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兩人在那兒你來我往的,華圯急的背都濕了,不管王府裏別的人怎麽想,他不想得罪蘇景。


    何必呢,安郡王府本是鐵帽子爵,隻要王爵不丟,朝堂也好,宗室也罷,總有王府一席之地。而參與儲位之爭,安郡王府一點好處都沒有。誰坐上那個江山,都不可能再給安郡王府更高的榮耀了,至多升個親王爵。王府缺那點俸祿麽?親王,郡王,不都是要對萬歲稱奴才?


    當然,華圯明白瑪爾暉為何在病中還要賣力謀劃,那是因為瑪爾暉不止他一個兒子!可華圯就不關心這個了,他更在乎的是如今瑪爾暉病重,呈上去爵位世襲的折子萬歲卻一直沒批下來!自己還吊在半空中,誰有空關心兄弟們,就是一母同胞的都顧不上,何況親老子疼愛的庶出兄弟!


    這個節骨眼上,華圯是半點不願在康熙跟前出差錯的,蘇景是康熙眼下最疼愛的孫子,那就是他眼裏頂頂不想得罪的人。比較起來,甚麽表姑母與表妹,真是不值一提。


    華圯不耐煩,直言道:“瑪麽,額娘,端貝勒還在外頭候著,咱們家不能不給個迴複。”見兩人不說話,對安郡王福晉道:“額娘,阿瑪想讓我襲爵的折子已經呈上去一個多月了,您可聽到點消息?”


    安郡王福晉心裏咯噔一聲,臉色變了。


    太福晉卻撇嘴,不信蘇景有這麽大的本事,“咱們家裏是世祖封的鐵帽子王爵,你阿瑪與你都是忠臣,萬歲豈會不讓你襲爵呢?”鐵帽子王爵,不是隨便封的,更不是隨便就能撤的!哪怕是萬歲,就不害怕寒了宗室的心?


    當然,太福晉如此自信還有另一個原因,她是孝誠仁皇後的姑母!這天下誰不知道,萬歲與元後少年夫妻,感情最為深厚。


    華圯卻不這麽想!


    別說皇後的姑母,他娘還是萬歲的表妹呢,他爹也沒得到萬歲甚麽好臉色。至於佟家,都說萬歲厚待母族,但動了怒,佟國維佟國綱這兩個萬歲的親舅舅照樣被收拾過好幾迴,弄得顏麵無存。


    華圯聞言,臉上透出點不滿,“瑪麽,萬歲就算革了咱們家的爵位,又能如何?”親兒子的太子位還說收迴就收迴呢!見太福晉瞪眼睛,他幹脆不和就是不肯承認外孫女有一點不是的偏心眼老太太纏磨,對安郡王府福晉道:“額娘,您好好想想,八福晉可曾喜歡去甚麽莊子或在外頭有另買的宅子?端貝勒去八爺府尋不到人。”這時候八福晉也不可能帶著人去交好的人府上收拾罷,哪家那麽蠢?


    安郡王福晉還真知道,她行事圓融,既然從人小時候就施恩,後麵不管八爺府如何浮沉,她與八福晉都走的親近。此時事關兒子的爵位,安郡王福晉顧不得其餘的計較了,仔細想想,道:“和淑謹從東城門走的,恐怕是去了三裏河,八福晉在那兒有個田莊。”那莊子還是當年八福晉出嫁的時候安王府給準備的嫁妝。


    得到這個消息,華圯轉身就走,出去見蘇景,也不耽擱,道:“府裏確實不知淑謹去了哪兒,不過她與八福晉一道走的,額娘倒是說八福晉早年有個喜歡的田莊離東城門不遠。”他並不敢貿然說八福晉如何,但這樣說,也不會誰還不明白。


    “多謝二阿哥了。”華圯眼下連世子都沒封,蘇景隻能如此稱唿他。站起身拱了拱手,蘇景婉拒華圯要一起去尋人的意思,出了王府。


    跨出府門騎上馬背,從後頭追來的吉達策馬過來低聲迴道:“主子,人已經帶來了,兩人都有身孕。”


    蘇景朝吉達帶來的一輛藍布馬車看了看,麵無表情道:“讓個好手去趕車。”


    “奴才明白了。”吉達將坐騎交給身後跟的人,自己去把馬車車夫換下,親自駕馬跟著蘇景。


    一行人一路疾行,直奔八福晉名下在三裏河的田莊,隻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趕到田莊門口,累的坐騎都唿唿喘氣。


    蘇景讓人前去叩門。照蘇景在曆史上以及來京後對八福晉了解的隻言片語,原以為八福晉這會兒應該氣勢洶洶等在門後,誰知許久無人來應門。


    從事情一開始,蘇景心中有幾個揣測,但他都並未太慌忙,無論是哪一個揣測,他其實都認為,隻要別人是有心謀算,那麽格佛赫的性命是定能保住的,區別隻在於會吃多少苦頭。


    但龔額道格佛赫有孕的時候,蘇景就覺得事情變得棘手,再到此時,無人開門,蘇景心頭警鍾頓響。


    看著兩扇禁閉的木門,眼中鋒銳一閃而逝,蘇景翻身下馬,揮退敲門的侍衛,拔出了馬背上的佩劍。


    一劍出,寒光四射!


    蘇景在煙霧中踏在門扇上進了田莊,手中仍然執著長劍,視線及處,已看到院裏戰戰兢兢跪著的一堆下人以及他們背後一具女子的屍首!


    “這……”跟著蘇景來的石榮等人都驚呆了,他們以為來看到的或是被掌了幾十次嘴可憐巴巴的表姑奶奶,又或是哭天喊地,還在撒潑的表姑奶奶,沒想到,竟是一個躺在地上的死人!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去看蘇景。


    蘇景站著久久未動,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地上穿著大紅刻絲牡丹錦旗裝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麵躺在地上,腰部以下的衣服上繡的朵朵牡丹顏色豔麗如血,沒有任何一家染坊能染出如此純正的血紅。或許是因為,那原本就是血。血跡蜿蜒,最終墜落地麵地麵,滑出一道血紅色的河。


    蘇景看不到格佛赫的臉,但蘇景很確定那就是格佛赫。一個因臉上有疤不愛出門,脾氣暴躁喜歡背地裏罵家裏有人白吃飯,聽到外頭也有人這樣罵時卻不顧會不會有人嘲笑那張臉,跑出去和人大吵非要出了一口氣才迴家的格佛赫。一個就算嫁了人也愛迴來占娘家的便宜,但其餘親戚要隨便到自己鋪子裏拿東西她會攆到人家裏去硬把東西給要迴來的格佛赫。


    前世不是沒見過死人,今生,不是沒有親手殺過人。為何今日,偏偏覺得血腥氣直衝心肺,血色,刺入眼底了。


    蘇景覺得心口被甚麽東西輕輕紮了一下,接著眼前出現了瑪爾屯氏淚眼模糊的臉,那點輕微的刺痛感變成了鈍痛。


    見到蘇景持劍而行,跪在地上的一堆下人不住磕頭。


    他們乃八福晉的家奴,平素就因不得力才被派來管莊子的,若是親近人必然留在身邊服侍。原本今日八福晉難得過來,他們還歡天喜地,誰知會有如此的大禍呢!


    蘇景沒有理會他們,任由石榮等人上前把人拖到一旁,他蹲下身,猶豫再三,終究伸手將伏在地上的屍首翻了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饅頭般青腫的臉以及開裂的嘴角和——沒有合上的眼睛。


    蘇景仔細凝視這張麵目全非的臉,試圖在上麵尋找一點熟悉的感覺,可惜這種努力是徒勞無功的。


    “主子。”石榮彎下身喚了一聲,他手上早已有數十條人命了,但看到格佛赫的模樣仍覺得難過,移開視線輕輕問,“可要奴才讓人從府裏帶幾名女婢過來。”


    人死了,名聲仍然得要,總不能讓他們一群大男人把屍體抱迴去。


    “讓馬車上的人下來。”沉默許久的蘇景終於開口了。


    石榮一頓,隨即點頭將馬車上兩個縮頭縮腦,身著漢裝的女子叫下來,令人看著後,再將馬車趕進來。


    蘇景將格佛赫抱起來,輕輕放到馬車上,迴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那一群人。


    為首的莊頭被蘇景這無風無浪的一眼看的心神劇顫,終於鼓足勇氣撲出來求饒,道:“貝勒爺饒命,貝勒爺饒命,奴才等實在不知這是您的嫡親表姐啊!”


    誰又能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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