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鬼兵踏上山崖的一刻,我就知道,此行再無生路。而我卻在那一刻平靜了下來。我爺爺跟我說過:如果不能殺出重圍,那就選擇死得壯烈。展家子弟絕不忍辱偷生。


    我揚刀而起的瞬間,九天之上忽然電閃雷鳴、金蛇狂舞,一道道閃電在空中縱橫交錯,好像末日即將來臨。


    “聖主迴歸啦!”秋明的身上鮮血淋漓、毒液肆虐,卻強撐著身軀爬了起來,掙紮著跪倒在地:“罪臣秋明,恭迎聖主!”


    “恭迎聖主!”成千上萬的八旗鬼兵跪在虛空當中,齊聲呐喊,聲勢震天。


    我忍不住轉過頭看向天空,沒想到僅僅是這一眼,就把我震得目瞪口呆——天空中湧出的無數軍馬橫列雲霄,可他們手中的大旗竟赫然寫著“大明”!


    “錦……”顧不上嘴裏剛冒出了一個字來,就被陳與唱捂住了嘴巴,顧不上那雙眼睛卻差點沒瞪出眼眶。


    如果,一杆大旗還證明不了對方的身份,那麽他們身上明晃晃的飛魚服,足夠說明從虛空當中殺出的軍馬,就是有明一代兇威赫赫的錦衣衛。


    八旗鬼兵還匍匐在地,錦衣衛已經在獰笑中拉開了弓弦,僅僅一息之後,鋪天蓋地的箭雨就從高空當中覆蓋而下。山巒之上鬼火迸射入空,如同雜草鋪陳遍地的箭矢還在微微震鳴,八旗鬼兵已經抬起了頭來。


    “殺——”八旗鬼兵升空而起。


    “擂鼓衝鋒!”錦衣衛戰鼓狂擂,撲落雲霄。


    兩支強軍舍生忘死地衝殺在一處時,我放開手腳飛快地衝向了爬犁:“快點跑!”


    陳與唱、步詩文一個接著一個跳上爬犁,顧不上一把抓起陳絲雨,把人扔到了爬犁上,他自己和我一塊兒推著爬犁向山道瘋狂衝去。


    站在附近的幾個鬼兵也一塊兒向我們殺了過來。陳與唱、步詩文挺身而起,並肩站在了前方,手中兵器不斷格擋鬼兵;我和顧不上推著爬犁步步前行,頂住鬼兵的壓力飛速接近山口。


    我隱隱聽見秋明淒厲地唿喊道:“天哪!我們幾代人精心布置的大陣,怎麽會是接引錦衣衛?”


    “哈哈哈……”有人在空中狂笑道,“我大明血衙副指揮使封先生的傳人,早已看穿你們韃子的狼子野心,悄悄改動了陣法。你們一旦啟動大陣,就隻能迎來錦衣親軍。”


    從那個錦衣衛指揮使的話裏我能聽得出來,那個姓封的人不是改動了陣法,而是布置了雙陣——也就是在薩滿法陣的對方布置了一個對應的法陣,隻要薩滿法陣啟動,對麵也會打開陣法,迎來錦衣衛。


    那人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錦衣衛指揮使狂笑道:“給本官狠狠地殺,屠光韃子,以正我大明軍威!”


    “殺——”


    雙方殺聲再次震顫雲霄之間,兩支隊伍又一次瘋狂碰撞,漫天鬼火像異彩繽紛的光雨,連綿不絕地灑落大地。


    我和顧不上卻沒有心思去看這場曠世大戰,推著爬犁向山道邊緣瘋狂推進。


    我們好不容易把爬犁推到崖邊,同時背對山道坐上了爬犁,隻等著使勁兒一腳把爬犁踹下山道時,一道人影撲了過來,死死地抓住爬犁邊緣:“帶上我們,求求你帶上我們!”


    剛才沒被獻祭的幾個學生竟然衝出重圍靠了過來,緊抓著爬犁不放。


    “滾——”我飛起一腳把那人踹到一邊兒,我身後的陳絲雨卻喊道:“你幹什麽?帶上他們……”


    顧不上連話都沒說,抬腿一腳踹上了山道邊緣的岩石,爬犁頓時向前一傾,在唿嘯聲中衝下了山道。


    “你們不得好死——”幾個學生的哭喊聲在我們耳邊一閃而逝,隻剩下唿嘯的風聲。


    無法操縱的爬犁在山道上飛馳而下,我的視線當中,除了在爬犁兩邊翻滾紛飛的積雪,就隻剩下了在我頭上飛馳而過的軍靴和馬蹄。


    八旗鬼兵前赴後繼地衝向高空,根本無暇顧及我們這幾個從萬鈞當中逃竄出來的小魚小蝦——在九天之上縱橫無忌的錦衣衛才是他們的目標。


    很多人都以為錦衣衛隻是明代的特務機構,實際上,第一代的錦衣衛卻是朱棣從邊關帶迴來的百戰之兵。大漠上的風沙鑄就了錦衣衛堅韌不拔的性格,他們出手,如同長江大河易發難收,不斬敵於刀下,便以熱血浸染大漠,個個都是名副其實的驕兵悍將。


    朱棣之後的錦衣衛雖然一代不如一代,但是對大明的忠心卻毋庸置疑。明代京城被破時,隨崇禎戰至最後一刻的,除了一群太監,就隻剩下了錦衣親軍。


    我不知道那名指揮使所說的封大人如何逆改陣法,弄迴了錦衣衛,卻可以肯定,錦衣衛與八旗鬼軍之間必然會不死不休。


    我還沒看清天上的戰況,身下的爬犁忽然失去控製,直奔山道邊緣衝了過去。顧不上大喊道:“快點轉彎啊!”


    “轉不……”步詩文話沒喊完,我們的爬犁就衝出了山道,淩空飛向遠處,眨眼之後就在空中倒翻了過來,我們幾個全被掀上半空,慘叫著砸進了地上的積雪裏。


    等我從雪裏爬出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覆蓋天幕的極光。暗綠色的光影在空中絞成了一座足以覆蓋大半個山區的漩渦,懸在天空中瘋狂轉動之間,如水似雨的綠芒也在空中覆蓋而下。放眼看去,天地都被覆蓋在了濃重的綠意當中。


    數以萬計的鬼魂就在傾天蓋地的綠芒當中瘋狂廝殺,染遍山巒的綠色就是他們崩散的鬼火。


    沒等我從深深的震撼中迴過神來,就被陳絲雨給揪住了衣領:“你為什麽不救他們?他們會死……”


    我甩開陳絲雨的手臂,冷聲道:“我沒有必要去救一群想殺我的人。”


    顧不上也沉聲道:“我們當中不需要叛徒!”


    “他們不是叛徒!”陳絲雨強辯道,“他們隻是太害怕了,他們……”


    陳與唱沉著臉說道:“怕死並不丟人。如果他們僅僅是怕死,我們拚了命也要救人。但是,他們為了自己活命,差點把我們送進地獄,就絕不能容忍。”


    “我很明確地告訴你,我從來不認為以德報怨是什麽好品行,以怨報怨才是常人的思維。所謂的以德報怨,都帶著自己的目的。”


    陳與唱直視陳絲雨道:“如果你也在最後一刻向我們舉槍,就算你能逃出來,我也一樣要殺你。”


    “你……嗚嗚嗚……”陳絲雨除了嗚嗚大哭,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收拾東西,我們……”我話說到一半兒,忽然覺得陣陣殺氣洶湧而來,等我迴頭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躲在藏兵洞裏的鬼子兵,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洞裏走了出來,手舉鋼槍,把我們圍在了雪地當中。


    壞了!


    按照清朝的兵製,衝在最前麵充當炮灰的人,就應該是俘虜來的兵勇。這些鬼子兵沒有飛天遁地的本事,沒能殺上高空,卻把我們當成了目標。


    “陳絲雨,找個地方藏起來!”我疾聲唿喝之間,揚刀而起,指向前方的鬼子,擺出了邀戰的姿勢。


    鬼子手裏的火器不是不能發射,在幾百條步槍之下,我們沒有半點逃生的機會。


    我故意擺出邀戰的姿勢,就是在賭小鬼子是不是還有意識。按照小鬼子的《步兵操典》,他們在拚刺刀的時候,不能開槍。


    如果小鬼子還記得《步兵操典》,我們還有殺出重圍的可能,反之,就是死路一條。


    我對麵的鬼子微微一怔之後,揚起了戰刀,他身後的士兵也同時拉動了槍栓,我心中一緊的當口,卻看見黃澄澄的子彈從對方槍膛裏蹦了出來,這才鬆了口氣。


    “殺——”我們雖然隻有四人,但是喊殺聲卻仿佛驚雷齊鳴,那種鐵骨錚錚的怒吼便帶著暴烈的意味激蕩在夜空裏時,我已經不再有別的思想,隻知道必須衝進敵群豁命拚砍。


    我怒喝之間揚刀前衝,陳與唱他們三個雖然落後半步,卻在瞬間趕了上來。四個人腳踏積雪瘋狂衝進,瞬息之間撲進了敵群當中,揮刀向對手狂斬而去。


    一個鬼子校隊蜂擁而來的瞬間,我縱身而起飛射在半空,手中刀霍然平旋,兩名敵人的人頭飛落,腔子當中鬼火如雨!


    顧不上更是狂猛兇悍地出掌如雷,雙刃斧疾揮猛擊中,一個迎麵就連劈了三人!


    陳與唱、步詩文早已殺入陣中。頃刻之後,雙方人馬展開了慘烈無比的混戰,我們四個幾乎把生死忘諸腦後,隻知道瘋狂砍殺。


    我們四個雖然舍生忘死,但是已成屍兵的鬼子卻絲毫不知生死,不斷殺來。


    短短片刻之後,我身上就連中了兩刀,殷紅的血跡在縱橫刀氣當中飛濺而出。


    鮮血雖在夜晚也仍是那麽的鮮豔,可我卻已經無法估計明天雪地上會不會多出一具鮮血流盡的屍身。


    “殺——”


    顧不上連連怒吼,帶著步詩文在暈天黑地的山前砍殺拚戰。我側眼看去,兩個人眼是紅的、臉是紅的——淋漓鮮血正順著他們的麵頰撲落。


    陳與唱的玉簫已經變成了赤色短棍,她雙目當中卻仍舊閃爍著灼異寒芒,縱身在敵群當中四麵拚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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