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血色長袍的張宣倒背著雙手從小趙身邊走出來時,臉色已經微微泛起了一絲蒼白,雖然在極力壓製著,卻仍舊忍不住咳出了聲來。


    張宣僅僅跨出了兩三步的距離,原先圍在我們身邊的黑衣人就像潮水般退了下去,可他們並沒退走,而是極為詭異地形成了一個更大的包圍。


    賈沁城的聲音忽然從山坡上傳了過來:“血掌櫃張宣大駕光臨,晚輩深感榮幸。昔日泰山之巔,家師未能留下前輩,一直深以為憾。時隔多年,不知道前輩的瀝血袍是否還能一展當年雄風?”


    我聽小趙說過,張宣逢戰必穿血袍,每每一馬當先,率領部署縱橫拚殺,周身浴血,自己和敵人的鮮血混在一處,順著衣角滴落,人卻站於屍山血河當中傲視蒼天,宛如魔神。瀝血袍與血掌櫃的威名由此而來。


    張宣淡然道:“憑你還不配看老夫血染戰袍之崢嶸。讓鬼算出來吧!”


    賈沁城笑道:“家師就在附近。等到張前輩成了我的座上之賓,家師自然會親自與前輩把酒言歡。”


    張宣不屑地冷笑道:“憑你想要擒住我?”


    賈沁城道:“前輩已經不是當年的血掌櫃了,家師的萬鬼噬仙大陣也已完善,前輩恐怕已經沒有跟家師交手的機會了。”


    張宣臉色劇變之下,賈沁城卻笑道:“不過,前輩倒不必為無法與家師交手遺憾,你至少能看到家師截殺殺人堂的雄風。”


    不好!我聽到賈沁城的冷笑,心裏猛然一沉。


    片刻之後,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之聲就從四麵八方衝霄而上,數不清的鬼魂像是氤氳而起的水汽,從四周山野當中浮上半空。


    剛剛還包圍著我們的黑衣人,此時卻一個個盤膝坐在了地上,殷紅的鮮血從他們眼角當中迸射而出,順著麵頰潺潺流落,不到片刻功夫,數以百計的黑衣人就變成了眼中鮮血橫流的屍體。


    “那些人是陣基!”我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難怪那些戰力不高的黑衣人會悍不畏死地拚死阻擋我們離去,原來他們唯一的作用就是送來給我們斬殺,讓他們的屍體變成陣基。


    顧不上頓時慌了:“兄弟,你不是會陣法嗎?快看看……”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時,賈沁城卻笑道:“展卿雖然精通風水,在陣法上極有造詣,卻破不了我師父苦心鑽研的萬鬼噬仙大陣。”


    賈沁城有一點說錯了。


    我精通風水不假,但是陣法上去隻會那麽幾樣,遇上高深的陣法一樣束手無策。


    片刻之後,一陣怪異的龍吟聲忽然隔空而來,等我抬頭看時,形同蛟龍、卻沒有雙角的桂龍晚元精已經盤踞在了我們跳下來的山坡上,水桶粗的龍頭從山頂高高揚起,將賈沁城托舉在了半空當中。


    不久,一陣“篤篤”的木魚聲響也從我們後方悠然而至,那股肉類被煮熟的怪異香氣也隨著木魚的聲響卷到了我們身前。


    身穿黑袍的老僧精正坐在我們後方的樹杈上,隨著樹枝上下顫動,手中木魚也跟著發出一陣“篤篤篤篤”的怪異聲響:“諸位施主如果等得不耐煩了,可以到老衲這裏來。老衲的五髒廟裏自有各位施主的一席之地。”


    腳踩龍頭、背映月光的賈沁城顯得異常詭異:“諸位如果有興趣,可以試試萬鬼噬仙大陣的威力。不過,我勸各位還是不要輕易嚐試為妙。萬鬼大陣的後麵連著鬼眼,諸位試過之後,說不定會被鬼眼索進幽冥,永世不得而出。”


    我冷聲問道:“抱虎嶺中真有鬼眼?”


    賈沁城道:“事到如今,告訴你真相倒也無妨。賈琢當年被鬼眼追殺的前半段毫無虛假,他所說的那口井,也確實存在。”


    “至於說李家先祖為什麽要把鬼眼標注為風水寶地,我也不得而知。家師帶著我的魂魄一路跟蹤賈琢,發現鬼眼的存在,所以才在這裏部下了萬鬼噬仙大陣。”


    賈沁城道:“其實,這一點你也應該想得到。懸鏡司接手賈琢生意多年,幾次進出抱虎嶺,卻一直找不到鬼眼的所在,就是因為家師為鬼眼做了掩飾。”


    賈沁城說到這裏,我已經明白了過來。


    暗天殿的荊先生利用鬼眼把大半個抱虎嶺變成了一內一外兩座大陣,內陣用來圍困我們,外陣則是對付繼續趕來的殺人堂精銳。


    這一次獵屍堂精銳盡出,不論是懸鏡司還是獵屍堂本身,都不會允許青木衛在抱虎嶺全軍覆沒,一定會派出大批精銳來援。荊先生要做的就是“圍點打援”。


    張宣倒背雙手道:“荊先生好算計,的確像他的作風。展卿,你現在是全場唯一的堂主,如何做,由你決斷!”


    按照懸鏡司的規矩,臨危決斷的人必須是全場身份最高者。我為堂主,張宣為長老,在某種意義上,張宣可以不問我就直接下達命令,他現在就把決定權交到了我的手裏,是幫助我樹立對不死堂的絕對權威。隻不過,我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權威以後還能不能用得上了。


    我舉目看向隻剩下殘兵敗卒的青木衛,又看了看倒垂兵器、等待命運安排的乞活軍,最後,看向了顧不上和陳與唱:“諸位,可願與本座慷慨赴死?”


    小趙振臂道:“乞活軍願追隨堂主,至死不渝!”


    青木衛中有人喝道:“我等願為懸鏡司效死!”


    “好——隨我殺出去!我死,你們踩著我的屍首繼續前行!不管是誰殺出抱虎嶺,一定要通知殺人堂,全軍後撤,待到他日再替我們報仇!”


    幾個青木衛互相看了一眼:“我等願追隨展堂主,至死不渝!”


    “乞活軍——”我豁然轉身振臂怒吼道,“陣列衝鋒!”


    小趙摘下身後的背包,輕輕拉下益霖為乞活軍打造的麵甲,一張原本略帶玩世不恭的麵孔,瞬時間被麵甲覆上了一層鐵打的冷意。


    一張張麵甲落在乞活軍的臉上,從未經曆真正廝殺的乞活軍身上瞬間升起了生澀的剽悍。舍生忘死的決然從乞活軍眼中流露的一刻,我仿佛看見了一支赫赫雄軍。


    如果,再給他們一段時間,他們定會鑄就輝煌。


    如果,再給他們一段時間,他們定會崛起術道。


    如果,再給他們一段時間,他們定會名震天下。


    沒有如果了……我還不曾帶領他們走向輝煌,就要帶著他們走向覆滅。


    乞活軍冰寒雪冷的長刀整齊劃一地指向敵群時,我緩緩拔出逆鱗斬,舉刀向天:“這是乞活軍的第一戰,也是最後一戰。就讓他們看看我們乞活軍的風采!擋我者……”


    我口中那句“擋我者死”的第四個字還沒出口,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怒喝:“等一下!”


    陳與唱!我莫名其妙地看向身後時,卻見陳與唱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遠處空地上,向我輕輕招了招手:“記住我現在的樣子吧,這才是陳與唱。”


    她要幹什麽?


    這個念頭剛剛從我腦海中劃過,就見陳與唱忽然撕開了自己身上黑色勁裝,兩道水袖般的袖管頓時從她雙臂上垂了下來。


    在下一刻,她的外衣不知道怎麽變成了一條月白色長裙,烏黑如瀑的長發從她頭上垂了下來。等到陳與唱輕撩雲袖從自己臉前拂過之後,她原本英姿颯爽的麵孔已經帶起了略施粉黛的嫵媚。


    那一刻,陳與唱傾國傾城。本已經想要慷慨赴死的乞活軍下意識地放下了長刀,圍在四周縱聲嚎哭的厲鬼不知怎麽忽然變得寂靜無聲,淒淒轉向了場中。


    此時,陳與唱猶如畫筆勾勒的眼角上泛起了晶瑩的淚光,輕啟明媚朱唇清唱道:“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垓下歌!


    霸王別姬!


    虞姬!


    一連串名詞從我腦袋裏冒出來之後,我頓時打了一個寒顫:“閉嘴,別唱了!快點給我停下!”


    賈沁城也叫道:“出手,出手!給我殺了陳與唱,不能讓她再唱了!”


    陳與唱恍若未覺。她似乎已經化成了虞姬,在淒淒夜空之下翩然起舞、蕭然清唱。


    衝到陳與唱身邊的不論是人是鬼,都在那一刻雙膝跪倒、嚎啕大哭。


    《垓下歌》是西楚霸王敗亡之前吟唱的一首足以驚神泣鬼的壯歌。起句氣壯山河、勢吞萬裏,末尾道盡了英雄末路的感慨,讓人倍感蒼涼。


    楚霸王當年擊鼓吟唱《垓下歌》,愛妃虞姬清唱相合。一曲唱罷,虞姬自盡於中軍帳中,楚霸王率部突圍,血戰烏江岸邊,自刎身亡。


    陳與唱正恍如當年的虞姬,她是要助我們突圍嗎?


    “陳與唱,別唱了!”我想要阻止陳與唱,卻偏偏沒法往前靠近半步,每次出手都被無形的力量推迴原位。


    我心中越來越慌時,天邊忽然傳來一聲怒吼:“愛妃,愛妃!孤之愛妃在哪兒?”


    我下意識地失聲驚叫道:“西楚霸王項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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