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縣,乃是應天府下轄的八縣之一。


    之前六合縣縣令,叫周康寧。


    後來,因為徐鼎臣姐姐的事情,秦楓衝冠一怒,直接衝入六合縣衙,把周康寧綁了,然後頭頂大誥,去京城告狀。


    這事情,牽涉到了當時權傾一世的丞相胡惟庸,所以胡惟庸在一切手段用盡的情況下,跟餘從龍一樣,選擇了直接解決製造問題的人,派出殺手,想要殺掉秦楓。


    秦楓沒殺掉,周康寧卻因此一命嗚唿。


    那事之後,因為朝廷實在是太缺人才,六合縣又不是什麽重要的地界,所以那裏的縣令,一直空置。


    好在應天知府換成了秦楓,以秦楓的能力和威望,六合縣雖然沒有主官,但這一年以來,也是井井有條,剛剛結束的秋收中,六合縣上繳的稅糧,數量和品質上,甚至僅次於秦楓親自坐鎮的淳化縣。


    周康寧,屍骨已寒。


    但在徐鼎臣心中,或許很難忘記這個名字,因為他每次想到無辜慘死的姐姐,都會想到那個草菅人命的縣令。


    這就是他要去六合縣做縣令的原因?


    秦楓微微感慨,哪怕他亡羊補牢做得再好,也因此一戰成名,天下皆知,但對於徐鼎臣來說,對徐家來說,永遠都沒有了最親愛的姐姐,永遠都沒有了那個乖巧懂事的女兒。


    這對於徐鼎臣來說,是永遠的遺憾,所以他要救贖心中這份遺憾,才產生了這個奇怪的想法?


    秦楓的目光,意含征詢。


    於是徐鼎臣略一思忖,說道:“老師,這次跟隨您,離開應天府,到了揚州,又到了濠州,才知道天下之大,才知道民間疾苦……”


    秦楓點了點頭,並沒打斷,這本就是他帶徐鼎臣遊曆的初衷。


    要做官,做個好官,高高在上是不可取的,必須要知道老百姓的生活,困苦,哪怕徐鼎臣家裏並不算富裕,所能見到的,也隻是片麵,遠遠不夠。


    “我看到許多貧窮的縣,沒有縣令,雖然也有主事之人,卻限於能力,或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其敷衍塞責、草率糊塗的程度,恐怕還要更勝那個周康寧。”


    徐鼎臣思路本就清晰,這會兒打開話頭,便越說越快,“周康寧草菅人命,害我姐姐慘死,但其實……他當時遇到的是丞相的家人,在他的位置上,幾乎不可能做出別的選擇。”


    “可是我看到很多地方,那裏的縣官,甚至比周康寧還要過分,所屬的百姓日子難過,苦不堪言。”


    “周康寧死了,六合縣若非有老師坐鎮應天府,恐怕也不免陷入那樣的局麵。”


    “之前,老師欽差全國,接連處置營私舞弊的不良官吏,甚至將廣東布政司使餘從龍的勢力連根拔起,將那裏的宗族也震懾敲打,整個的廣東局麵,為之一清。”


    “我聽說,老師連立功勞,此番科舉之後,論功行賞,定能進入中樞,到京城某衙門任職,或是九卿,甚至六部。”


    “老師走後,應天府可能就……不再如今日氣象。那沒有縣令的六合縣,就更不必提了。”


    “周康寧固然是咎由自取,但六合百姓何辜?”


    “追本溯源,這也都是因為我姐姐的事情而起,所以,我想著若是為官,便從六合縣令開始。當然,這其中也有老師剛剛說的原因,老師曾經一再教導說,不要脫離群眾,要始終跟老百姓站在一起,我若是去了那個翰林院,以後再接觸百姓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


    謔!


    秦楓聽著,居然有一種刮目相看的感覺。


    竟是我的格局小了?


    這孩子……並非單純是要追隨老師的腳步,亦步亦趨,反而竟是因為姐姐的無辜之死,想到了六合百姓的疾苦,不想因為周康寧身死的緣故,導致一縣百姓陷入水深火熱。


    如此眼界胸襟,了不起啊!


    “好!”


    秦楓露出非常滿意的笑容,沒想到自己興之所至,在淳化縣開辦縣學,竟遇到了如此出色的弟子。


    徐鼎臣其人,在秦楓所知的明朝曆史中,並沒有任何記載。


    或許正是因為自己穿越而來,才將其發掘出來,並且越來越展露出令人側目的熠熠光芒。


    “鼎臣,坐。”


    聊了這麽久,這孩子還老老實實站著,秦楓忽然意識到,不由得啞然失笑,連忙示意他不用緊張,隨便一點就好。


    想要從基層幹起,是好事。


    不過,基層路也滑,人心更複雜!


    而徐鼎臣,過了今年,也才剛滿十歲而已。


    一個十歲的孩子,哪怕朝廷法度允可,甚至皇帝親自開特例,可以讓他去六合縣做縣令,但那裏要麵對的各種錯綜複雜的情況,對一個孩子來說,挑戰還是太大了些。


    原本秦楓的想法,是讓徐鼎臣放下包袱,好好參加這次科舉,若是不中進士,那便以舉人的身份,繼續學習苦讀,等待下一次機會,年齡也大些了,才是建功立業的時候。


    若是僥幸中了進士,那或許可以在翰林院中,繼續打磨一下,為日後做官,奠定良好的基礎。


    但是沒想到,徐鼎臣有自己的想法。


    那麽既然他開口,意誌堅決,以現在他舉人的身份,甚至連會試都已經過關,接下來的殿試反而不重要了。


    要做縣令,隻是秦楓一句話的事。


    但要做好,就沒那麽簡單了。


    在廣東布政司,秦楓才剛剛見到那裏的複雜,稍有行差踏錯,縣令的身份也不能提供什麽周全保護。


    “你打算怎麽主政六合縣?”


    見徐鼎臣落座,秦楓微笑,第一次不把他當做是小孩子,而是作為應天知府,在向未來的屬下縣令,詢問他牧民一方的具體方略,以此來考察這個學生,且不論年齡是否幼小,是不是真的具有了做一縣父母官的能力。


    “像老師一樣!”徐鼎臣大聲迴答。


    呃……


    秦楓原本洗耳恭聽,結果就出來個這,跟沒說一樣。


    這孩子,你這說得好像拍馬屁一樣。


    不過,還是不夠具體啊!


    六合縣,和淳化縣,雖然都在一府之地,但其實民風事務,不盡相同。


    光這麽一句話,那可是有點空。


    別說上殿麵君了,在我這裏都通不過。


    不然,那殿試就簡單了!


    問你如何為官執政,你隨便舉個先賢的例子,說跟他一樣就行。


    像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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