好的, 昨晚讓赫舍裏家的人先占個頭,就把爭著要先進門的事兒抹過去了。好歹我還是弘昊的嫡母, 能讓親侄女吃虧嗎?她非要處處占上風,倒是好大的脾氣, 一不如意, 把桌子都掀了,弄得大喜的日子請大夫!你難道沒見著王爺昨晚過來說的那些話, 簡直把烏喇那拉家的臉都給丟光了!”


    烏喇那拉氏餘怒未平, 蘇嬤嬤也不敢再幫著說好話, 隻道:“不管如何, 福晉還是得想想法子,總不能讓赫舍裏家看笑話。”


    這話說到點子上,無論怎樣,在別人眼裏,她們都是從烏喇那拉家出來的女兒。


    烏喇那拉氏撐著額頭,疲憊道:“把庫房裏那匹千織金找出來。”


    “您是打算賞給赫舍裏格格?”


    “兩個格格,我這裏總要抬舉一個。”烏喇那拉氏道。


    看起來有選擇,實際沒有選擇,要抬舉,隻能抬舉赫舍裏氏。


    蘇嬤嬤明白烏喇那拉氏的意思,但她擔心有人不明白,“蘭格格那兒。”


    烏喇那拉氏哼了一聲,“她要犯蠢,誰攔得住,若實在不成,烏喇那拉家也不是隻有她一個閨女!”


    蘇嬤嬤倒吸一口涼氣。


    玉珠抱著千織金蹦蹦跳跳走在路上,笑嘻嘻道:“格格,福晉真是喜歡您。”


    赫舍裏·安容苦笑。喜歡?


    她腦子裏迴想起烏喇那拉氏讓自己起來後說的那番話。


    ‘大阿哥身邊有了你,我這個做嫡母的也算放心了。大阿哥既然喜歡你,你往後就好好服侍,若有人與你鬧氣,盡管尋我便是。好好調養身子,給大阿哥生下子嗣,你便是大大的功臣。’


    鼓動自己生庶長子,還要去尋福晉撐腰……


    哪怕心知肚明烏喇那拉氏是有意想要養大自己的心思,可赫舍裏·安容,知道自己仍舊有些動心了。因為庶長子的確是一個巨大的誘惑,而在皇家,庶長子,本來就是應該的事情。


    赫舍裏·安容帶著滿肚子心事讓人先迴去放了烏喇那拉氏賞賜的東西,又去給李氏和年氏等人磕頭見禮。


    蘇景聽說年氏令人傳話給赫舍裏·安容道李姐姐為長時,笑著搖了搖頭。


    難怪史上雍正會為年氏延遲處置年羹堯,年氏,的確是處處周到,給人的好處總能恰如其分。比較起來,李氏就失在自傲之上。


    他放下手裏作畫的筆,對魏珠道:“傳話給赫舍裏氏,今晚爺會過去用膳。”


    這是好差事,魏珠親自過去一趟,果然得到厚厚的賞錢。正盤算著往後是不是要敲打敲打灶房給西翠院照顧些,分到東碧樓的常嬤嬤苦著臉來報。


    “魏公公,這,烏喇那拉格格不肯用藥,怕是腳上的傷……”


    魏珠收起笑容,端著架子問,“你們是幹什麽吃的,主子不肯吃藥,你們就得好好勸勸,萬一要是有個甚麽閃失,你們擔待的起麽?”


    怎麽沒勸呢?


    常嬤嬤心道早知道這烏喇那拉格格是這麽個狗脾氣,老娘哪會使銀子非要到東碧樓去,原還想著背後有王妃撐腰,兩個格格一起進府,無論如何烏喇那拉家的總要拔個頭籌,萬一早一步生個小阿哥,那就更了不得了,誰知道……


    哪怕心裏後悔的要命,已經進了東碧樓,常嬤嬤還是得想法子給周折,她從袖口裏掏出個荷包,滿臉是笑塞到魏珠懷裏,“魏公公,這奴婢們勸幾百句,那都不如……”


    “住嘴罷!”魏珠一把將荷包推迴去,斥道:“你算甚麽東西,敢來亂出主意!主子不好,就是你們沒服侍妥當,還敢在這兒狡辯。滾迴去好好服侍烏喇那拉格格,再到處亂竄,休怪咱家不給你這老人臉麵了!”


    按規矩,格格身邊本無服侍的人,隻是看在烏喇那拉·雲蘭是烏喇那拉氏親侄女的份上,當初還是照顧了兩分。也正是這兩分,引發下麵人的錯覺。此時常嬤嬤被魏珠一喝,頓覺有些太不來台,但她又如何敢與魏珠頂撞,忙重重打了自己一個耳光,請罪道:“都是老奴糊塗,魏公公還請饒了老奴這一迴。”


    魏珠不陰不陽嗯了一聲,打發她走,“迴去罷,格格不好,請府裏大夫,府裏大夫不成,傳話來,趕緊令人請太醫去。要用甚麽傷藥,府裏都是有的,明白了嗎?”


    看病的,治病的,要甚麽給甚麽,但貝勒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沒有你一個格格仗著傷病就隨便來請的道理!


    常嬤嬤夠哪還不明白,趕緊走了,路上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裏直道晦氣。


    迴到東碧樓,看到屋裏丟出來的東西,常嬤嬤呱噠撂下臉,又重新戴上笑容,走近斥責守門的兩個小丫鬟,“怎麽服侍的主子!”


    小丫鬟跪在地上不敢說話,屋裏傳出烏喇那拉·雲蘭說話的聲音。


    “常嬤嬤迴來了,快進來!”


    ‘呸,跟沒見過男人一樣!’


    常嬤嬤在心裏啐了一口,擠出笑容才掀開簾子,結果一個茶盅就朝她臉上丟了過來。


    “哎喲!”常嬤嬤慌得朝邊上一讓,差點閃了腰,“格格。”


    “叫甚麽叫!”烏喇那拉·雲蘭嬌豔的臉上此時滿是怒氣,生生損了三分容色,“狗奴才,讓你去請貝勒爺,人呢!”


    常嬤嬤喊冤道:“格格,這,這貝勒爺有大事要辦,老奴,老奴哪兒能坐的了貝勒爺的主。”


    “大事,大事!難道我傷了腿就不是大事,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才是大事!”烏喇那拉·雲蘭用力拍了兩下椅子把手,滿心的不平與憤恨。


    她是烏喇那拉家的嫡女,雍親王妃的親侄女,本來自降身份來給人做格格就夠委屈了,還要被人壓一頭。眼下連個老奴都不聽使喚!她真是後悔,當初不應該想著是給端貝勒做妾就答應過來做格格的。


    “格格!”鬆香聽烏喇那拉·雲蘭胡亂說話,忙在邊上小聲道:“您可不能胡說,貝勒爺蒙受皇寵,差事是萬歲交待的。”


    鬆香是烏喇那拉·雲蘭乳母的女兒,五歲就到烏喇那拉·雲蘭身邊服侍,說是主仆,實則兩人情同姐妹。為了烏喇那拉·雲蘭,鬆香連放出去嫁人都迴絕了,所以烏喇那拉·雲蘭對這個乳姐的話還是肯聽的。加上她也自知失言,故此抿了抿嘴,單著腳跳起來朝寢房走。


    “快跟上。”看兩個丫鬟扶著烏喇那拉·雲蘭,鬆香這才笑著過去把常嬤嬤扶起來,和氣道:“嬤嬤別見怪,咱們格格年紀還小呢,在家裏又被嬌慣了幾分,往後還得多靠嬤嬤您指點才是。”


    見怪又怎樣呢,還不是被套在東碧樓了,這會兒再想走,福晉那裏如何交待?


    熬著罷……


    常嬤嬤心裏實在喪氣,應酬道:“格格是主子,老奴哪敢呢。”


    不是不怪,是不敢……


    鬆香聽出這言外之意,笑容更深,又與常嬤嬤續了幾句話,把人送走,聽到寢房傳出來的抱怨聲,臉上不由添了幾許憂色。


    自己府中的動靜,蘇景自然心知肚明,得知烏喇那拉·雲蘭的腳傷又加重後,蘇景甚麽話都沒說,他如此,下麵的人心領神會,似乎就已經掌控到該如何對待東碧樓了。


    不過石榮還有點擔心,“主子,福晉那兒……”


    蘇景笑笑,擺擺手示意不必再提這事。石榮便說佟家的事情。


    “舜安顏,似乎已經動手了。刑部傳來的消息,說這兩日佟家沒有派人去看望過隆科多,隆科多受了風寒,高燒不退,刑部的宰桑怕出事,讓人去佟家問話,但佟國維到現在還沒迴話。”


    “佟國維,沒那麽輕易放棄隆科多。”蘇景淡淡道:“鄂倫岱呢?”


    “鄂倫岱倒是去見過佟國維,咱們的人沒有進去探聽,隻知道是不歡而散。”


    “不歡而散。”想到佟國綱與佟國維兄弟兩不睦的由來,蘇景笑容漸深。


    佟家,可是那位照顧母族的康熙一手拆開的啊。孝康章皇後成了太後,康熙以佟國綱為長,賜封其一等公,佟國維自然心中不平。於是後宮選秀的時候,佟國維的女兒入宮成了貴妃,皇貴妃,後又封後。佟國維因此也得以推恩而成承恩公。佟國綱沒有適齡的女兒麽,非也,康熙的目的,不過是不想讓佟家隻有佟國綱一脈獨大,無人抗衡,佟家就會擰成一股繩,便不好製衡。


    說起來,孝懿仁皇後比康熙還大了兩歲。


    佟國維有權利自然不服佟國綱,兄弟爭鋒相對,又都被康熙縱容的跋扈張狂,這樣兩家人,如何能和睦?以致下一代的後輩,更加暗中爭鬥不休。


    若在別人族中,隆科多這等還算有些才幹的人出了事,全族都會先想辦法盡力營救,實在不行才會棄車保帥,可佟家……


    鄂倫岱……


    蘇景仔細迴想了一番鄂倫岱在曆史上的下場,讓人去叫何正望過來。


    因納喇絳雪的緣故,何正望早前得以投奔到蘇景門下。何正望是個頗書生意氣的人,十分崇尚漢學。他心甘情願投效蘇景,倒並不是因蘇景乃雍親王府長子,康熙最疼愛的皇孫,而是實實在在第一次見麵便被蘇景的文采折服,故此成了蘇景忠誠手下。在何正望看來,唯有蘇景今後登上高位,漢學才能發揚光大,天下才能憑借士人而大治。


    故此得知蘇景派人來傳,何正望忙收拾衣裳趕了過來。


    “何先生請坐。”


    何正望也沒謙辭,尋了位置坐下,道:“貝勒爺可有事吩咐奴才?”


    蘇景與何正望也打過兩迴交道,知道這是個半點都不會奉承的人,當下道:“請先生來,是想請先生幫我辦一件事。”


    “還請貝勒爺吩咐。”何正望倒也明白規矩,趕緊站起來。


    “先生不必如此。”蘇景溫和道:“先生與承恩公府有親,想必對隆科多之事也略知一二。”


    一說到這個,何正望就滿麵憤怒,“隆科多,枉為人父!”他是個不會罵人的,隆科多又算是長輩,即便厭惡隆科多寵妾滅妻的做法到了極致,也隻能這麽說一句了。


    見何正望如此,蘇景心裏便有了底,他道:“請先生過來,正是為隆科多嫡長子之事。”


    “嶽興阿?”何正望疑惑的看著蘇景,“俱奴才所知,嶽興阿兄弟像是沒在府裏。”外麵還有人謠傳玉柱跟赫舍裏氏一樣,被隆科多和李四兒一起害了呢。


    “不瞞先生,嶽興阿,其實就在我別莊之中。”蘇景跟何正望解釋了起來,“當日隆科多一案,乃嶽興阿在我麵前狀告李四兒。”他把當日嶽興阿易容成車夫的事情說給何正望聽,“後來我稟告汗瑪法後,擔心嶽興阿被滅口,便事先令人將嶽興阿接往寺廟躲藏,後又將其安置在別莊。隻是如今隆科多與李四兒已壓入大牢,嶽興阿擔憂妻兒,想要迴府,可……”


    蘇景沒往下說,但何正望已經明白了。


    隆科多該不該死,該死!李四兒呢?那更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可不管如何,由嶽興阿出麵狀告,顯然是大大的不妥。如今隆科多與李四兒皆下獄,很有可能丟掉性命,李四兒便罷了,隆科多卻是佟家的血脈,兒子,終歸是比孫子親的。


    何正望琢磨了一會兒,猶豫道:“貝勒爺,您是想讓奴才做個說客。”


    蘇景點頭,“正是如此,此事還要何先生多費心才是。”


    雖知道這事並不容易,但看到蘇景信任的目光,何正望不知為何,腦子一熱,當下拍胸口保證,“貝勒爺放心,奴才這就上佟家勸勸姑祖母,無論如何,總是嶽興阿受了委屈,這孝道,不能光孝父才是。”


    被賦予重任的何正望帶著蘇景給的禮就昂首挺胸去了佟家,把何妙蘭幫過玉柱的事兒都給忘到腦後。


    陳敬文卻擔憂道:“貝勒爺,何大人怕是……”


    “他是從我府中出去的。”蘇景把玩著手裏的一個玉佛,輕聲道:“佟國維是個聰明人,我已將第二條路給他鋪成康莊大道,他若還是不走……”他手上一鬆,上等的黃田玉佛摔得粉碎,“那就掉下萬丈深淵罷!”


    送走何正望後,佟國維整個人像是老了十歲,他坐在廳堂中,茫然四顧,隻看到斜眼抱胸的侄兒和低眉斂目,看似關切,卻再也壓不住野心的孫子,頓時一種淒冷蒼涼之感布滿全身,哪怕座下是溫熱的火坑,腳邊是紅灼的炭盆,也無法驅散那種從骨子裏滲透出來的酷冷。


    舜安顏那日從蘇景府中離開時,便帶了一匣子藥丸,服用幾次後,整個人已好了不少。而這更增添了他對蘇景醫術的信心,同時也促使他對權利有了更執著的欲望。


    得知何正望是蘇景派來的後,他二話沒說,便將人帶到佟國維麵前,還令人去告訴鄂倫岱。


    此時看到佟國維的衰弱,他心中甚至有一種痛快淋漓的感覺,隻是他不敢表現出來。


    “瑪法,到底是自家人,要不孫兒這就去把二哥接迴來。”


    接迴來,是接嶽興阿迴來,還是……


    佟國維苦笑,望著舜安顏意味不明道:“你就這麽想要你三叔死?”


    舜安顏急忙喊冤,“瑪法,孫兒萬不敢有此想,隻是孫兒想著二哥畢竟是三叔的長子,這三叔一房出了事,家裏總要有個主事的人。”


    說完話,舜安顏目光與佟國維坦然相對,毫不迴避。


    許久後,佟國維收迴視線,淡淡道:“你說是,便是罷。”


    鄂倫岱才不理會這爺孫兩打的甚麽機鋒,不耐道:“我說二叔,您又不是隻有隆科多一個兒子,還在這兒瞎琢磨甚麽。再說了,您不讓嶽興阿迴來,難道讓李四兒生的玉柱繼承三房?”


    甚麽繼承三房!


    佟國維被鄂倫岱逼的本來就滿心火氣,這會兒聽到鄂倫岱的話,再也忍不住喝道:“鄂倫岱,你好大的膽子!”


    鄂倫岱連親爹都不放在眼裏,以致當初佟國綱曾上書要誅殺親子,又如何會聽佟國維這個叔叔的話呢?再說他一向自詡族長,卻因佟國維尚在,又有個佟貴妃在宮裏而不得不束手束腳,故此心中多有不平之處。


    此時好不容易抓住佟國維這一支的把柄,當下抱胸冷冷笑道:“二叔,您別怪侄兒說話難聽,莫非您這會兒還想保住隆科多。您真要是心疼侄兒,當初就不該讓這麽個沒有人倫的東西出去當佟家的頂梁柱!”


    “你,你……”佟國維捂著胸口,氣得說不出話。


    鄂倫岱卻嫌還不夠狠似的,“二叔,您快些罷,早些處置了,在萬歲跟前還有一份顏麵。至於三房,您放心,侄兒往後多照顧些就是了。”


    “滾出去!”佟國維眼看鄂倫岱羞辱自己,又見到舜安顏像耳目突然被閉塞住了一樣,終於心涼透頂,把鄂倫岱攆走後,閉上雙眼,冷冷道:“舜安顏,你是真容不下你三叔了?”


    祖孫二人在此,誰也不是啥子,舜安顏倒不想再裝,同樣語氣冰冷的迴道:“瑪法為何不問問三叔當初怎就不能容下我呢?”


    佟國維心口猛不丁抽痛了一下,平靜道:“那不是你三叔幹的。”


    聽到這迴答,舜安顏猶如暴起的野獸,猙獰道:“這麽說,瑪法也是知情的!”


    他真是個傻子,原本還以為自己是被端貝勒給蠱惑了,至少這個家裏,還有人看重自己,不過是因自己身體敗壞了,才讓瑪法不得不選擇放棄自己扶持隆科多。誰知道,人家早就心知肚明!


    佟國維終於睜開眼睛,對上舜安顏的目光,他被裏麵濃重的恨意給嚇到了,手不自覺有些顫抖,“舜安顏,你三叔他……”


    “他不是我三叔!”舜安顏截斷佟國維的話,“他縱容李四兒這個賤人,他算甚麽三叔!瑪法,孫兒已決意投效端貝勒。”


    投效端貝勒……


    投效,需要投名狀罷,尤其是在佟家風雨飄搖之時。


    佟國維怔怔的看著麵前容色堅定的舜安顏,不知為何,突然想到當初自己與佟國綱對峙時的景象。


    他和佟國綱,曾經也是兄弟情深,可最後如何……


    而現在,他和自己一手養大的孫子,眼看也要反目成仇。可盡管如此,他還是不得不答應舜安顏,用自己兒子的性命,當作佟家盡忠的禮物,送給那個一手將佟家推到如此深淵的仇人!


    因為佟家,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鄂倫岱那個蠢貨,以為佟家還可以跟隨八爺,所以要隆科多的命來抱住八爺的名譽。但八爺的為人心胸,自此事之後,是絕不會再相信佟家的。何況,八爺已無人君之象!


    萬歲啊,果然是您最看重的皇孫……


    次日一早,看過病重在床老妻的佟國維帶著自己連夜寫好的折子,進了宮門。


    看著白發飄搖的佟國維,康熙是有些不忍的,但隨著他對案情了解的越多,他心中便越是憤怒,對佟國維又有一些厭惡。


    他給佟家恩寵,是要母族享受榮光,也要佟家為他盡忠,而不是要佟家來敗壞他的江山!


    但等康熙看過折子以後,也不由吃了一驚,“舅父這是……”


    佟國維顫顫巍巍跪在地上,摘下頂戴花翎,“奴才請株隆科多。”


    “舅父!”康熙這才確定佟國維不是一時衝動,驚訝過後,心中又浮現出揣測,認為這乃佟國維的以退為進之策,臉上便有些不好看,覺得佟國維過於自持身份,“舅父何出此言呢?三司會審尚未落定,隆科多有罪無罪還未有斷言。”


    聽到這話,佟國維反而堅定殺子的決心了。


    隆科多的事情,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佟家的事情,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若果真嚴格實行三司會審,到時候絕不僅僅是一個隆科多,即便麵前的天子不會讓佟家牽扯進去,可案情一審,很多事情便攤開在烈日之下,佟家的聲望名譽會一跌到底,而且佟家的把柄,也盡操於天子手中。到時候,佟家再無人可以投效,爭儲之功,自此與佟家無緣。


    一旦下了決定,痛過之後反而就麻木了,佟國維正在心中盤算該如何對康熙進言又不會將蘇景施壓的事情暴露出來,梁九功接到一個小太監稟報後忽然急匆匆進來,看了一眼佟國維後道:“萬歲,承恩公夫人在永寧宮暈倒了。”


    佟國維一聽,心頓時直往下墜,再看康熙,果然臉上已透出濃重的殺意!


    德妃坐在左下,手裏捏著一串佛珠,已生溝壑的臉上一派從容,餘光卻不斷看向內寢。右手邊銀紋鏤空香爐嫋嫋散出濃重的佛香,但德妃今日心浮氣躁,莫名覺得這股早已聞慣了的香味有些惡心。她端起手邊的茶,澆滅星火。


    滋滋的響聲,由此在空蕩蕩的殿中分外引人矚目。


    “主子。”芳姑從內寢出來,低聲道:“國公夫人醒了。”


    “那就好。”德妃微笑道:“如此,本宮也能放心了。”她搭著芳姑的手站起來,“還是得讓太醫先留下來。”


    佟貴妃不知正與老赫舍裏氏在說甚麽,看到德妃進來,擦擦眼角站起身滿含歉意的賠罪,“倒是給你添了麻煩,該我代額娘向你賠個不是。”


    佟貴妃說完,老赫舍裏氏似乎也清醒了,掙紮著要起身給德妃行禮。


    德妃急忙攔住她,“您身子還沒好,又是長輩,本宮如何受得起呢?”


    聽到德妃的自稱,佟貴妃眼中不由閃過一絲幽光。


    “說起來,也是弘昊這孩子的不是。”德妃坐在床邊,仔細的給老赫舍裏氏壓了壓被角,唯恐她被凍著了,“您放心,等弘昊入宮請安,我一準兒教訓他。即便要辦差事,也不能……說到萬歲麵前,也是他沒道理。”


    老赫舍裏氏眯著眼睛聽德妃說完,一臉惶恐,“娘娘說笑,端貝勒辦的是朝政大事,老身如何敢隨意插嘴。老身隻是,隻是……”滿麵蒼老的臉上老淚縱橫,老赫舍裏氏拉著德妃的手哀求道:“老身隻是想見見那不爭氣的畜生,好歹,好歹讓我們母子見最後一迴罷。”


    “額娘!”佟貴妃看德妃麵上僵硬,心知不能再讓兩人這樣暗地裏爭鋒下去。方要開口勸阻,梁九功領命帶人過來了。


    等到梁九功親自護送老赫舍裏氏的轎子迴到承乾宮又迴去向康熙複命後,佟貴妃忍不住埋怨老赫舍裏氏,“額娘,您之前可是跟我說是去求求德妃。”


    “我……”老赫舍裏氏自知理虧,訥訥不能言。


    看到老赫舍裏氏滿頭散亂的白發,佟貴妃原本想要說的話又說不出口了。她坐在床邊,低聲道:“額娘,算了罷,眼下這樣的性情,您是護不住隆科多的,不是瑪麽還在的時候了。您,隻是個舅母。”


    至於嶽母的身份,在皇家,不提也罷。


    老赫舍裏氏許久沒說話,過了半天,才捂嘴痛苦道:“那是我的兒子。”


    是啊,您的兒子,我的親弟弟,也是佟家原本打算選出來撐門麵的頂梁柱。但隆科多,幹了些甚麽呢?


    哪怕是進了刑部,他還在叫囂著讓人先把李四兒給放了,審問的人一拿李四兒要挾他,他就甚麽罪名都敢胡亂認。李四兒貪了那麽多銀子,他知道在哪兒嗎?佟家麵臨的處境,他考慮過嗎?他和李四兒事發後,自己在宮裏如何麵對周圍嬪妃的嘲笑,他又想過半點沒有?


    佟貴妃沒有再說話,隻是無聲的握住老赫舍裏氏的手,不發一言。


    而迫不及待跟著舜安顏迴到佟家的嶽興阿,先去看望了重傷在身的妻兒。


    胸口挨了一腳,至今還時不時咳血的喜塔臘氏看到嶽興阿迴來,先是把丫鬟手裏的藥碗奪過來朝嶽興阿砸過去,接著卻在嶽興阿的懷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你還知道迴來!”


    嶽興阿抱著喜塔臘氏又愧又羞,隻能笨拙的安慰,“以後就好了,以後就好了,我求了貝勒爺,往後會給我安排差事,咱們跟額娘一起好好過日子。”


    聽到額娘這個字眼,喜塔臘氏身子一僵,淚水沒有再流。


    嶽興阿沒有察覺到,還在興頭頭訴說自己的期盼,“我打算好了,等你和勒江還有艮果都養好身子,案子也審的差不多了。我辦下這事兒,阿瑪怕是要流放,到時候家裏隻怕沒有咱們這一房人落腳的地方。不過你不用擔心,端貝勒應了我,等此事一了,便為我謀個外放的差事,離京城也不遠,就在通州那邊。到時候咱們在那裏置辦個莊子,你平日就跟著額娘一起住莊子上,我隔個幾日就騎馬迴來與你們團聚。”


    喜塔臘氏看見嶽興阿說的兩眼放光,越發覺得難以開口。


    勒江聽說嶽興阿迴來,抱著哭喊要阿瑪的弟弟艮果過來見人,聽到嶽興阿描述的話,眼圈頓時就紅了。艮果年紀小,又受了驚嚇,家裏沒人敢讓他看到赫舍裏氏的模樣。但勒江,因嶽興阿不在家,喜塔臘氏病重在床,赫舍裏氏被人放出來後,是有下仆來稟報過他的。他由此親眼見到自己一直養病的瑪麽,到底成了一副甚麽樣子!


    他才十來歲,赫舍裏氏被囚禁也有十來年。最開始的時候,隆科多會允許嶽興阿帶著孩子偶爾去見見人,所以勒江的記憶力,對赫舍裏氏還有一些模糊的記憶。他記得每次去赫舍裏氏那裏時候,雖然看著赫舍裏氏病歪歪,屋子也很冷清,但每次赫舍裏氏都會給他留一盤甜甜的點心……


    “阿瑪。”艮果忍不住,不明白大哥為甚麽到了門口還不進去,伸著小手要讓嶽興阿抱。


    “艮果!”嶽興阿在外頭的時候就聽說隆科多把刀架在艮果脖子上逼著喜塔臘氏吐露自己下落了。他當時真是恨不得迴來跟隆科多同歸於盡,可他不敢。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他要是出麵,不僅拿隆科多毫無辦法,而且會被隆科多用孝道的名義逼著去刑部做假供,到時候李四兒脫險,他辜負端貝勒的期望,一家人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然而理智是一迴事,心裏,又何嚐會不愧疚難過呢。他雖然留著隆科多的血,卻並不是隆科多那樣的人。


    “阿瑪。”勒江看著艮果在嶽興阿懷裏撒嬌,眼圈兒也紅了。


    “阿瑪都知道,這段日子多虧咱們勒江了。”嶽興阿欣慰的攬著兒子。


    “兒子沒事兒!”勒江一抹眼,很倔強的道。


    嶽興阿哈哈笑,“好,咱們勒江是巴圖魯。”他用手在兒子腦袋上拍了兩下,隨口道:“阿瑪交待人備了晚膳,今晚咱們一家人吃團圓飯,要不你跟阿瑪一起去把瑪麽接過來。”


    屋裏原本和樂融融的氣氛一時僵住。


    半個時辰後,正在西翠院的蘇景就聽到了嶽興阿想要闖入刑部大牢被手下的人提前攔住的消息。


    “主子,嶽興阿想要見您。”


    “此時見我又如何呢?”蘇景臉上的神色算得上冷酷,“讓他迴府,是要給佟國維施壓,你去告訴他,要是想不明白,今後就不必再來見我了。”


    石華心裏打了激靈,不敢再說。


    蘇景迴了屋,看到赫舍裏·安容正在暖融融的燭火下刺繡。燭光照在她清秀的臉上,讓這個不過十四歲的女孩顯出白日沒有的稚嫩。


    赫舍裏·安容一抬頭,正好對上蘇景打量的目光,心頭猛的一跳,手上就失了分寸。


    “繡活傷眼,放下罷。”蘇景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將繃子一扔,把人帶到床邊坐下。


    “貝勒爺。”赫舍裏·安容垂眸看著正在仔細為自己擦拭傷口的蘇景,覺得身體裏像是放了一個火爐,熱的她都有些受不住了。


    “沒事兒。”察覺到對方的不自在,蘇景鬆開手吩咐道:“你若不喜歡,不必做這些就是了。”


    赫舍裏·安容以為蘇景這是在暗示她的女紅,當下顧不上心裏那些蠢蠢欲動的情緒,小聲辯解道:“貝勒爺,妾身,妾身家裏仔細教導過妾身,隻是妾身手拙,還請貝勒爺見諒。”


    蘇景知道她這是又誤會了,但這一次沒有上迴的失望。他也不打算慢慢教導自己的妾室要像上輩子一樣有獨立的自尊,不必誠惶誠恐。每一個人都是社會動物,敢於打破社會固有的規則,這樣的人或許值得敬佩,但也往往下場淒涼。先行者,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在這樣的封建社會裏,女性,本來就一直處於一個依附者的地位。她們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接受如此理念長大,貿然去改變,最終產生更大的期盼,卻不為一切所榮,對她們並不是一件好事。除非,他打算做其永遠的庇護者。


    可他,現在隻是把赫舍裏·安容當作一個羽翼下的女人。


    因此他隻是笑了笑,“你若喜歡,白日做做就是了,夜間做這個,總會傷眼。”


    “妾身明白了。”


    “安置罷。”蘇景說完令人進來服侍洗漱,赫舍裏·安容看蘇景進了盥洗房,朝東麵方向看了看,最終還是跟進去服侍了。


    一眨眼,便到了除夕。今年這個年,注定算不上太平,在入宮前,四爺便把蘇景叫來,叮囑了幾句。


    “這幾日,舜安顏屢屢進出你府中,萬歲那裏,怕是已猜到你執意要隆科多死的意思,既然未曾開口,想必萬歲也有些改主意了。不過這事兒到底是你先逆了萬歲的意思,進宮之後,可想好怎麽說?”


    蘇景並不覺得這是個問題,反問四爺,“阿瑪認為兒子該如何應對。”


    四爺不動聲色道:“我這是在問你呢。”


    “兒子覺得,汗瑪法怕是也早改主意了。”蘇景見四爺一臉不信,低聲解釋,“兒子以為,汗瑪法開始不想殺隆科多,隻是不忍罷了。但國公夫人在娘娘宮裏暈倒,耗盡了汗瑪法的不忍。”


    說起的老赫舍裏氏在永寧宮暈倒的事情,四爺臉上也有些不虞,他指著蘇景道:“都是你闖的禍!”


    蘇景心知四爺其實並不是責怪自己,隻是看在孝懿仁皇後的份上,不好吐露對老赫舍裏氏的不滿,當下自願背了黑鍋,順著話道:“兒子明白,一定給娘娘賠罪。”


    “唔。”四爺不輕不重應了一聲,話鋒一轉道:“老八那兒,你看如何了?”


    “八叔……”蘇景笑的輕鬆寫意,“怕是左右為難罷。”


    殺了隆科多,把所有罪名都推在隆科多和李四兒身上,可以保住自己,可以保住很多投效自己的人,使之從這場清查內務府的漩渦中僥幸得生,但同樣的,佟家以及佟家的盟友,便會站到對立麵,更致命的是,會給人留下一個飛鳥未盡,良弓便斷的印象。可不如此,隆科多顯然也是保不住的,還會因此導致自己難以脫身。


    再說,八爺不是個蠢人,他此時當也明白康熙讓他清查此案的意思了。康熙或許一開始不想要隆科多的命,但如果主審此案的八爺輕縱隆科多,康熙卻必然會認定八爺乃是有心勾結重臣,居心剖測。


    諸兄弟中,四爺最厭惡的人便是八爺,認為其從小便蠅營狗苟,全無皇家風範。這會兒聽到蘇景對八爺不敬,卻也跟著笑了兩聲,點著兒子道:“你啊!”坑的老八真是慘。


    略過這話,四爺又道:“今日入宮,你要注意著底下的弟弟妹妹們,萬歲心情不好,不要再讓他們胡鬧。”


    不是怕康熙心情不好,是擔心我無兄弟情分罷。


    蘇景淡淡一笑,“阿瑪多慮了,管幾個兄弟,我還是管得住的。”


    四爺仔細打量蘇景的神情,沒有發現絲毫破綻,看看天色,站起身道:“這便出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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