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真是被蘇錦樓硬拖過來的, 用蘇錦樓的話來說, 多一個人就能多壯一份膽, 陶真不明白膽量和人數有何關聯。


    更何況隻是去見晉亭先生而已, 又不是讓蘇兄與洪水猛獸為伍, 但他見蘇錦樓像拉著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緊抓著他不放, 心有不忍便陪著蘇錦樓過來了。


    到了門口, 陶真隻能揮手與蘇錦樓告別, 人家晉亭先生隻邀請了蘇兄一人,他既未接到邀請貼, 又沒提前投遞拜帖,若是冒然同去,怎麽看都不合禮數, 所以盡管蘇錦樓故技重施想把陶真一塊拖著帶進去,但陶真十分冷酷無情的拒絕了, 隻一味堅持在門外等候。


    “蘇兄,有點方是何意?”難道蘇兄已經被打擊的神智不清了?


    蘇錦樓雙眼迷離,神遊天外,說話語氣飄忽不定, “晉亭先生, 他……他竟然讓我每隔五天到府中一趟。”


    “真的?”陶真滿臉喜色, 比蘇錦樓這個當事人還要開心,“這麽說, 晉亭先生答應收蘇兄為徒了?”


    蘇錦樓搖頭, “沒有, 沒有收徒,好像隻是簡單的課業指導。”


    陶真心中羨慕不已,那可是晉亭先生,傳說中最受大慶文人追捧的人物,他的學說被官家承認,科舉考試都是以他的觀點為準,有了他的指點,蘇兄何愁無夫子教導而荒廢學業。


    “即便沒有收徒,但有了晉亭先生的指導,蘇兄也算是不枉此行了,”陶真抬手恭賀,眸中除了欽羨無半絲嫉妒之意,“恭喜蘇兄得遇良師指導。”


    蘇錦樓滿目愴然,不見一絲喜色,他怎麽也沒想到事情竟有這般神轉折,就他那筆狗爬字還真入了先生的眼?難不成自己真是個天縱奇才,晉亭先生慧眼識英雄,看出他身具清靈之氣,以後能有一番大作為?


    一想到每過五天就要麵對麵的聆聽先生的指導,他心裏就怵的慌,原以為隻這一次見麵,丟過一次人就能逃脫升天了,結果還來個長期折磨,老天,求放過,天天麵對教導主任,他會發瘋的。


    再看看陶真一臉掩飾不住的欽羨與歡喜,他真想來一句,大兄弟啊,彼之蜜糖我之砒/霜,這麽大塊餡餅砸我頭上,我快被砸成腦震蕩了。


    由此可見,蘇錦樓他不僅慫,還是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若是其他學子能得晉亭先生的指導,不說放他個三天三夜的鞭炮慶祝,至少也該是欣喜若狂,難以自持,他倒好,人家先生沒嫌棄他,他自個兒反倒縮了,忒沒出息了點。


    此後,蘇錦樓每天照常偷聽常夫子講課,然後就是完成晉亭先生所布置的課業,五天後他再次登門拜訪,門口小廝大概已經得到主人家的吩咐,沒待蘇錦樓自報家門就熱情的將他迎了進來,又引他去了書房。


    蘇錦樓交了課業,雙手縮在袖中,眼睛死死的盯著腳前的一塊空地,緊張的手心直冒虛汗,王文永一張一張的翻看著蘇錦樓所寫的大字,屋內寂靜無聲,唯有紙張翻動的聲音,這讓蘇錦樓心跳如雷,更加惶恐了。


    “蘇生……”


    蘇錦樓條件反射性的後腳跟一磕,挺直胸背,大聲應道,“到!”那站姿,就差直接敬禮了。


    王文永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嗬嚇得雙手一抖,好險沒把手中的大字給撕了,他眉頭微皺,盯了蘇錦樓半晌。


    “蘇生,老夫是否麵目可憎之人?”


    蘇錦樓誠惶誠恐,趕緊迴道,“先生玉樹臨風,儀表堂堂,全無麵目可憎一說。”


    “哦?”王永風繼續發問,“蘇生是否認為老夫品行不端,或是學識不夠,不足以指導蘇生?”


    蘇錦樓直冒冷汗,手足無措,緊張的說話都快結巴了,“沒……晚輩萬萬不敢有如此之想法,先生大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曉,晚輩區區一介秀才,如何敢嫌棄先生?”


    王永風眼中疑惑更甚,“既然如此,那你為何每次見到老夫都畏縮不前,擔驚受怕呢?老夫既不長相嚇人,又不會無端加害於你,你的害怕源於何處?”


    蘇錦樓咽了一口吐沫,斟酌片刻後小心翼翼的迴答,“先生,晚輩隻是太仰慕您了,陡然見到真人,還有幸得到您親自指導,晚輩總感覺有些不真實,失禮之處,還請先生見諒。”


    王永風扶鬚,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的蘇錦樓,看來老夫的魅力不減當年啊,原來這蘇錦樓也是老夫的崇拜者,嗯,就是這崇拜的方式有些不妥,總是一驚一乍的,好險沒把老夫嚇出病來。


    “蘇生不必多慮,既然老夫決定指導你了,你自不必心慌,先前老夫曾有言,此生絕不會收徒,這一次因你對小女有救命大恩,小女提出讓我指導你的課業作為報答,這才有了五日一次的指導,如無意外,以後你將會繼承我的衣缽,你我雖無師徒之名但卻有師徒之實,作為我王永風的半個弟子,以後你切莫有此畏縮之態。”


    衣缽?我滴娘哎!突然說要讓自己繼承鼎鼎有名的晉亭先生的衣缽,怎麽總感覺心中更慌了呢?


    他先前還納悶呢!人家晉亭先生為何屈尊降貴指導他這個無名之輩,原來還是那位王姑娘的原因,她明明可以用其他方式來答謝他的救命之恩,但卻用了對自己來說最為有利的方式來報答,那位王姑娘果真是個性情中人。


    既然天降良機,讓他得以名師指導,那就好好把握住此次機會,有了晉亭先生的教導,就算他僅僅是隻土鱉,想來也能有翻身的一天吧。


    蘇錦樓繃著臉,盡量讓自己的腿別發抖,他躬身行禮,麵對先生的叮囑,雖然他心裏仍舊虛的慌,但格外鄭重的應承道,“謹遵先生教誨。”


    王永風將手中的大字置於一旁,也不作細微的點評,而是直接教導蘇錦樓習字之法。


    “習字的關鍵在於腕力,以後寫字時可於手腕處懸一重物,取一豎直平板,於板上寫字,多加練習,半年即可看出成效,科舉考試,閱卷官批改答卷之時雖是看的朱卷,但在最後的校對以及抽卷查閱之時,若是學子的墨卷字跡潦草或是字體不成規矩,很有可能會被主考官判為落榜,故而想要走科舉這條路子,需要習得一手好字。”


    王永風說完字跡問題,並不著急給蘇錦樓講解書本上的知識,反倒轉而問起國情問題。


    “蘇生可知如今的大慶朝局勢如何?”


    蘇錦樓躬身迴道,“晚輩隻知,當今聖上有六子,除太子居住於汴京,以及已經逝去的江州長樂王,還有三子長青王居於青州,四子福王居於常州,五子涼王居於涼州,六子康王居於楚州。”


    “嗯。”王文永扶鬚沉吟等待下文,誰知等了半天也不見蘇錦樓發聲,“沒了?”


    蘇錦樓結結巴巴的迴答,“沒,沒了,還要說什麽?”想了半天又憋出來一句,“幸好我們大慶疆土遼闊,不然還不夠分封這些藩王呢?”


    其實蘇錦樓想說的是,幸虧皇帝能生卻留不住孩子,成年的隻將將活了六個,要是再來個十個八個的,估計皇帝老兒還得窮兵黷武,把大慶的版圖多擴張一些,不然沒有足夠的封地賞給這些個藩王,豈不是把老臉都給丟盡了?


    然,這話有些大逆不道,對皇權太過不尊重,於是他也隻能換個說法。


    王永風沉默了片刻,總覺得蘇錦樓腦子裏的想法有些異於常人,每次都能把他噎個正著,看來以後還得習慣此子的說話方式,不然承受能力太差,他至少得少活十年。


    “除了這些藩王,大慶朝之外還有哪些小國,蘇生可有了解?”


    蘇錦樓沉思了片刻,以前他讀史書的時候倒是了解過,“晚輩隻知大慶北邊有白荻遊牧一族,南有瓦剌,南北交界地區生活一個小部落名叫綺羅,族人善用毒和蠱,東邊毗鄰連綿不絕的山嶺,西邊靠著一望無際的茫茫海域,至今未曾發現他族部落。”


    王永風原以為蘇錦樓並不了解大慶國土之外的事情,沒想到問及對方之時,對方侃侃而談,顯然並不是他所認為的一無所知。


    “除卻這些外族,蘇生對於大慶朝的世家可有了解?”


    蘇錦樓自然知道,當初買了那部書店老板胡吹海噓的“巨作”史書,上麵除了數不盡的小道八卦,對於正史的記載亦十分詳解,他看完後雖談不上對大慶的國情了如指掌,但也至少不是個睜眼瞎。


    “世家底蘊深厚,傳承至今的有南陽沈家,汴京王家,南宮家,上官家,左家,這五個世家中居於汴京的王家和左家已曆經四朝,南宮與上官這兩個家族是從前朝興起的,至於南陽沈家,史書上並未有過多的記載,不過好像每朝每代都有沈家的影子。”


    王文永身為世家子,對於世家更為了解,所知內情也比外人多得多,“沈家,那是經曆了曆朝風風雨雨最為久遠的家族了,外人都以為沈家傳承如此之久,關鍵之處在於其避世不出,不與世人爭名奪利,實則不然,曆朝曆代沈家的後代都會化名參加科舉,取得功名。”


    蘇錦樓不解,“化名?不論是報名還是答卷,都是要寫祖籍三代的名諱,若是化名,應該很容易露餡吧。”


    王文永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這就是世家了,底蘊背景遠不是普通百姓能夠比較的。”


    蘇錦樓了然,不就是假戶籍嘛,大慶實行戶籍管理製度,沈家傳承久遠,朝中定有不少人脈,捏造幾個戶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所謂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不外如此。


    王永風又道,“你能了解這麽多已經很不錯了,許多讀書人隻重於書本上的文句,對於國家大事兩耳不聞,殊不知這都是短視之舉,以後你還需了解民生農事,甚至商賈之事也需要知道一二,你可以不精通,但不能一無所知。”


    “是,晚輩明白。”


    蘇錦樓早就知道讀書不是件易事,像先前的縣試府試院試都隻是小兒科,秀才隻是科舉的起點,真正慘烈的競爭是從鄉試開始,而鄉試之前有三年大比,三年大比之前是歲考。


    對於蘇錦樓而言,歲考還有一段時間,他不著急,目前比較要緊的是小考。


    常夫子當初把蘇錦樓變相的趕出課堂,但每次小考仍然要求他參加,“既然你是府學新進學子,就要參加府學裏的所有考試,呆在府學的一天,就要履行學子的職責。”


    這個理由十分正當合理,任誰也挑不出錯誤,常夫子的目的十分明顯,為的不過是想讓蘇錦樓出醜,迫使其產生羞愧之心,從而主動退學。


    常夫子原以為蘇錦樓被趕出學堂後,就會忍耐不住主動退學,誰知等了一天兩天,這都近三個月了,蘇錦樓還是沒有退學的意向,常夫子心裏愁啊,他靈機一動決定組織一次小考,刺激刺激蘇錦樓,讓其知難而退。


    可是等成績出來後,常夫子臉都綠了,蘇錦樓不僅沒墊底,還排在了第三十三名,若不是作詩的拖累,這名次至少得往前挪個四五位。


    “怪哉!”常夫子百思不得其解,這蘇錦樓進學之時幾乎是墊底的成績,而且署官大人暗示此子成績並不屬實,那麽他是如何在沒有夫子指導的情況下考出這麽個成績呢?


    常夫子再三查閱蘇錦樓的答卷,這分數確實不摻一點水分,監考之時他重點關注蘇錦樓,更不可能讓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弊,所以,這個成績到底如何得來的?


    常夫子暗地裏糾結不已,蘇錦樓看了成績後開心的直哼哼,這次小考他竟然沒有墊底,還排在了第三十三名,果然有名師的指導就是不一樣,他以前墊底的成績都是參雜著水分的,這一次可是實打實考出來的,是真材實料。


    蘇錦樓心裏這個美啊,正好這天是去先生府中拜訪的日子,他屁顛顛的跑到了先生的書房,迫不及待的想要把這件喜事與先生分享。


    王永風見蘇錦樓滿臉喜色,眼中的得意藏都藏不住,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些許笑意,“蘇生滿麵紅光,是有什麽喜事嗎?”


    蘇錦樓喘勻了氣,喜笑顏開,“先生,昨日學院的夫子組織小考,今日得知成績,晚輩喜不自勝。”


    “哦?”王永風難得見到蘇錦樓如此孩子氣的一麵,十分配合的說道,“看來蘇生此次成績斐然啊……”


    蘇錦樓挺起胸膛,一臉驕傲,“先生,我取得了第三十三名的好成績,終於不是最後一名了!”


    聞言王永風扶鬚的手頓時一僵,臉上的微笑片片皸裂,“蘇生,難不成此次府學的新晉秀才不止四十人?”


    “唉?”蘇錦樓摸不著頭腦,雖想不通先生為何有此一問,但他仍老實的迴道,“這一次府學新晉秀才有三十六人,本來應該是四十人的,可是有四個秀才並未來府學進學。”


    王永風臉一黑,不是第一也不是正數第三,而是考了倒數第三名,蘇錦樓這小子竟還洋洋自得的跑到他麵前報喜?喜從何來?


    想他王永風三歲認字,五歲習字,八歲誦讀經文五義,十歲專研四書五經,十八歲參加科考,一路高歌猛進,得中六元,同屆學子無人能出左右,後來狀元及第,跨馬遊街,是多麽意氣風發。


    萬萬沒想到,他王永風第一個指導出來的學子竟然在小考中考了個倒數第三,更沒想到的是這個有實無名的弟子隻考了個倒數第三就心滿意足了,還樂嗬嗬的跑來與他分享,真是氣煞老夫!


    若是被別人知道他王永風教出這麽個棒槌,他的臉麵往哪擱?簡直就是晚節不保啊。


    “蘇錦樓,”王永風陡然變得如沐春風,笑眯眯的問道,“你對這個成績很滿意?”


    每次先生叫他全名肯定代表著他要倒大黴,蘇錦樓一個激靈,立馬從欣喜若狂變成了小心翼翼,“先生,您難道不……不滿意嗎?”


    王永風露出春風細雨般和藹的笑容,“滿意,怎麽能不滿意呢?”


    竟還敢問我滿不滿意?看來是以前的教學方式太過溫和,這小子都不曉得嚴師出高徒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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