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姬墨修心不在焉地以手指輕捋著他的髮絲,眉眼沉寂,眼底色澤不斷地轉換,似在思索。


    隨著時間的漸漸流逝,姬涼塵眸心卻是愈發寂冷如雪。


    果然是沒有期待,才沒有失望。


    皇叔難得做出承諾,自己或許……應該表示出一點感動,然而他骨子裏的強勢和霸道,卻是永遠不會褪色的存在,如果他的溫柔僅僅建立在自己生病虛弱的前提之下,那麽姬涼塵寧願,從不曾享受這般溫柔。


    「你想怎麽樣?」姬墨修垂眸,凝視著他黯然神傷的俊雅容顏,感覺有一種珍貴的東西慢慢從指間溜走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有些心慌意亂。


    想起自己昨晚看到他孱弱的病態時,心頭猝然劃過的疼痛,想起大夫診斷出來的結果,身子骨很弱,過度疲勞引起的體虛,肝氣鬱結,氣血不足四肢無力,傷寒高熱,咽部充血……


    姬墨修才驀然意識到,原來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光裏,這個孩子過得其實一點都不好。


    否則,他的身體怎麽會虛弱至此?


    他肝氣鬱結從何而來?


    傷寒高熱,咽部充血……也都是因為自己的粗暴殘忍和刻意的漠視……


    那個老大夫的話似乎還迴蕩在耳邊,「就算孩子不懂事犯了錯,懲罰也該有個限度。」


    可姬墨修此時卻完全想不起來,這個溫順的青年究竟犯了什麽錯,需要被自己如此對待?


    他不過是溫柔善良了一些,性格寬厚了一些,對他愛得深了一些,過分順從了一些……若這些是錯,那麽這天下,是否便該是惡人的天下?


    姬墨修薄唇漸漸抿得緊了一些,自己不但下手不知輕重,更是把這個青年滿腔的情感踐踏,甚至是親手摧毀——


    姬墨修伸手,無法控製地將青年再度擁入懷裏,力道不自覺地有點大,像是要把他嵌入自己身體裏的力道,「隻要你說,我一定照做,可否?」


    姬涼塵一驚,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裏聽到的。


    被鐵臂緊緊箍在他堅硬的胸膛,感受著皇叔強而有力的心跳……嗯,似乎跳得很急,皇叔這是情緒失控了?


    向來沉穩淡漠的皇叔,居然也有這麽急促的心跳。


    姬涼塵迷迷糊糊的想著,卻聽耳邊不斷地傳來他家皇叔低沉的聲音,「塵兒,以前……是我不好,你說的對,喝再多的藥,也抵不上本王對你造成的傷害……昨天來給你看病的大夫也說過同樣的話,我仔細反省了一下……」


    反省?


    姬涼塵張大了嘴,表情有些呆滯,皇叔居然會反省?


    這兩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比他說那句「本王錯了」更讓他覺得震驚。


    向來無所不能高高在上的皇叔,別人一點點的小錯就能被整治得死去活來還要對他感恩戴德,從不認為自己的決定有什麽不對的皇叔,居然親口說出「反省」?


    什麽黯然,什麽失落,什麽悲傷無助,此時統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姬涼塵唯一還剩下的感覺,隻有驚悚。


    他家皇叔,不會是受到什麽刺激了吧?但是……這世上有什麽了不得的事情,能刺激到他家心誌強大到逆天的皇叔?


    「塵兒。」姬墨修皺眉,微微鬆開了手,看著懷裏一直沉默不語的青年,「你心裏還在怪我?」


    姬涼塵抬頭,看著他家皇叔稜角分明而顯得幾分冷硬的麵容,心裏湧上濃烈而深沉的愛意。


    他無法欺騙自己,就算皇叔對他如何無情漠視,他依然無法自拔地愛著他,隻看到這張臉,他就有一種安心依賴的感覺。


    雖然安心也時常伴隨著心痛,依賴也經常感到無助……他還是無法說服自己狠下心不愛。


    如果,此時有機會改善他們的關係,不必分開,以後也能讓自己的處境好上一些,他為什麽不能試一試?或者,前麵等待他的不一定是懸崖,而是幸福的殿堂呢……


    心頭一個個想法閃過,姬涼塵試探性地開口道:「皇叔說的……都是真的?以後我……不管怎麽任性,驕縱,耍性子,皇叔都不再對我發脾氣,也不再懲罰於我?」


    見他終於肯搭理自己,姬墨修心裏無聲地鬆了口氣,肯定地點頭,「本王保證。」


    「不管我提出什麽樣無理的要求,皇叔都不會拒絕?」姬涼塵又問。


    姬墨修還是點頭。


    「皇叔會一直疼我,寵我,縱容我,對我百依百順?」


    百依百順?


    姬墨修沉默片刻,見姬涼塵臉色又要變了,連忙鬼使神差一般應下,「嗯,百依百順。」


    這麽好說話?


    姬涼塵覺得有點不真實,感覺像是做夢一樣。


    他眉頭微擰,「皇叔能不能讓我掐一下?我好像在做夢。」


    姬墨修嘴角驀地一抽,因為他這罕見的幼稚,腦門上無法控製地降下三條黑線。


    無語了片刻,他淡道:「掐。」


    得到應允,姬涼塵抬手,當真在他臉上掐了一下,「疼不疼?」


    姬墨修嘴角抽了抽,「不疼。」


    那點力氣,還不如貓抓,對他來說連撓癢都不到,怎麽會疼?


    姬涼塵神色一黯,「看來果然是在做夢。」


    姬墨修:「……」


    二十五歲的青年,不至於突然間迴到孩童時代吧,果真是昨晚燒傻了?


    姬墨修伸手探上他的腦門,須臾,平靜地收迴手:「已經退熱了,別再說胡話。」


    話音落下,姬涼塵表情一僵。


    真的不是做夢?


    姬涼塵想了想,覺得應該適時地提點要求,來驗證他的承諾。


    但是……此時身體太虛弱無力,做什麽都提不起勁,皇上大概也不會讓他下床去,那麽他應該提點什麽要求?


    絞盡腦汁想了很久,姬涼塵終於想到了一個於他而言最重要也讓他忐忑不安的問題。


    「皇叔。」


    姬墨修嗯了一聲。


    「我在皇叔心裏,占據著多少分量?」他緩緩開口,斂著眸子掩去了眼睛的緊張,「是皇叔的底線重要,還是我重要?」


    此言一出,姬墨修表情再見幾分僵硬。


    須臾,緩緩將他擁緊,低沉的聲音不再任何猶疑,堅定而有力,「塵兒在我心裏是最重要的存在,以前是本王太蠢,才會堅持著什麽底線,以後……再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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