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靜靜聽完瑪爾屯氏的話, 目露愧疚, “姨母,您放心,烏勒與剛安,我自會安排。”這不是空話, 承諾,他一定會記在心裏。


    這也算是瑪爾屯氏來的一個目的了, 她擠出個笑, 道:“臣婦今兒來本也是想給家裏孩子求個恩典。”


    蘇景大約猜到了些,“姨母可是有甚麽打算?”


    瑪爾屯氏把在家裏和阿克敦反複商量過的事情說了出來, “臣婦與老爺商量過,萬歲隆恩, 把家裏抬入鑲黃旗, 家裏既不再是包衣, 往後的孫輩們就可以想法子走走科舉這條路,科舉不成, 再想法子入軍營, 左右是不能留在家裏等著吃祖宗飯的。老爺打算請兩名先生養在府裏。現隻有老大膝下的坤都到了歲數, 未免顯得空蕩, 臣婦就打算把剛安和烏勒都接到身邊來。”


    聞弦音而知雅意,蘇景立即允諾, “姨母放心, 先生的事情我來安排, 佛爾袞那, 我也會去信一封。”


    瑪爾屯氏放了心。她擔心的,一是請不到好先生,再一個,便是巴林氏不肯答應把孫子孫女給她養。這種事原本就不合規矩,人家祖母好好的,爹好好的,京裏族人長輩多得很,要把孩子送到外家,外頭少不得閑言碎語。佛爾袞官職不低,完顏氏又是著姓大族,她實在有點怕事情不成。不過若蘇景開口,瑪爾屯氏確信,佛爾袞絕不會拒絕的。


    瑪爾屯氏也沒隱瞞自己的私心,“給貝勒爺添了麻煩,隻是女婿還年輕,守孝完了肯定是要續娶的。”


    蘇景眼神一閃,問道:“完顏家已經在給龔額看繼室了?”


    喪女之痛未過,瑪爾屯氏不會無緣無故就突然操心要把外孫接走,想來是完顏家讓她不安心了。隻是這才兩個多月,龔額好歹還因此事領了個缺,更有自己立在這兒,他們,就如此迫不及待?


    提到這事兒,瑪爾屯氏臉色有點古怪,像是生氣,又透出點無奈,“他們挑中了個人,那姑娘,出自伊爾根覺羅氏。”


    “是二表嫂娘家的?”


    “不。”瑪爾屯氏搖頭,給蘇景解釋,“老二媳婦娘家是佛阿拉伊爾根覺羅,巴林氏看重的,是葉赫伊爾根覺羅,乃十四爺府上那位側福晉的娘家堂妹,不過是庶出。”


    十四爺府上……


    聽說那兩名賜過去的女奴已經死了一個,淑謹縣主被趕到京城的生父當眾掌摑,還要把人帶迴草原,安王太福晉至今仍病重在床,這樣才把人留了下來。八福晉去探病被太福晉砸出門,十四爺則一個月沒有出門。


    蘇景露出了點玩味的笑,看樣子他猜的沒錯,熬了兩個月,拿不準自己露了多少痕跡,十四叔這隻鳥便被自己放出去的亂箭驚住了。


    魏珠在宮裏查到甚麽並不要緊,要緊的,是別人以為魏珠查到甚麽,自己又知道甚麽。想必八賢王終於開始注意這個忠心耿耿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弟弟了罷。


    瑪爾屯氏走後,得知四爺從戶部辦差迴府,蘇景過去了一趟。


    見到長子,四爺緊繃的神色緩和了一些,先問了兩句瑪爾屯氏的事情。


    “你姨母可好?萬歲既給他們一家抬旗,你把人留下來一起用午膳也不要緊。”


    蘇景語氣很放鬆的迴道:“阿瑪,我府上又無女眷,如何留姨母呢。”說著有些悵惘,“與揚州那時,已不同了。”


    四爺口裏不介意兒子與瑪爾屯氏一家親近,心裏其實很滿意蘇景明白身份區別。聽兒子抱怨沒女眷,就道:“萬歲幾次說要賞人,誰叫你都給推了。”話趕話到這兒,想起蘇景無心後院未嚐不是因八福晉所惹禍端的緣故,臉色一沉,“事情已過兩月,阿瑪知道你心裏不舒坦,但你八嬸也被太後下懿旨申斥過,如今還禁在府中,此事,往後就不必再提了。”


    若問四爺如何評價八福晉,那自然是毒婦一名。可惜八福晉一日是弟媳,他一日未坐上那位置,八福晉如何,他就能不過多置喙。八福晉把兒子的表姐弄死了,他何嚐不怒,在他看來,八福晉,或者說八爺,劍指的不是阿克敦一家,甚至不是兒子,而是他,是雍親王府。八福晉如此做,無非就是告訴外麵的人,我弄死了雍親王府那一邊的人,雍親王還拿我沒法子。


    這種做法,沒甚麽實際作用,打算跟在雍親王府後麵的人,不會因為區區小事就另投主人,與他這個雍親王不睦的,也無非就是在背後笑幾句。隻是,朝堂爭鋒卻摻雜婦孺手段,讓人覺得惡心。


    老八,自太子廢而複立後,行事越發鬼祟!


    眼見四爺神色變幻不定,蘇景約略能猜到些,他現在有點明白為何曆史上還記載八福晉被雍正帝挫骨揚灰了。一個恩怨分明到極致,一個張揚跋扈寧死不悔,這樣兩個人,處於敵對位置,一方獲勝,另一方都不會有甚麽好下場。


    想到後世曾有許多人惋惜八福晉的命運,道她是性情中人,蘇景覺得好笑。


    他從來不認為性情中人是個好詞。


    何為性情中人,無非隨其本性率性而為罷了。這世上,無人喜歡收到約束,但世間若無法度,行事若無規矩,為人若無顧忌,世間會成甚麽樣呢?有人喜歡的隻是喝酒吃肉,有人喜歡的卻是殺人見血。若個個都是性情中人,肆意妄為,人間早已化成修羅地獄。


    所以,人有了智慧,有了文明,就製定出法律,規範出道德,強迫限製人們的行為。


    處在封建時代,郭絡羅氏這樣的人,身在上層階級,她的率性而為,給人帶來的都是災難,包括她自己。


    其實,郭絡羅氏所謂的真性情隻是欺弱罷了。恨八爺的妾室,為何不直接在萬歲暗示良妃賜人去乾清宮拒絕呢,隻能去找良妃抱怨,隻敢私下折磨妾室。恨自己,為何不敢到貝勒府趾高氣昂告誡自己不許與八爺爭鋒,偏偏要拐彎抹角去為難格佛赫;恨孕婦,為何不敢光明正大的對後宮或者其餘王府大臣家有孕的妾室下手,而是借口衝撞把出身包衣的格佛赫打死。


    反抗不了最強的,故而要欺負比自己弱的麽?


    蘇景心頭冷笑,他現在覺得自己與這一世的生父還是有相像之處,至少,他們父子,都善於隱忍,也,長於記仇!


    不想再提八福晉,兒子的婚事卻是要談的,四爺把自己看好的人說出來,“萬歲的意思,明年再給你指婚,但你身邊該正經有兩個人了。萬歲疼愛你,一直想挑兩個你喜歡的,你可有看好的人?”


    蘇景對此事無所謂,賜人,其實與前世他那些露水情緣沒甚麽不同。上記名留下被賜給人做妾的,他不要,也會賜給別人做妾,這是她們出身家世決定,輪不到他去幹涉。覺得順眼舒服,他多去幾次,不喜歡,少不了那些女人一碗飯。所有的女人,都在過著一樣的生活。


    “汗瑪法隆恩,兒子沒甚好挑剔的。”


    聽到蘇景這話,四爺斟酌一番,試探道:“你覺得你嫡額娘家裏的姑娘如何?”


    蘇景與四爺心裏一動,垂眸而笑,道:“阿瑪說的是烏喇那拉家哪位小姐?”


    嫡妻與長子之間關係如何,四爺心知肚明,也不過是隨口問一問罷了,不妨蘇景很認真的迴問,四爺頓覺有些希望,“是你三舅舅木托的兒子。”


    “三舅舅。”蘇景摸著下巴,臉上帶出點笑,“兒子記得三舅舅與嫡額娘並非同母所出。”


    四爺一噎,指著蘇景歎笑,“你呀,在阿瑪跟前就算了,你嫡額娘那兒,可別胡說。”說是責備,口吻卻溫和極了,四爺最滿意長子的,就是不怕他,也不與他生分,有什麽話,便是對嫡妻的不滿,都表現的堂堂正正,毫不遮掩。


    蘇景彎起唇,“兒子怎會呢。”


    麵前的雍親王是生父,烏喇那拉氏是利益相對者,無論如何努力,培養出來的感情都無法與巨大的利益相比,既然如此,他何必白費力氣?


    他一直是位合格的商人。


    四爺笑過,道:“你說的,倒也不錯。”


    木托是烏喇那拉家的人不假,卻是繼室所出,官職又低,不過是宗人府經曆。而長子,雖為王府庶出的大阿哥,但萬歲欽封多羅貝勒。如此算來,木托的嫡女,要像先前福晉說的,抬舉個側福晉是不成的,便做個格格罷。他又不是像老八一樣,明明是皇子,偏偏本末倒置的找人抬身份!他不過是想略微緩和嫡妻與長子的關係罷了。


    思量一番,四爺下了決定,“你既不反對,那就請宮裏娘娘先見見人,再另外挑揀兩個好的,若合適,你汗瑪法就要下旨賜人了。”


    “阿瑪做主便是。”


    蘇景一拱手,事情就此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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