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敦看看坐在正中書桌背後的噶岱,見對方一直沉著臉不說話,就道:“噶岱兄是如何看的?”


    噶岱在達春麵前言辭狂放,此時冷靜過後,心思反而有了些不同。見博敦問話,他道:“金雀樓的掌管金不凡乃是揚州人,此人與我府中仆從有親,今日恰好上門拜訪,給我請安時,金不凡曾道端貝勒在揚州素有‘點財手’之名。我問何為‘點財手’,金不凡答,即為‘點石成金’之意。據聞端貝勒在揚州曾連續購買三十多家行將敗落的商鋪,半年之後,這些商鋪都起死迴生,在揚州同行中生意最好且名聲最佳,百姓時有稱讚。又半年後,端貝勒將其組建為一體,稱百貨商鋪。商鋪統一修繕,立一為總鋪,其餘為分鋪,形製皆為兩層小樓,,一樓販賣百姓所需的日常貨物,二樓則設茶間,包廂,專賣自廣州販賣過來的海外商貨,內中又有端貝勒名下工坊自產的種種精美罕見物品,不過兩年,這百貨商鋪就開遍江南。又一年後,端貝勒行文湖廣巨賈,將人邀請到揚州,沒多久,就傳出湖廣杭、成、宋、孫、趙、五大商家將名下商鋪盡入端貝勒所組建的百貨商鋪,成立商盟,以此換取分紅。自此五大商家生意蒸蒸日上,而不肯入其中的錢、王兩家,聽說在湖廣已漸漸消聲滅跡了。”


    博敦問的是噶噠如何看蘇景派人將賬冊取走之事,噶岱卻講了一通蘇景在江南的發家史。但這一番答非所問的重點,所有人都聽懂了。


    能赤手空拳將名下產業做到如此地步,逼的五個老牌從商家族不得不屈服投效,剩下不肯投效便滅亡的端貝勒,絕不會是一個他們之前所以為的蠢貨!


    別說甚麽端貝勒是旗人,有姑父在背後撐腰,所以能欺淩商人。須知道,能將生意做大的商人,每一個,後麵都有偌大靠山。況,江南自古富庶,江南大商家背後,往往有國戚乃至宗室撐腰,區區一個阿克敦,又算甚麽?在這樣的情形下,能保住自己的產業,並在群狼環伺中擴大,其中的手腕與眼光,絕不僅僅是會做生意那麽簡單。


    既然端貝勒乃真人,那麽之前的風平浪靜,這會兒的突如其來,必然都是有的放矢!


    屋中頓時一片寂靜。


    忽的,一名郎中恨恨拍了下大腿,咬牙道:“大意了呀!”


    這話在場的人都讚同,的確是大意了。怪誰呢,隻怪一直以來大夥兒做事都做的太暢快,即便偶有主子挑刺,不過是覺著自己得的不如別人好,不如別人多。遇見這種情形,能得萬歲親眼的,他們便把下麵經手的人送出去,再多給點東西賠罪。在萬歲麵前都說不上一句話的,冷言冷語說兩句,對方自己就退了。還從無人說過要查內務府的賬!換了多少個內務府總管,出過多少宮闈大事,都沒人說過!


    但眼下這些人不約而同有了與達春一樣的危機感,他們覺得,送出去那些賬冊,不僅是看,更是要‘查’!


    “這,這可如何是好。”先前被嗬斥的郎中這會兒嚇得摸了摸脖子。


    “慌什麽!”噶岱不滿的看了他一眼,心道這才是個連放出去頂罪都不放心的軟蛋!一扭頭對博敦道:“眼下賬冊雖送出去,好在是這半年的。再有,達春的本事,咱們盡知,未必就會出事。若貝勒爺非要雞蛋裏挑骨頭……”他冷冷一哼,沉聲道:“咱們雖是奴才,可貝勒爺畢竟還隻是貝勒!”他還不是皇上呢!


    聽到他這話,其餘人哪裏還不明白噶岱這是已有七八成篤定那端貝勒是真想查內務府的賬!


    “這,這……”一名郎中縮著脖子擦了擦汗,“那可是雍親王府的大阿哥,萬歲寵愛的皇孫。”的確隻是個貝勒,可這貝勒是宗室貝勒還是皇室貝勒,那差別,可不是一般大。


    博敦與噶岱交換了一番眼色,笑道:“這話說的沒錯。”旋即臉色一變,“但咱們,雖說都是包衣奴才,卻也不是沒名沒姓的人家。”


    內務府的包衣奴才,都出自上三旗,說是給皇家宗室使喚,但內務府從頭到尾,都隻有一個主子,那便是龍椅上坐著的人,沒坐上那個位置,管你甚麽龍子鳳孫呢?


    “不錯。”善安緊隨其上,眼中顯出一絲狠意,在幾個郎中臉上一掃,見他們皆迴避自己的目光,把手裏捧著的茶盅一摔,道:“大家同在內務府為萬歲效命,祖宗都是幾輩子的老親。各位,此時正是同心協力的時候!”


    “您說的是,您說的是。”幾位郎中看善安臉色不善,博敦與噶岱也目光陰鬱,心下一跳,想到以前無緣無故就暴病而死的幾個同僚,當即連連保證與他們共同進退,倘有差錯,必然把藏著的力氣都用出來。


    “好。”噶岱得到眾人承諾,眉頭舒展,笑著請同僚留下用晚膳。


    這些人魂不守舍,哪裏還有胃口,紛紛告辭。待其餘人都自後門走了,博敦在轎子裏轉了一圈,又命人繞迴來,直奔書房,找到並未去用晚飯,而是一直等在那兒的噶岱。


    “達春賬冊到底如何?”


    噶岱早就料到博敦這個妹夫會迴來,搖頭說了大實話,“我雖與他不睦,但我清楚他的為人,這種事情,他必然是拚了全力。”


    達春做賬的本事,大家多年合作,都是很清楚的。


    博敦才要舒一口氣,便又聽噶岱道:“我觀他神色,對端貝勒甚為畏懼。”他是不信甚麽狗屁同類感覺這種話,不過能讓達春緊張的東蹦西竄,他是有點擔憂的,加上金不凡那一番話,噶岱此時已清楚,自己這幫人的確是一開始就輕敵了。


    博敦沉吟片刻,問,“八爺可有話?”


    噶岱哈的笑了一聲,“你知道他家與我家的淵源。達春正是在八爺府上見不著人,才追到我這裏。”說罷將八爺一早就進宮給良妃請安的事情告訴博敦。


    “八爺這是……”博敦顯然很意外,以朝野對八爺的評價和他對八爺的了解,八爺當是位喜歡雪中送炭之人,誰想到此次……想到平日對八爺的推崇,博敦竟覺得有些心寒。


    噶岱卻顯得很平靜,“此事倒也難怪。自一廢太子,朝臣歸心八爺後,萬歲對八爺的寵愛便大不如前,如今雖再讓八爺入朝堂理事,未必沒有借八爺轄製太子的意思。端貝勒迴京後萬歲便厚加恩裳,寵眷不斷,麵對端貝勒的鋒芒,又是叔侄,八爺自然不便插手,以免落得個欺淩小輩,對萬歲旨意有怨憤之心的名聲。”在博敦麵前,噶岱也沒有那麽多心思,有話都直說了。


    博敦品了品噶岱這話,沉默片刻後搖頭歎道:“就怕八爺用意不僅於此!”


    若八爺是想讓內務府做香餌,那可真就是自己這些人的大劫了!


    內務府一幹官吏憂心忡忡,蘇景卻在家裏教導兩個年紀大些的妹妹如何煮酒品茶。


    “茶有性,水有靈。”蘇景將一個鏤花團紋銀壺放在哈宜唿兩人麵前,指著銀壺道:“內中盛的,是玉泉山水。每日清晨,宮中內監采玉泉泉心活水,灌入鬆木桶內,送往宮中供汗瑪法泡茶。但玉泉號稱天下第一泉,卻不是何茶皆可泡。玉泉水質清冽,宜配岩茶,方得水寒石峭真味。”


    說著話,小爐子上的紅泥砂壺壺嘴中已在咕咕冒出熱氣。侍立在旁的婢女將砂壺拿下,靜置片刻,待水初沸時的蒸騰之氣散盡,將水倒入事前早已放下茶葉的繪青梔綠瓷茶壺中,一股飄渺清淡的茶香頓時衝入所有人鼻尖。盛夏時節置身這茶香中,令人如同坐在山泉擊崖的水潭邊上。水聲潺潺,水汽漫漫。


    哈宜唿與其其格眼睛都亮了。


    大清的公主們,按製從小就有專人教導,學的是規矩禮儀,以免失了皇家體麵,長與教養嬤嬤之手,一生能與生母見麵都不過四五十迴,更別提皇父。或許,在她們一生裏存在感最重要的時候,就是指婚之時。如此深鎖宮門,長大的女孩,全然沒有所謂滿人姑奶奶的明快爽利,相反,多是敏感多疑,自憐自傷的性情。


    哈宜唿與其其格身為皇孫女,長在王府,比宮中的公主姑姑們要好一些。可大清要學漢人,所以要嫡庶分明,皇家的女兒們自然更要做表率。哈宜唿和其其格平日讀的書,都是女四書一類,出去跑馬打獵,一年不見得有一迴,玩的就是投壺,踢毽子,陪著女眷們看戲,學點女紅。


    而這些日子蘇景教她們的,卻大有不同。每一天都不一樣,每一天都很有意思!讓她們頭一次覺得,這日子過得甚有滋味,而不是每日一睜眼,讀書學規矩時都在擔心日後會被許配個甚麽樣的人家,年歲漸長,憂懼漸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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