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到屋內,傅綰手腳麻利地將謝禦星平放在床上,伸手去觸他的脈搏,娥眉緊蹙。


    風寒入體,剛剛又強撐著身子跑出去為她出頭,一動怒一吹風,情況顯然有些複雜。


    傅綰起身準備去寫藥方,忽然感覺手腕被扯住。


    謝禦星不知何時蘇醒過來,抬眸看著她,“綰綰,先別走……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這話聽著竟有些稀奇。


    青年歪著身子躺在床上,漆黑柔軟的青絲有些散亂地垂在腦後,他的神情有些憔悴,也因此更顯出一股病美人範兒。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裏,隻剩下惶恐和無助,還有幾分藏不住的忐忑,哪裏看得出剛剛凜然揮刀的樣子。


    看到這個樣子的他,傅綰原本還有幾分生氣,這時也盡數散了,反過來捏了捏謝禦星的手,語氣柔和地道:“我隻是去給你寫藥方,讓金虎早點去抓藥治病,不然你的身體會扛不住的。”


    “不——這個不急。”聽出她是真的在關心自己,謝禦星精神為之一振,攥著她的手甚至更用力了些。


    “別走,先聽我說。”


    傅綰微微搖頭,但到底還是拗不過這任性的病人,便放鬆下來坐在床邊,由著他用力握住自己的手。


    謝禦星凝視著她,“綰綰,展雲珵的事……是我對不起你。


    “多年前,我的確在京城認識他,虛長他幾歲,偶爾也會在一些宴席上碰麵,但私交不深。後來我們兩家之間發生了齟齬,彼此已經許久不來往。


    “是以,我不希望你與展家之間的生意,因為我的存在產生什麽矛盾,才不曾直接揭破他的身份。”


    他苦笑一聲,“若不是前日他主動跑出來,撞到我麵前來認出我的身份,我倒是想繼續藏起來。”


    原來是為這事。


    傅綰勾了勾唇,又很快斂了笑容。


    這事兒,說起來原也不是什麽大事。


    但之所以讓她心中生出退意和反感,卻是從這一件小事中透出的來自謝禦星的態度。


    他將他自己藏得太深,深到連對她都不願展露心中的所思所想。


    謝禦星一口氣說完上麵的話,見傅綰的表情仍舊沒有任何緩和的跡象,心中更是愧悔,咬了咬牙。


    “綰綰,其實……也是我想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


    “人生在世短短數十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去爭取。


    “我總將自己命不久矣這件事看得比一切都重,其實我隻是懦弱,以短命為借口,將一切原本該我自己親手去做的事情,甩給身邊至親之人。


    “你說得沒錯,這世上,沒有誰是離不開誰的,可我……離不開你。


    “所以,我希望綰綰你能幫助我,幫助我重新站穩,幫助我改命,陪我去做那些我必須自己去做的事情。”


    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他忽的用力一拽,將猝不及防的傅綰拽著倒入自己的懷中,張開雙臂將她擁緊。


    “謝禦星——你不講武德。”


    傅綰還在消化著他剛剛的長篇大論,沒想到被“偷襲”,登時有些惱羞,這男人越發大膽了!


    可謝禦星仿佛沒聽到她聲音裏的威脅,甚至用手扶住她的後腦,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靜謐的這一刻,隻能聽到彼此的唿吸聲,以及,彼此的心跳聲。


    謝禦星的唿吸漸漸急促。


    前生今世加起來,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抱著她。


    哪怕是耍了手段才完成的。


    可相擁的這一刻,謝禦星的身心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放鬆。


    踏過千山萬水,等過滄海桑田,她終於來到了他的身邊,而他險些因為自己的固執和愚蠢,放走了他的未來和希望。


    外麵不時傳來鏟泥沙、砸木石的聲音,但那雜亂無章的噪聲卻正好填補了這份詭異的安靜,也衝淡了彼此之間的尷尬。


    不知過了多久,傅綰終於無奈地道:“你還要這樣抱多久?我要去給你抓藥了。”


    謝禦星一個激靈迴神,連忙放開手,忐忑地道:“那……綰綰,你原諒我了嗎?”


    傅綰整了整有些淩亂的前襟,對上謝禦星可憐巴巴又帶著期盼的眼神,忽然“撲哧”笑出來。


    “方才看你殺人倒是利索得很,還會信口開河給人扣帽子,現在又做出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給誰看呢?”


    謝禦星立即搖頭,目中泛起厭惡,“淩通他們隻敢在背後做這種不見光的蠢事,我怎能坐視他們羞辱於你?我那一刀,該砍的是淩通和許氏的腦袋。”


    看多了他病弱的樣兒,現在聽他咬牙切齒地說話,傅綰竟然覺得……謝禦星有點奶兇奶兇的?


    這樣想著,她就笑了出來。


    “綰綰,我沒能護住你,倒讓你背了這幾天惡名,這件事竟讓你覺得好笑麽?”謝禦星有些無奈。


    傅綰伸手捏了捏他的臉,笑眯眯的,“非也非也,隻是因為星崽太可愛,我實在喜歡得緊,才忍不住笑的。好了,我去抓藥,你好好休息。”


    她邁著輕快的步伐離開,留下躺在床上滿臉通紅、甚至有些想入非非的謝禦星。


    當然,他沒有忽略傅綰的稱唿終於變迴去了。


    唇邊,勾起淡淡的笑。


    ·


    叢家兄弟突然辭工的事,以及莊子上發生的事,沈老三那三個容岩村的村民是不知道的,而且也並不關心。


    不管怎麽著,這兒住的是成國公世子一家,現在再怎麽落魄,不過是龍困淺灘,將來總會一飛衝天的吧?


    更別說這兒夥食好、工錢高,他們能有什麽不滿意的?


    這幾天下來,各個屋子的火炕都修好了,擴建的屋子也有了個框架,掐算著日子,在入冬之前是絕對能竣工的。


    趁著歇息的空當,葛壯忍不住向楊盛嘀咕:“若是叢大哥他們兄弟倆在這,多兩個幫手,咱們做起來肯定更快,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那種瞎編的話竟然也會信麽?”


    楊盛吸了口水煙,隻嘿嘿冷笑,並不搭話。


    老叢耳根子軟,隻要是自家婆娘說的話,不論好歹他都全單照收,自己都不多想一想,長此以往下去怎麽會不出問題?


    也好,如今早早的把問題曝露出來,也省得以後跳出來搞幺蛾子。


    二人休息得差不多了,喝了碗茶水重新起身準備開工,忽然瞅見幾道熟悉的人影在院門邊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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