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樓顧不得周遭驚異的目光,從懷裏掏出一遝銀票,數了五百兩後又把剩下的幾張揉巴揉巴的塞進了懷裏,那極不講究的粗魯動作,仿佛手裏拿的不是銀票而是廢紙,看的人嘴角直抽抽。


    大夫得了銀錢立馬親自給病人抓藥,不是他心狠,實在是藥方中的主藥十分稀少,若不是東家在汴京有些關係,這小小的棠柳鎮中哪會出現如此好藥,這藥本就是東家拿來做和春堂的鎮店之寶用的,也沒想過會有人能用上它。


    若是不怎麽珍貴的藥,賒賬也沒什麽,這點主他還是能做的了的,但若是輕易動了店內的寶物,東家知道後肯定會怪罪,他這把老骨頭可吃罪不起。


    眼見蘇順安還能把藥咽下去,老大夫長舒了一口氣,能吃藥就好,最怕的就是人事不知連藥都灌不進去。


    “吃了藥,多休養,以後不能太過勞累,才能於壽數無礙!”


    聽完這話,蘇家所有人心中大石落地,隻要於壽數無礙便好,至於不能勞累無法下田幹活,這也沒什麽,少了一個勞動力不過是比以往辛苦些,總比天人永隔的情況好。


    “大夫,我爹什麽時候會醒?”蘇大郎和蘇二郎顧不上與對麵的嚴家人對峙,心裏萬分牽掛著親爹的安危。


    “嗯,這個說不準,早則一天遲則兩天,不過最早也得明天才能醒。”


    蘇家人點頭,那藥再金貴也不是神丹妙藥,萬沒有一吃就恢複的效用,這點蘇家人心裏都理解。


    蘇錦樓尋思著蘇老爹傷在頭部,此時最重要的就是休息,牛車晃動顛簸,通往村裏的路又不平整,若是此時將人移送迴家,一不小心二次受傷那就遭了。


    “大夫,請問您這邊有沒有安置病人的房間,我想讓我爹在這邊休息一晚,銀錢我照付給您,您看是否能行個方便?”


    老大夫說話十分幹脆,“你這後生客氣什麽?後堂客房閑置,自去住便是,還提什麽銀錢?”


    隨即喚來夥計囑咐,蘇大郎和蘇二郎連忙用擔架抬起蘇順安跟隨著夥計去後堂安置。


    “大哥,裏正他們還在外麵,總不能讓人在那兒幹等,不如二哥與娘留在這裏照看,我和你出去處理其他事情?”


    蘇大郎點頭,他是蘇家長子,這個時候理應當家,這件事的起因在於酯兒,小弟身為酯兒之父也應該在場。


    “大哥,”蘇錦樓跟隨蘇錦河一起向外間走去,“我還不知個中因由,煩勞你為我解惑。”


    “唉!還不是嚴家那無知小兒的錯嘛……”隨即簡明扼要的將事情原委說於蘇錦樓聽,既不添油加醋偏袒自家,又不缺枝少節模糊事實。


    “這麽說來,是嚴家小兒言語侮辱酯兒,周家禮哥兒為酯兒打抱不平引發的爭端?”


    “是啊!其實說到底這隻是小孩子間的小打小鬧,可那嚴沛之父說話太氣人了,好像隻要他道歉我們就該原諒他,若不原諒就是罪大惡極,後上溪村村民又言支流本該屬於他們村,被趕走的人應該是河西村的人,可是憑什麽?那本是我們河西村的地方,為什麽要趕我們走?”


    蘇錦樓不知當初劃分土地的標準,對於這支流的歸屬問題沒法斷言,但那嚴家小兒卻是不能輕易放過,小孩子不懂事,做大人的總不會不懂事吧。


    嚴沛比酯兒大不了幾歲,嚴氏私奔出逃時他能懂什麽?如今一見酯兒就提及酯兒娘私逃,言語中全是侮辱,可見平日裏多是聽了家人之言在外學舌,這就引人遐想了。


    及至大堂,尋了一僻靜之地,蘇家兩兄弟一致對蘇裏正表示感謝,至於一旁的嚴成庵,漫說感謝,連一個眼神也沒給,從頭至尾漠視到底,完全當他不存在,使得嚴成庵頗為尷尬。


    嚴成庵憋氣,因著受傷的蘇順安,蘇家人遷怒於他,他為了表示誠懇道歉的姿態,是怎麽也不能當麵發火的,甚至連丁點不滿的情緒都不能有。


    “我爹受傷,希望兩位裏正能為我蘇家主持公道。”這是在路上兩兄弟就商量好的,雖然蘇家是苦主,但裏正當時也在場,此事交與他來處理最合適不過。


    蘇行之是河西村的裏正,有掌管戶口,課置農桑,檢查非法,催納賦稅等職責,此次兩村爭鬥導致蘇順安受傷,維護本村村民權益,他責無旁貸。


    “嚴裏正,不知你是個什麽說法?”


    嚴成庵看了看蘇行之,又瞅了瞅蘇家兩兄弟的冷臉,心裏莫名的慌了一下,“這……這也不能全怪我們村吧!當時情況不明,石頭從何人手上飛脫,也無法查明……”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無非是指石頭有可能是從河西村村民手中飛脫出去,不能全讓上溪村的村民背這個黑鍋。


    蘇行之不怒自威,雙眼直直盯著嚴成庵,意味不明的問道,“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想負責了?”


    “蘇裏正何出此言?”嚴成庵打定主意推脫到底,“若真是我村村民之錯自然會負責到底,但如今事實真相如何根本沒法查明,說不準那石頭出自誰人之手,又何來不想負責之說呢?”


    蘇行之左右為難,實際上這事就是個糊塗官司,當時那麽些人混戰在一起,還真說不好是誰失手砸了人,若嚴成庵耍賴到底,他還真不能把對方如何。


    蘇錦樓見事情僵持,往前踏了一步,對著兩位裏正行作揖禮,“兩位裏正,某有一言,恭請二位聆聽。”


    “嗯?”見是蘇家三郎發話,蘇行之當即同意,“蘇家是苦主,你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蘇錦樓行拱手禮,“何人失手傷了我爹,此事確實難以查明,但兩村混戰因何而起,這點……總該不會說不清吧。”


    這話一出,嚴成庵目光如炬直指蘇錦樓,蘇錦樓也不懼他,低垂著的眼眸深沉如墨,你嚴成庵想要避重就輕模糊事實,也要看他老蘇家答應不答應。


    “若不是嚴家小兒出言侮辱我兒就不會有孩童之間的爭端,無爭端亦不會引發兩村混戰,我爹自然不會受池魚之殃,白白遭了這份大罪!更何況,上溪村來我河西村汲水,揚言要占了支流,將我村人趕出去,這又是哪家的道理?劃分土地是由官家負責的,上溪村若有委屈自可與官家訴苦,無緣無故到我河西村的地界耀武揚威,這真讓人看不懂了。”


    眼見嚴成庵麵色難看,蘇錦樓謙虛道,“這僅是我粗鄙之見,望兩位裏正分辨,若有不妥之處,還請裏正看在某見識淺薄年紀尚輕的份上,原諒一二。”


    嚴成庵先是被漠視,後又被打消了心裏的小九九,如今蘇錦樓的一席話將他極想避及的事情都翻扯了出來,這讓他惱火不已,“不妥?什麽都讓你說了,我哪能說不妥?蘇三郎不愧是讀過書的,嘴皮子好生利索!”


    “唉?嚴裏正這話有失偏頗,”蘇行之見嚴成庵爭對蘇錦樓連忙出言維護,“我倒是覺得蘇三郎此言甚是有理,那挑起事端的嚴家小兒總歸是你上溪村的人吧。”


    “可……可那隻是無知小兒之間的玩鬧罷了,若不是河西村村民要把我村人趕出去,又怎會引發兩村人打鬥?”


    “哼!”蘇行之麵帶譏笑,“怎麽?支流屬於河西村,難道上溪村的人不該離開?看來此事倒是我之錯了,當初就不應該心軟看在鄰村情誼的份上允你村之人來我村取水。”


    嚴成庵急的直喘粗氣,“可……可那支流本就應該……”


    “應該什麽?應該給你們上溪村?那你得找官家說理,而不是和我掰扯。”


    蘇行之懶得和嚴成庵解釋,當初官家來人勘測土地,這嚴成庵行事清高自傲,求人辦事也不願放下高傲的姿態,自然惹人不喜。


    後來支流被分給河西村,也不知從哪裏傳出的流言,說是他蘇行之賄賂官家,傳的有鼻子有眼的,連河西村的村民都會在私下裏嘀咕一兩句,這種事越描越黑,他索性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後來上溪村的人就說,你瞧!人蘇裏正自己都承認了,若未舍了銀子,他怎麽不為自己辯解?


    蘇行之有苦難言,若是他真仔細解釋了,別人就會相信?不會覺得這是狡辯之言?世人隻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所聽之言經過耳朵的過濾徒留下自以為的真相,哪還管得了他人心中的苦楚?


    “嚴裏正!”蘇錦樓低眉淺笑,眉眼間已不見剛才的肅然,“此事是由嚴沛而起,嚴沛是個孩子,我不與其計較,但嚴沛之父沒有做好教導之責,嚴家……”


    說到此處蘇錦樓頓了一會,似在斟酌著如何評價前嶽家,“嚴家教女不善,教子不嚴,嚴裏正和嚴家同宗同族,就不怕因著嚴家耽誤你家子孫後代的名聲?”


    嚴成庵心中一驚,蘇錦樓之言確實觸動了他原本忽視的事情,人有親疏遠近,就算他再怎麽偏袒嚴二,一旦涉及自家人,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舍棄別人。


    最終經過商議,由兩村裏正牽頭,上溪村需出五十兩銀子作為此次對蘇順安的補償,河西村則出十兩,此後上溪村村民隻能在固定地方取水,待村內水流迴緩,必須立即迴村不得擅自踏入河西村。


    “還有一事!”蘇錦樓見蘇大郎同意了兩村裏正的處置,他便不在此事上多言,但思及便宜兒子他卻不得不說。


    嚴成庵以為蘇錦樓還不滿足,心中甚為不快,“怎麽?你大哥都同意了,你這個當弟弟的還有什麽意見?”


    蘇錦樓無視對方冷臉,“當初,嚴氏私奔出逃,嚴家口口聲聲勸說讓我為酯兒著想主動寫下和離書,明為相勸實則威逼,當時嚴裏正也在場,應該還記得當日情形吧。”


    嚴成庵點頭,不過當初嚴二私下裏跟他通氣說用三十兩銀賄賂蘇錦樓,這才讓其寫了和離書,難不成這事有假?


    蘇錦樓見嚴成庵麵露疑惑,不禁挑眉,莫不是他那前嶽父將三十兩銀這等陰私也告知嚴成庵了?看來這兩家的交情不是一般的好。


    不過那又如何?蘇三是收了銀子,可這古代既沒錄音又無監控,當初也沒留下紙張文書,如今他拒不承認耍賴到底,誰也奈何不了他。


    反正誰都知道當初是嚴家逼迫,蘇三為了稚齡小兒這才妥協,這時候若傳出三十兩銀的消息,別人隻會說是嚴家黑了心腸,逼迫別人不說,還要壞人清譽,這還多虧了蘇三以往在長輩麵前的孝子形象。


    “我與嚴氏和離之時,酯兒不過將將一歲,他能懂什麽?上一輩的恩怨本不應牽扯到下一輩,可嚴沛舊事重提,字字句句辱及我兒,這又是何道理?”


    “此事……是嚴家之過。”嚴成庵此時心中也對嚴二一家心生不滿,小孩子能懂什麽?嚴沛言行無狀定是受長輩影響。


    “既然如此,嚴沛需上我家向我兒致歉,嚴氏家族不可再提當年舊事,此後蘇嚴兩家再無瓜葛,酯兒也沒有外祖家。”


    這話明顯是想徹底和嚴二家撇清關係了,嚴成庵覺得蘇錦樓未免太過不講情麵,“這……會不會太過了?”


    “裏正貴人事忙,難免有些地方不知因由,非是我鐵石心腸,實在是前嶽家做事不地道,自嚴氏離開蘇家,嚴家上下竟無一人來看望過小兒,更別說吃過他家的一粒米一塊糖了,如今看嚴沛對我兒惡言相向,見微知著,嚴家上下對我兒多是無一絲疼愛之意,有這樣的外祖……”


    後麵的話蘇錦樓沒說嚴成庵也知曉,說來說去,都是因為嚴二小女兒惹出的債,這嚴二也是,越老越糊塗,這一家子腦子不清楚,他也懶得跟在後麵收拾爛攤子。


    見嚴成庵點頭,蘇錦樓忙找來紙筆將事情寫明,其實斷與不斷都無差別,自蘇三與嚴氏和離,蘇嚴兩家幾乎就沒了幹係。


    但既然能借著此次機會在兩位裏正這裏備案,與嚴家以及嚴氏徹底斷個幹淨,何樂而不為?以後嚴家再也不能借著嚴氏對酯兒的生恩,當麵對酯兒指手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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