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穩莊重大氣的宮殿裏,安靜得隻聽得見翻閱奏摺的輕微聲響,一個削瘦單薄的身影坐在禦案之前,低垂著眉眼,手上的禦筆靈活轉動之間,一道道決策定格在如小山一般高的奏摺上。


    男子穿著一身輕便的袞服,處理奏摺時速度很快,決策下得很穩,幾乎沒有多少猶疑。


    這裏是天子處理朝政之地,天下各國國君最常待的地方——除非昏聵無道,將江山社稷和天下子民視為無物的昏君,否則誰都不能例外。


    對於大周天子姬涼塵來說,後宮無妃,他便無需每晚翻牌,更不必為了後宮的勾心鬥角而操心勞力,所以他待在宮裏最多的任務和最大的消遣,就是批閱奏摺,處理朝政。


    在大周諸多的權貴和朝臣們眼裏,這個文弱的天子是個沒什麽弱點的人——不近女色,登基大典和弱冠之禮都已過去了許多年,卻至今沒有封妃納嬪,並且皇帝也從未與身邊的宮女有過任何逾越了禮教的關係。


    一個皇帝不近女色,並且也沒有其他特別的喜好,在臣子們的眼裏,顯然並不意味著是好事,因為這代表他們沒有辦法去討好皇帝,更沒有任何辦法左右皇帝的情緒。


    然而,姬涼塵卻從來不會去理會這些問題,更不曾費心鑽研過什麽馭臣之道,他隻是安靜地做一個勤政的天子,沉默地讓所有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成功地扮演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卻穩穩地鎮住了大周江山的文弱天子。


    忙碌的時間已經不短,姬涼塵將今天最後的一本奏摺批完,才慢慢擱下禦筆,輕輕吐出一口氣,兩手搭上左右鬢角,輕輕地揉按了兩下,然後便下意識地伸手端過一旁的茶盞。


    「已經涼了。」斜裏伸來一直瘦削修長的手,溫和卻不容置疑地阻止了他的動作。


    姬涼塵收迴手,抬眼看向眼前的人。


    俊挺出眾的容貌,一頭黑亮的墨色長髮,斜飛的英挺劍眉,細長蘊藏著銳利的黑眸,此時正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眼神看著他。


    削薄輕抿的唇,稜角分明的輪廓,修長挺拔的身段,一襲墨色尊貴的親王袍服,襯托著他宛若一隻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


    這人是姬墨修,大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等親王,兼手掌重兵的大將軍。


    姬涼塵眸光輕斂,淡淡道:「小皇叔怎麽有空過來?」


    「若不過來盯著一點,怎麽知道你又在虐待自己的身體了?」即墨修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拿過那隻茶盞,將杯子裏的冷茶毫不客氣地潑在了地上,執起另外一隻手裏的茶壺,親自倒了一杯茶,遞到禦案的對麵,「午膳又沒吃?」


    「還沒來得及吃。」姬涼塵輕輕嘆了一口氣,「讓皇叔操心了。」


    姬墨修沒說話,銳利的眸光鎖在他麵上,將他眉心一點疲憊盡收眼底,良久才淡淡道:「依本王看,你身邊服侍的人又該換一批了。」


    說著,拿起禦案上另外一隻茶盞,執茶壺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熱茶,端起來輕抿一口,便聽到姬涼塵聲音溫和地道:「皇叔知道,這不是他們的錯。」


    將茶壺放在案上,姬墨修抬眼,並未反駁他的話,而是道:「的確不是他們的錯,然而誰讓他們的主子不懂得照顧自己的身體?身為奴才者,本該為主子的任性付出一點代價。」


    姬涼塵知道,他這位皇叔平時其實不怎麽喜歡講話,然而但凡他說出口的,基本上就是不容置疑的鐵律,反駁得越多,他就會執行得越徹底。


    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他沉默了,姬墨修當然不會繼續抓著這個問題不放,語氣漫然道:「本王還是覺得應該辦一場選妃宴,你身邊沒個人盯著,遲早英年早逝。」


    「我不想選妃。」姬涼塵道。


    「為什麽?」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姬涼塵靠在椅子上,眉頭微鎖,語氣卻依然很平靜,「天下尚不安穩,如果以後大周落得和東華、青瀾、赤唐一樣的下場,我豈不是害了那些無辜的女子?」


    「你倒真是個體貼的君王,隻是未免擔心得多了些。」姬墨修語氣裏多了一絲嘲弄,隨即冷冷道:「有我在,誰能動得大周分毫?」


    姬涼塵沒說話,眉心卻忍不住又皺了一下。


    動作雖是細微,姬墨修卻敏銳地注意到了,眸心閃過一道無奈的神色,放下了手裏的茶盞,不疾不徐地走到禦案後麵,站定在姬涼塵身側,伸手搭在他兩邊鬢角,「頭又疼了?」


    不輕不重的力道揉按著兩邊的穴道,帶來的是一陣陣痛楚被緩解的舒適,姬涼塵忍不住閉上了眼,靠在椅背上,低低地開口道:「小皇叔以後少說這些讓我不喜的話題,我的頭痛就不會發作得那麽頻繁了。」


    姬墨修手上動作沒停,嘴上卻冷冷道:「哪一朝哪一代的天子會如你這般任性的?皇室子嗣不顧,連自己的身子也不知道愛惜,若不是本王了解你的性情,隻怕要以為你是故意想把江山拱手讓人了。」


    「把江山拱手讓人倒還不至於。」姬涼塵道,「否則我也不必這般日夜操心,直接下一道禪位詔書不是更簡單一些?」


    「合著你就是認為,大周最終一定會滅亡?」姬墨修說著,手下力道刻意施得重了些,瞬間便姬涼塵低低地呻吟了一聲,他冷哼了一聲,「你當本王是死的嗎?真想撬開你的腦子,看看裏麵都裝了些什麽。」


    姬涼塵笑道:「我的腦子裏裝的東西不多,隻有繁重的朝政和子民的安穩。」


    「是嗎?」姬墨修唇畔掠過一抹涼薄的淡笑,「這句話本王還真不怎麽相信,鳳蒼的那位皇後,難道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人?」


    此言一出,姬涼塵瞬間一默,良久才復又開口,「小皇叔是故意想讓我心塞嗎?她都已經是鳳蒼的皇後了,我何苦念著一個註定得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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