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格佛赫屍首的那一刹那,他是有一些難受的,更多的,卻是後悔與愧疚。兩世為人,加上格佛赫心裏的排斥,他是用一種成人的心理在對待格佛赫的驕縱與任性。況且,他也許薄情,卻從來恩怨分明,他一直認為這是他成功的秘訣之一,他不會毫無迴報的為別人付出,在別人為自己付出時,也必然迴報。瑪爾屯氏與阿克敦冒著風險養大他,竭盡全部栽培他,不管這是出於血脈親情還是出於對皇權的敬重畏懼,這都是一份恩情。那麽格佛赫,就應該得到他的庇護,然而格佛赫,卻因為他,丟掉了性命。


    格佛赫並不用死,若非他有意借此探探八爺等人的想法,有意看看安郡王府的態度,他其實很快就能將八福晉逼出來,而不是一再耽誤時間,還要專程去安王府走一趟,帶著人穿街過巷,以致格佛赫被八福晉活活杖斃。


    千算萬算,唯獨沒算到格佛赫有了身孕。而八爺他們,竟把一直不孕的郭絡羅氏派了出來敲山震虎,也沒想到郭絡羅氏對有孕的人厭惡痛恨到了如此地步。


    “主子。”吉達從外麵進來,見蘇景睜開眼,輕聲道:“都查清楚了,跟著表姑爺來京的下人說,是完顏家主枝的人寫信過去,道眼下主子您在京裏得萬歲重用,隻是手下無人,所以表姑奶奶才著急的要到京城。”原本的意思,興許是想借點光,誰想到把命搭進去了。


    “是哪一房的?”


    “三房辜明側室寫的信,這側室乃庶出,與佛爾袞生母是表親。”吉達查的很仔細,因為格佛赫意外死亡,吉達心下也有些自責,覺得手底下管束的人在此事上失職失察了。


    “羅察同母弟啊。”蘇景笑了起來,他終於證實自己的揣測。


    完顏氏是大族,數代生息繁衍,嫡枝與分出去的旁係關係並不融洽。佛爾袞能在軍中混出個模樣,靠的是一腔勇武與上下逢迎,和完顏這個姓沒甚麽幹係。但有事的時候,別人還是把這關係撿起來用了,走的還是一招妙棋。


    羅察是誰?是十四福晉的生父,也是將來完顏一族的族長。不過辜明與羅察雖同母所生,但兄弟兩為爭族長之位一貫不睦,所以背後的人才挑中辜明來做這事麽,還小心謹慎的用了一個側室。是讓明麵上看起來與自己有關,實際仍是想躲在背後擺脫嫌疑。


    十四叔啊,原來您此時,就已野心勃勃到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了。我等著看您後麵的招數!


    再度在腦海中迴放整個事件的脈絡,蘇景決定讓人再去查查八福晉,他需要證實自己的猜測是否準確,若果真與那位十四叔有關,他要防備的,就多了一頭藏在暗處的狼。


    “她身邊親近的嬤嬤,丫鬟一一仔細清查來曆。”又把魏珠叫進來,“你在宮裏與掌事太監們如何?”


    魏珠立即激動了!


    來了貝勒府這麽久,雖然主子待自己挺好,感覺大權在握,其實他經手的都是些甚麽事?哄雍王府的小阿哥們,小格格們,管奴才們,管月錢,管灑掃,看起來樣樣要緊,其實都是些誰都能幹的零碎活。要做主子真正的心腹,就得做機密的事情,否則你在主子那兒來說,就是個隨便能換的人。他從乾清宮出來,可不是圖這個!


    這會兒不是謙遜的時候,魏珠就差給蘇景拍胸口保證了,“主子放心,奴婢七歲就入了宮,自然比不上師傅在宮裏的臉麵,至少認識幾個能做主的大太監。”


    蘇景清楚魏珠不是在說空話,否則他不會用他,“八爺府上兩個生了孩子的妾侍你可知道。”


    雖不明白蘇景的用意,魏珠還是很快道:“奴婢知道。”


    “你讓人打聽打聽,這兩個妾侍,是誰做主賜到八爺府的。”


    魏珠一愣,隨即道:“這事奴婢知道,主子要是想聽,奴婢就給主子說說。”


    見蘇景點了點頭,魏珠打起精神,“八福晉數年不孕,又不肯給八爺抬舉側福晉,萬歲著惱,責備了良妃,良妃才給八爺賜了兩名妾侍。為這個,八福晉還到良妃宮裏鬧了一通,奴婢聽人說八福晉當時頂撞良妃,住在良妃宮裏的春答應勸了一句,八福晉給了春答應一個耳光,把春答應扇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說著一頓,看蘇景麵容如常,魏珠咬牙把幹貨都掏出來,“那春答應位分卑賤,自己是不能請太醫的,良妃宮裏的人都道春答應無事,不過是個答應,除了宜妃教導了八福晉幾句,倒無人說話。隻是按照宮裏規矩,服侍萬歲後,後宮女子,無論身份,一月後都要尋例請脈,春答應被八福晉打了耳光後沒多久萬歲就召幸春答應,可春答應卻沒過來,說是抱病。這可不是小事,後宮妃嬪,身子有恙那是頭一個就要報上去,把綠頭牌撤了的。萬歲點中人才說有病,敬事房先就不肯了。這不是說他們辦差不仔細,往他們頭上扣黑鍋嗎?敬事房的孫總管帶著太醫找到良妃,給春答應一把脈,迴來稟報萬歲的時候臉上難看的很。奴婢那時候也沒在殿裏服侍,隻知道良妃宮裏後來拖出去幾個人,春答應也挪出去養病了,又過了一個月,春答應養病的北三所報了病故。”


    蘇景細細聽完這段話,明白魏珠說的意思了。這是在告訴他,八福晉不止禍害過格佛赫這一個孕婦,甚至有可能在良妃宮裏一巴掌將龍種打沒了,但良妃把事情隱瞞了下來,出於種種原因,萬歲事後知道,卻容忍了,不過此事,必然是落下一根刺的。


    此事,的確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不過時機不到,將這事拿出來,隻會讓康熙覺得他迴京短短日子,已把手伸到皇宮,反而不利。再說,既然當初都忍了,翻出來,仍然沒法一擊即中。要打蛇,必然要打死!


    蘇景唔了一聲,道:“爺明白你的意思了,去打聽那兩名妾侍的事情罷。”


    兩個小小的妾侍,賜下去的時候來曆出身都說的一清二楚,要查甚麽呢,就是良妃賜的啊。


    魏珠有點弄不明白蘇景的意思了,他不敢問,唯恐蘇景嫌棄他蠢。


    蘇景見此點了點他,“秀女出身,總有教導規矩的姑姑。”


    這下魏珠明白了,是要查那兩個妾一路從入宮選秀接觸的人!


    他隻恨自己腦子慢,一躬身道:“主子放心,奴婢這就去打聽,夜裏便來迴話。”


    他一走,石榮又進來,“主子,完顏家的人來了。”


    康熙見完大臣,正打算去後宮坐坐,梁九功進來,小聲道:“皇上,八貝勒來了。”


    “讓他進來罷。”康熙眯了眯眼,想想仍讓人傳八爺進來,隻是看梁九功的模樣,他臉色陰沉起來,道:“出甚麽事了?”


    梁九功心知事情瞞不住,他拿捏不準蘇景入宮到底是做甚麽,隻當九爺塞的那點銀子不見了,小聲將八福晉把格佛赫杖斃的事情說了。


    “混賬!”康熙氣得渾身發抖,差點一腳把麵前的禦案給踹翻了,一殿的人都跪了下去。


    “這個孽障,連自己的福晉都管不了!杖殺大臣之女,到底是誰給她的膽子,今日殺臣女,明日是不是就要殺到朕的後宮?”


    這話說的太重,才被人領進來的八爺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顫聲道:“汗阿瑪,郭絡羅氏有罪,隻是汗阿瑪明鑒,此番隻是意外,郭絡羅氏絕非有意,她並不知……”


    “你還敢狡辯!”盛怒中的康熙一甩手將麵前的茶盅衝八爺砸了過去。


    八爺不敢躲,硬生生受了。


    然而康熙並沒有熄滅怒火!


    這個老八,這些年不管自己如何打壓就是不肯安分!早知如此,自己當初不該一時心軟,把他提出來早早就封了做貝勒,讓他有名望有身份籠絡朝臣,以致他藏在後麵,步步緊逼太子,到如今,太子成了個廢人,老大圈了,自己多次在朝臣麵前責備他,一貶再貶,他還是不肯罷手,眼下,連侄子輩的人都不肯放過了!


    朕一意想要保全你,你為何非要與朕作對!


    康熙看著麵前狼狽不堪仍不住為妻子求情的兒子,眼神複雜。老八,你待郭絡羅氏果然全出自真心麽,還是因郭絡羅氏背後的安王府?你總是不明白,朕為何不願意托重任給你。


    “不必再說了!”康熙一聲爆喝,打斷八爺求情的話,冷冷道:“你說她隻是想給人一個教訓,朕問你,她可知道布塞氏有孕在身?”


    八爺沒有吭聲,他心裏清楚,八福晉,是知道的。


    “你說不出,因為你不敢欺君!”康熙冷哼一聲,“明知布塞氏有孕,還敢施以杖刑,她分明是有意置人於死地!”提起有孕,康熙不免聯想到之前的春答應。連被判死刑的婦人,若有孕在身,都要待其生子後再處斬,對孕婦都這般狠毒,郭絡羅氏怎堪為皇家婦!


    越想越是怒從心頭起,,康熙道:“郭絡羅氏生性善妒狠毒,嫉恨別人有孕,下手毒辣,這已不是頭一迴!上次她在宮中肆意妄為,朕便讓良妃訓誡過她,也讓你嚴加管教,未想你受製於婦人,著實讓朕失望!以朕看,郭絡羅氏這福晉之位……”


    康熙話未說完,梁九功過來小聲道:“皇上,端貝勒求見。”


    “哼!”康熙狠狠瞪了一眼八爺,“讓弘昊進來。”


    聽到弘昊二字,八爺心猛的一提。


    蘇景進來,見八爺狼狽的跪在地上,他沒有求情,而是照規矩請安。


    康熙有些好奇,“弘昊,你入宮,可是為布塞氏之事?”


    原本是想試探試探,誰料蘇景毫不掩飾,一口道:“汗瑪法,孫兒正是為此事而來。”


    “哦?”康熙靠在椅背上,俯視著孫子,“說說看。”若孫子這時候進宮來告狀,那他就真要失望了。郭絡羅氏殺的,畢竟隻是個包衣罷了。


    蘇景看了一眼八爺,肅容道:“孫兒請汗瑪法下旨,賜淑謹縣主為八叔側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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