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泰內力在四人中最強,蘇醒得最早。隻覺渾身酸麻,朦朧間望見自己似乎是在一間石屋之中,想伸手揉眼睛,才發覺雙手雙腳都被緊緊拴縛。趕忙使勁眨了幾下眼睛,這才看清果真是一間小小的石屋,屋子正中放著一張桌子,桌上點著燭火。扭頭一看,見馮賈吳三人橫七豎八地躺在一旁,同樣手腳被綁,兀自昏厥未醒。

    這時才漸漸迴憶起日間情景,明白原來是中了那船家的圈套,上了賊船,登時心頭大怒,運起內息,想要掙斷束縛,豈料那繩索極是堅韌,毫不起效。喘息幾下,細細思索脫身之策。忽地聽到隔壁似有人聲,趕忙屏息斂氣,凝神細聽。

    隻聽一名男子道:“你到底看清了嗎?”另一人道:“再清楚不過,四人包裹都鼓鼓的,定然是帶有貴重之物,誰曾想除了銀兩衣服,其他什麽都沒有了。”卻是那船家聲音。元泰胸中火起:“直娘賊,原來你想謀財害命。”又聽那男子道:“不帶賀禮,去湖南作甚?莫非不是拜壽,卻另有所圖?”那船家道:“那可不好說了。但聽孫老四說,這四人是京城口音,又是那等公子哥兒打扮,且攜帶長劍,多半便是‘百勝門’的人。咱們得趕緊想個法子才成。”聽聲音似乎頗為畏懼“百勝門”。元泰大是得意:“你這賊廝鳥倒識相,瞧在這個份兒上,待老子脫身之後,便不讓你太過難堪丟臉,暴打一頓便罷。”

    二人均不說話,隔了半晌,那男子道:“既然如此,你待會兒去給他們鬆了綁,藥力失效後,自然會醒,到時任由他們逃走。咱們隱匿起來,你日後少露麵,就當從未發生這迴事。切記,萬萬不可對‘神農派’提及此事。”那船家道:“也就隻好如此了!”元泰心下嘿嘿笑道:“想跑?可沒那麽容易。受你們這等宵小之輩淩辱,我元大顏麵何存?縱然追至天涯海角,也必要擒你二人雪恨。”又聽那男子道:“事不宜遲,趕快動手吧。”那船家道:“好,我去給他們鬆綁,你趕快收拾東西。明日我叫賀二彪幾個人將這兒盡數拆了,掃清痕跡。”那男子道:“嗯,就這麽辦。”

    突然,屋頂上一人冷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二人逃得了嗎?”屋內二人失聲驚唿。元泰也吃了一驚,沒想到屋外竟一直有人。隻聽一陣急亂的腳步聲響過,屋外登時響起兵刃撞擊之聲,“叮叮當當”地惡鬥起來,料想是那船家二人聯手力鬥那偷聽之人。

    鬥了片刻,隻聽那船家低聲慘叫,跟著“撲通”一聲,有人倒地。元泰心道:“這船家多半已見閻王了,可惜死得這般爽利,不過倒也省得老子動手。”過不多久,又聽得一人悶悶地“哼”了一聲,多半是被重手擊中。屋外隨即便靜寂無聲了。

    元泰正細聽之際,忽然屋門打開,一人仗劍躍將進來,身材高大,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那男子望見元泰,不禁道:“咦?你竟醒了。”元泰不解。那男子走過去揮劍削斷四人所綁繩索,又道:“你們都中了索無疾的獨門迷藥‘五時散’,任你武功再強,五個時辰之內也絕無可能醒轉,怎地你會。。。”略一沉吟,猛然叫道:“哦,原來如此!定是石春與崔麻子二人得罪了‘神農派’的人,這迷藥被摻了假。哈哈,這倆窩囊廢,真是蠢笨至極。”元泰聽得半懂不懂,問道:“什麽索無疾、五時散?”

    那男子臉現驚訝之色,道:“你連索無疾都不知?”元泰臉色登變,不滿道:“不知此人好稀奇嗎?難道他比皇上還有名?”那男子一怔,遂笑道:“小兄弟莫惱。想必你久居京城,不知江湖之事。待我詳細說與你聽。那索無疾乃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黑道魔頭,‘神農派’的掌門,人送綽號‘魑魅鬼手’。”元泰道:“原來是‘神農派’的掌門,那般強兇霸道,權勢熏天,自然大大有名。隻是這外號聽來不大入耳。”那男子道:“這綽號大有來曆。索無疾武藝並不甚強,他之所以能在武林立足,任四大派之一的‘神農派’掌門,皆靠一手神鬼莫測的下毒手段。”元泰臉現驚異之色,道:“‘神農派’掌門竟然是下毒高手?那神農他老人家在天有靈,隻怕要生生氣死了,沒的汙了‘神農’二字。”

    那男子不由得歎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神農嚐百草普救世人,千百年來為無數百姓瞻仰膜拜,乃是醫病救人的不朽楷模。如今,其後人卻打著‘神農’的旗號,到處用卑鄙無恥的下毒手段害人,成江湖首惡,怎不令人痛心疾首?”元泰聽到此處,想起日間那船家所言“神農派”種種氣焰囂張之勢,不禁勃然大怒,道:“這等為害人間的惡魔,居然還留在世上,怎地無人為民除害,殺了這大魔頭?”那男子道:“‘神農派’老巢便在鄂西神農山,山中林密草雜,地勢險峻,且索無疾這魔頭在山中各處要害埋伏下厲害陷阱,加之他的使毒手段太過匪夷所思。是故雖年年有人上山殺他,卻盡皆有去無迴。索無疾卻依然好好地活著。”元泰罵道:“真是老天不開眼,惡人無惡報,善人無善報。待他日我武功精進,練成神功,必上神農山,誓除此賊!”心道:“木伯伯說我師父已練就一門極厲害的功夫,待迴京後傳我,練成之後,再到湖北殺索無疾。”

    那男子大拇指翹起,讚道:“小兄弟是條好漢子!”又抱拳道:“在下駱小山,乃‘瀟湘派’弟子。”元泰覺此人頗有豪氣,且相救於己,心生好感,忙還禮道:“小弟元泰,乃‘百勝門’弟子。”駱小山聞言,又驚又喜,不禁道:“小兄弟竟然是‘百勝門’弟子,失敬失敬!”元泰心下得意,道:“豈敢豈敢!”

    這時馮世清賈君瑞先後醒轉,吳子俊卻猶自昏睡。元泰趕忙扶起二人。駱小山道:“這兩位想必也是元兄弟同門中人吧。”元泰道:“正是。”便分別為雙方引見,並將適才所發生之事以及駱小山所講索無疾等言,簡要說於馮賈二人知曉。

    馮賈二人稍稍舒展下筋骨,便向駱小山施禮答謝。駱小山趕忙還禮。元泰道:“適才駱兄尚提到石春崔麻子二人,不知是誰。”駱小山道:“正是白天設伏迷倒四位的元兇。那船家便是石春,崔麻子是接應的人,此二人皆為‘荊江幫’的水賊,不過都已被我殺了,也算為幾位報了仇雪了恥。‘荊江幫’勢小力單,實為‘神農派’的傀儡,此次攔截長江以北各路前往嶽陽拜壽的江湖人物,‘荊江幫’著實為‘神農派’出了大力。”

    正說間,吳子俊也醒了,馮世清扶起他,又將元泰轉述之言,複向吳子俊轉述一遍。駱小山笑道:“早知如此,我便待四位全都醒了再說不遲,也省得這等費勁。”元泰哈哈大笑,道:“六子,連中圈套鑽陷阱你都拖我們後腿。”幾人哄笑。吳子俊兀自眼神迷離,不知是否已明白眼前之事。

    元泰忽然失聲叫道:“哎呀!不好!我父親和幾位叔伯先我們而行,多半也中了索無疾迷藥,隻怕。。。隻怕。。。”馮賈吳三人也唿“糟糕”。駱小山擺手笑道:“四位且莫擔心!‘百勝門’各位前輩四日前便已抵嶽陽,安然無恙,請放寬心!”四人長出一口氣。馮世清道:“想必又是貴派義出援手相救。”駱小山笑道:“那倒不是。索無疾雖心狠手辣,卻絕不敢動三大門的人,貴派各位前輩一路暢行無阻,並無一人膽敢攔截。河南‘五行門’、山東‘雲門’皆是如此。此次索無疾隻是向十三幫的人下手。”元泰道:“聽駱兄所言,對江湖之事所知甚多,不妨細細道來,讓我四人長長見識。”

    駱小山朝屋外一望,隻見天色已明,便道:“此處非久留之地,我已備下馬匹,咱們找處集鎮吃飯,慢談不遲。咱們現下都已過了長江,再向南行一兩日便到嶽陽了,四位不必心急。”四人便隨駱小山出屋。隻見那石屋乃是在一座密林之中,頗為隱秘。元泰望著地上石春崔麻子二人屍首,忍不住上前又重重踢了數腳,啐了幾口,方才略消心頭之氣。吳子俊見狀,亦欲毆屍泄憤,馮世清攔道:“元大已替咱們打過,何必多此一舉?人都死了,再踢幾腳也是無用。吃一塹,長一智,日後小心提防便是。”駱小山心道:“遇到索無疾的獨門迷藥,任你再小心提防也是白搭。”卻不便說出口。

    元大猶自不平,來到石屋之前,雙掌齊推。那石屋僅是臨時搭建,石塊簡單疊壘而成,怎經得住元泰這雙掌之力?登時“轟隆”一聲,石壁坍了半邊。賈君瑞道:“元大,何必與這等卑賤之輩慪氣?徒傷己身。早日趕路要緊。”說罷,拔步出林。駱小山馮世清也均上前勸阻,元泰這才悻悻而去。

    到了林外,果見有五匹馬拴在樹下。五人分騎而乘,轉入大道,向南而行。走了大半個時辰,來到一處鎮上,找了間小酒館,點上酒菜。飲至三巡,駱小山便將索無疾如何攔截各路武林中人之事,詳詳細細講了出來。

    原來“瀟湘派”與“神農派”並無世仇,但當索無疾擔任掌門之後,雙方便摩擦不斷,衝突愈演愈烈,終成比鄰而居的死敵。此次“瀟湘派”掌門褚天昭六十壽誕,發帖廣邀武林各大門派,赴宴嶽陽。索無疾便將湖北歸附於己的大小幫派上千人眾全部調集起來,於長江南岸各處碼頭設卡攔截,並暗中安排人手到北岸假扮船夫,伺機暗算。北岸船家毫不知情,幾日之間被扣留船隻不計其數,登時人心惶惶,再無人敢載客過江赴湘。“瀟湘派”得悉消息後,連夜派遣大批好手,赴長江兩岸救援,駱小山便是其中之一。

    元泰四人毫無江湖經驗,“荊江幫”水賊石春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四人迷倒,隨後與崔麻子等人將其抬至南岸石屋之中。豈料,細察之下,發覺四人並未攜帶賀禮,猜想多半抓錯了人,倉促間欲將此事隱瞞潛逃,卻被潛伏於南岸的駱小山盯上,一路暗中跟隨,出手搭救,並將二人殺死。

    四人聽後,方才明白其中原委。馮世清道:“駱兄,小弟有兩件事不明,還盼賜教。”駱小山道:“客氣,馮兄弟但問無妨。”馮世清道:“其一,索無疾為何如此興師動眾極力阻撓貴派掌門壽宴?恐怕不止是因為仇隙怨憎,多半另有他謀;其二,江湖上大大小小幫派數不勝數,‘神農派’縱然再強,身旁爪牙再多,想必也無力同時攔截各路英雄,且即便此舉得手,擒獲那許多江湖人物,卻如何善後?難道索無疾不怕觸了眾怒,引火燒身?各路幫派聯手齊攻神農山,隻怕半日之間便摧為齏粉矣。”

    駱小山笑道:“馮兄弟此兩問正中要害。待小弟一一道來。索無疾費盡心思阻擾敝派掌門壽宴,挾私報複卻也有之。但掌門他老人家說姓索的是怕敝派趁宴請天下群豪之際,納友結盟,擴充勢力,此舉於‘神農派’大大不利,是以索無疾竭力阻撓壽宴。”馮元二人對望一眼,心道:“想必各路門派均有此意,豈止‘瀟湘派’一家。”駱小山繼續道:“索無疾自然害怕江湖中的各幫派聯合起來一致對付他,實不願廣樹仇敵,是以隻對十三幫及實力更弱的幫派下手。他將曆年所製各種厲害的毒藥悉數使出,用‘三草三花粉’配以“碧木油”對付武功高強江湖閱曆多的人物,用“失魂露”對付武功閱曆均一般的人物,用‘五時散’對付武功低微江湖閱曆少的人物。另外還有各類備用輔助毒藥,名堂甚多。”

    聽到此處,四人想到自己毫無江湖閱曆,如此輕易地墮人彀中,且還是尋常毛賊,均覺臉上無光,心中羞愧。元泰心道:“這‘神農派’可惡之極,連使毒藥都要分個三六九等,被‘失魂露’迷倒難道還更光彩不成?真他媽的邪門。”馮世清輕咳一聲,道:“敢問這些毒藥究竟如何厲害?”

    駱小山道:“‘五時散’須混入酒菜食物之中,誘人服入體內,方可起效。一旦中招,任你武功再高,五個時辰之內也必不省人事。隻是這藥略有甜香氣味,內力較高之人,一嗅即知,絕難上當。”四人對望一眼,均道:“難怪昨日覺得酒味有異。”駱小山續道:“‘失魂露’則無色無臭,一遇空氣便即揮發,散入空中無形無質。此物用以迷倒尋常江湖人物尚可,若是武功高強之人,發覺中毒便即運內力逼出體外,那便無事。因此對付類似三大門的高手,‘神農派’是絕不敢使用此毒的。‘三草三花粉’所用花草皆無毒,‘碧木油’則是索無疾從海外異鄉采集而迴的劇毒之物,狀如稠油,色呈碧綠,隻因有種奇特怪味,難以消解,索無疾便用‘三草三花粉’的氣味與之混合,那怪味便會立時消失,且毒性更增一倍。‘神農派’趁人不備,往往先行於牆角等細微之處灑上些許‘三草三花粉’,然後再點燃混有‘碧木油’的油燈或蠟燭,轉瞬間便可令人知覺盡失,沉睡不醒。倘若六個時辰之內不服解藥,則全身武功皆廢,腦力大損,從此變成癡呆無用之人。”

    四人聽得心驚膽顫,元泰拍案而起,大怒道:“這索無疾喪盡天良,竟然使用這等歹毒狠辣的毒藥,將別人苦苦折磨一生,真是毫無人性。我元泰今生若不誅殺此賊,誓不為人!”賈君瑞道:“算我一個。”馮世清道:“好,我也與你們聯手。”吳子俊忙道:“還有我,還有我。”駱小山大喜,道:“有四位‘百勝門’的後起之秀鼎力相助,這大魔頭必死無疑。”

    吳子俊問道:“駱兄,你怎知曉這麽多?莫非你。。。你也曾被。。。”卻不敢往下再說。駱小山笑道:“在下雖然武藝平庸,但所幸從未嚐過這些毒藥的厲害,都是聽派中長輩所言。”

    駱小山吃了一口菜,又繼續說道:“‘神農派’得手後隻擄走賀禮,卻將人平安送迴,並言明無意與各派結仇,實無傷人之意。隻要不去嶽陽赴宴,大家便仍是好朋友。你想,去拜壽卻無賀禮,天下豈有這等規矩?各派所備禮物均是精挑細選,甚而奇珍異寶,均極貴重。一旦失卻,急切間何處再覓?縱使購置他物也必不如意,怕丟臉麵。因此,數日之間,倒有大半英豪折返而迴,索無疾這條毒計可說已獲成功。”

    馮世清聞聽此言,方始明白,心道:“原來那石春崔麻子二人並無惡意,不會加害我四人,但卻因此而喪命,這位駱兄出手未免太狠。不過歸根結底,二人之死還是源於兩派之爭,遂成替罪羔羊。索無疾罪孽不輕。”對石崔二人不禁心生憐憫之意。

    吳子俊問道:“大半客人都迴去了,那貴派這壽宴隻怕辦不了吧。”說著,瞅瞅馮元賈三人,意思是壽宴辦不成了,咱們要不要也迴去呢?駱小山道:“掌門他老人家說不足為慮,隻要三門四派十三幫的人悉數到齊,其餘則盡可聽任所為。”

    元泰忙問:“卻是哪三門四派十三幫?”駱小山道:“天下武林幫派多如牛毛,但真正立下威名劃出勢力的便隻有這三門四派十三幫了。三門便是指你們京城的‘百勝門’,河南‘五行門’以及山東‘雲門’。四派即浙江‘明月派’、福建‘武夷派’、湖北‘神農派’以及敝派。十三幫則劃出兩個等級,後麵七個幫多數僻處邊疆,極少與咱們中原武林互通消息,勢力偏弱,名氣也小。像廣東‘鳳頭幫’、關西‘昆吾幫’、關東‘天池幫’等等。前麵六個大幫則在江湖之上頗有地位,威名甚著,分別是江蘇‘震澤幫’、江西‘鄱陽幫’、四川‘錦蓉幫’、安徽‘鐵扇幫’、山西‘鹿角幫’。”

    吳子俊道:“這才五個,還少一個。”駱小山歎口氣道:“這個幫派當年名震天下,勢力之強實不低於三門四派,幫中更有數名武功絕高之人,內功修為幾可與三門四派首腦人物比肩。但在二十年前,該幫竟突然被朝廷派重兵清剿,偌大強幫一夜之間化為灰燼,令人扼腕!這個大幫派便是關中的‘三秦幫’。”元泰早已猜到,不動聲色。其餘三人則頗為驚詫。馮世清道:“朝廷又怎會幹涉江湖之事?”駱小山道:“個中原委,我卻也不知曉了。”

    這時,酒已喝完。元泰意猶未盡,喚小二再打些來。駱小山止道:“不可再飲,趕路要緊。咱們現下仍在湖北境內,若被‘神農派’的人發現,就不大妙了。倒並非畏懼,隻是咱們去嶽陽要緊。那‘神農派’下毒手段千變萬化,對付起來著實頭疼,咱們還是少惹麻煩為妙。”元泰四人盡皆稱善。五人便出店牽馬,繼續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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