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直到現在,無患都沒顧得上燃個炭盆取暖。現下天氣還未徹底迴暖,他光著上半身也有大半個時辰,一開始疼得沒知覺,這會兒緩過勁來,雞皮疙瘩全立了起來。


    聽他凍得哆嗦的語調,無患噁心腸得有些想笑,但轉念她自打被抱進西屋裏,暖炭盆就沒有熄過,他從來沒讓她受過一點凍。


    事無巨細,他的確照顧得無可挑剔。


    之前見他撥炭灰,便也照著樣子撥了兩下,可惜不得要領,反而讓許奕安緊張起來:「唉唉你這樣火星會熄的,從裏往外來,輕輕的。」


    無患依言照做,費了好大勁才讓新添的黑炭燃起來,被炭灰撲了滿臉,又聽許奕安苦中作樂的悶笑。


    「你以前沒做過這樣的事?有人照顧?」


    她拍拍衣袖,草草嗯了聲便不再作答,關於何家的一切,她都不想提及。


    耗損了不少元氣的許奕安沒多久便沉沉昏睡過去,隱約感覺到無患拿了些東西放在他身邊,迷迷糊糊得醒來。


    「你在做什麽?」


    抱著棉被的無患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動作未停,「支上小凳再蓋被子,就不會壓到你的傷口,也不會那麽冷了。」


    沒想到她也會如此細心,許奕安倒是來了興趣,「這誰教你的?你也是這樣被照顧的?」


    話剛說完,他就立馬閉了嘴,明知她不願提及主家的事,不該問的。


    果然,無患的神情沉下了不少,卻難得迴了他的話,「是我師傅,以前我受傷,她就是這樣做的。」


    一說到師傅,她才能夠柔軟下來,憂心自己的任務失敗會不會連累師傅,也真切的想念她。


    稍恢復些精神的許奕安迴過頭,正好瞥見她沉思的模樣,其實安靜下來的何無患,看著一點都不像個刺客。


    或許她的生活確實沒有自己想的那麽悽慘,她還有一個好師傅疼她,這世上也不止他許奕安一人會為她上心。


    難道真是他過猶不及麽?硬要留下她,反而奪了她僅有的親人和慰藉。


    說不出為何,一想到何無患的身邊其實還有別人疼愛她時,心裏就不大痛快,這明明是他該欣慰的啊。


    或許是因為他自認為無人可比的照顧和溫柔,對她來說其實根本不算什麽吧。就像有病人找他求醫,轉頭又去了別的大夫那一樣惹他不痛快。


    可偏偏,怪不了她。


    「你……」剛開口,又沉默了下來,他想問無患的那位師傅是個怎樣的人,但別人如何關他什麽事,他哪有立場過問。


    「你迴去休息吧,今日還吵著要出去,結果你看,手腳無力連攙住我都難。明日等我好些,給你把把脈。」


    他這一說,無患倒是警醒起來。


    在廚房裏那會兒,她的脫力太不同尋常了,比上次被許奕安用了迷藥還要厲害,雖有一瞬生疑,但這次事發突然,許奕安並沒有時機下手。


    真是她的身體還沒痊癒?


    心中鬱卒得看著許奕安的後腦。別說她自己的身體,好歹許奕安的傷總不能不管。


    看來……刺殺岑侯的事又得再耽誤幾天了。


    上午受的傷,到了傍晚時分,許奕安開始高熱,無患雖不是很會照顧人,但好歹前些日子見過許奕安忙活,屋裏也有常備的退熱藥。


    前後兩個多時辰,他的氣息才算平穩下來,可肚子又空了。


    看無患連生個炭盆都費勁的架勢,想必她是不會做飯的,「灶上燉的肉湯怕是不能喝了,蒸屜裏還有些饅頭,將就吃些吧。」


    這個天吃冷饅頭畢竟不舒服,無患自告奮勇,「我生個火再熱熱吧。」


    然而許奕安的迴答卻不是很給麵子,「不,我怕你燒了我的廚房,把饅頭拿過來,烤著吃。」


    雖然受傷趴著並不舒服,但他居然還有心思想看一看無患的黑臉。她還真擔得起冰霜美人一稱,不食人間煙火。


    應付了肚皮,夜裏無患也沒有迴西屋,隻坐在許奕安的床邊上淺睡了一宿,時常起來看看他是否安好。


    她每一次探看,許奕安都知道,本想勸她不用太勞累,又偷偷享受她不動聲色的關心,幹脆連眼皮都不抬一個。


    隻可惜她終究還是想離開,不然他們兩個這般互相關照作伴,也挺好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許奕安苦惱起今天要不要去醫館。他的傷還未恢復,但醫館裏每日都有那麽多病人指望著他。


    他不想耽誤了那些人的病情,就算不做多少事,能去醫館裏坐鎮也是好的。


    無患幫他換好衣袍,腰帶不敢紮緊,「你這樣還不是會被忠叔看出來。」


    「他啊?」許奕安笑得意味不明,「就算看出來,他也不定會懷疑。」


    這話沒頭沒尾的,無患也懶得細想,剛收拾妥當,院門就被敲響了。


    這一次,忠叔更加小心了,見開門的是何無患更侷促了些,尤其看著她徑直迴了主屋。


    怎麽?這麽快就……


    要說少爺也太亂來了,換做別的女子也就罷了,偏偏那是個刺客啊,一個不高興隨手便能威脅少爺的性命,怎麽就……


    果然不該讓少爺留她同處的。


    許奕安喝著熱茶,似笑非笑得讓忠叔先坐下歇會兒,「今天也不算暖和啊,這一趟走下來,忠叔怎麽有些麵紅?」


    忠叔嗔怪得撇起嘴,他這老臉可不得紅一紅麽,少爺這做派也太……


    「少爺今日再休息一天吧,我給你拿了些藥來,一會兒煎了給你。」


    他手裏這藥,不用打開許奕安也聞的出來。


    杜仲、桂枝、肉蓯蓉……全是補腎陽的,忠叔果然是誤會了。


    不過他倒不想澄清,悠閑得放下茶盞,「就為了這個,你單獨跑來一趟?」


    忠叔看了眼何無患,稍作猶豫還是壓低了聲音開了口,「我也是剛才得的消息,岑侯不見了。」


    正在整理床鋪的無患猛地迴頭,「你說什麽?!」


    不止她,就連許奕安也詫異萬分,「好端端的,不見了?」


    「對,而且這消息得的晚了,聽說在好幾天以前,岑侯就偷偷撤出了侯府,如今去向不明。」


    最為難的莫過於無患,她揪著被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門直發疼,「怎麽會……」


    忠叔倒沒那麽激動,左右岑侯離開了,少爺也少了隱患。


    至於這個何姑娘……如今和少爺這層關係,他實在不好說什麽。


    許奕安捏著茶盞神色難言,岑侯下落不明,無患沒法再追上去了,那她的任務也註定沒法完成。


    那這樣一來,是不是就有理由留下她了?


    可還沒等他高興,無患卻扔下了被子,「不行,我要去查清楚,天涯海角也要追過去。」


    就知道她一根筋!許奕安把茶盞一磕,「誒你瘋了吧你!天涯海角?你自己連個路不定走得穩,跑什麽跑!」


    無患沒心思計較他的臭脾氣,卻沒有停下腳步,「那我能就此算了麽?!放任岑侯遁逃,我罪加一等,迴去我如何復命?」


    「那你就不要迴去啊!」


    他們之間總是這樣,三兩句就會吵起來,別看何無患平常冷著一張臉,但凡開口就能氣死人。


    忠叔神色微妙,目光在二人身上來迴遊離著。


    「有話先好好說,大早上的何必動氣呢,何姑娘啊……忠叔我知道你是個不拘小節的,不過好歹姑娘家也得有個名頭不是?」


    無患蹙眉,這話什麽意思?許奕安卻抽動了一下嘴角,強自忍住了笑意。


    忠叔隻以為他們是害羞,又怪少爺太慣著何姑娘,許奕安卻不敢再讓他說下去了,「行了,你先迴去吧,我跟無患說些話,晚些會去醫館的。」


    又把那補腎陽的藥塞迴他手上,「這些啊,我用不著。」


    忠叔嗤笑著搖頭出去了,隻剩下無患滿臉的不痛快,「出了這樣的變故,何雄一定不會饒了我的。」


    許奕安有些生氣,都這種局麵了,她還想著何家呢,就不能迴過頭來看看他麽,他這裏到底有什麽讓她就是不肯留下來!


    「哼,你這是自尋煩惱,難不成何家還能找來這?」


    無患好笑得睨向他,「你以為他們不能?就算我死在外麵,他們也是要見屍首的。」


    許奕安卻不置可否,「見屍首?有些屍首怕是找都找不到吧?你主家很清閑?會為了你鋪天蓋地搜尋多久?」


    天下那麽大,死得無聲無息不為人知的多了去了,何況他清楚的很,刺客對於主家來說是不會拿上明麵的東西,招搖撞市去找人對他們來說根本不值得。


    他也不怵,照直了說道:「我實話告訴你吧,這段時間我也留心著外麵的動靜,除了一開始有岑侯的人手,就沒有旁人了。你主家更是半點動靜也沒有,壓根就沒把你當迴事。」


    這句話,無患終於聽進去了,愣愣地坐了下來,一時也不知是慶幸還是落寞。


    她出來這麽久,何家都沒有派人來找她,是料定她要麽死了,要麽落入岑侯手上麽。如果她真的被岑侯捉住,何家定不會出麵的。


    她真的……被棄之如敝,無處可歸了。


    而她的安靜,也是許奕安想看到的,他僵著身子轉向她,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是何家不要你了,就此擺脫曾經的束縛不好麽?我能給你安穩的生活,我能讓你無憂無慮,無患,其實你沒什麽好選的了。」


    對啊,除了留在他這裏,她還能去哪?流落街頭?被打死在何家門口?


    她低著頭不做聲,其實也明白許奕安是為她好,但一想到他其實隻是在可憐她這個無家可歸之人,就不想讓自己那麽悲哀。


    可還沒等她下定決心,許奕安的身子卻突然晃了下,旋即倒在了桌上,一聲都沒吭。


    「……許奕安?許奕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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