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這番話,鳳梧就沒有再出聲,沉默地用飯。


    鳳棲也沒有說話,臨月吃了七分飽,端起一旁的香茶慢慢啜飲,侍立在一旁伺候的侍女個個貌美如花,少年個個風神清秀,看起來真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麵。


    鳳棲吃完了飯,動作從容優雅地拭淨了嘴角,將自己的茶喝完,偏首看向臨月,「可以走了?」


    臨月點頭。


    起身之際,眼角餘光瞥見鳳梧不動如山地坐在那裏,表情平靜,麵上看不出什麽情緒,臨月心裏輕嘆一聲,卻什麽也沒說,跟著鳳棲轉身離開。


    吃完了晚飯,已經是夜幕降臨,鳳凰山上星光點點,到處都是閃爍的燈火,亭台樓閣鱗次櫛比,看得一目了然。


    因為鳳凰山上的地理位置,那一座座樓宇雖並無多少奢華貴氣,看起來卻比皇宮裏的宮殿,更多了幾分巍峨壯觀的磅礴氣勢。


    下山的路兩人沒有再步行,臨月轉頭,眉頭揚得高高的,神色從容地朝鳳棲發出挑戰,「你使輕功走在前頭,我看自己能不能追上你。」


    從此處到達東南麵山腳還有很長的一段路程,正好適合比試。


    鳳棲聞言,臉色怪異地靜了一瞬,隨即淡淡道:「除非我刻意放慢速度,否則隻怕你要迷失在陣法之中。」


    這是赤果果的鄙視。


    臨月皺眉,「我們之間的差距有那麽大?」


    「我們之間沒有差距。」鳳棲笑了笑,語調溫和而纏綿,「就算有一點小小的差距,換我來追你就好了,這樣不容易迷路。」


    臨月聞言,眼神霎時變得古怪。


    這個人到底是在說比試輕功,還是在說他們之間的關係?


    不過,這似乎並不重要。


    臨月道:「既然如此,我先走一步了。」


    話音落下,足尖輕點,人已瞬間飄出了幾丈之外。


    落在後麵的鳳棲,見狀勾唇一笑,搖頭慢悠悠地走著,似乎並沒有要追趕的意思。


    一盞茶時間之後,臨月果然發現了一個悲催的事實,自己迷路了。


    眼前一片雲霧繚繞,看不清方向,這條下山的路似乎已經來來迴迴走了三遍,可出現在眼前的,依舊是相同的景色。


    被困住了。


    「我就說了,你一定會迷路。」鳳棲悠然清越的聲音從後麵傳來的時候,臨月已經徹底放棄,轉過頭,看見鳳棲一副意料之中的閑散自得,不由嘴角一抽。


    「這條路之前我分明走過,隻是沒有真的下山而已。」臨月嘀咕了一句,心裏閃過一個想法,抬頭道:「這裏的陣法你動過手腳了?」


    鳳棲搖頭淺笑:「不是我動過,而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在山上布下新的陣法,鳳凰山上有專門研究奇門八卦與九宮陣法的高手。」


    好吧,原來如此。


    臨月現在一心一意修習內功,對於陣法還完全沒有研究,自然不懂這些。


    跟著鳳棲走,繚繞的雲霧漸散,前麵很快出現一條山腹小道,兩人沒有再使用輕功,隻是並肩沿著略顯崎嶇的小道往下走著。


    明亮的燈光照耀下,兩人的的影子在地上重疊,交織成一副靜謐而溫馨的畫麵。


    「鳳棲。」臨月沉默了須臾,靜靜地開口,語氣中帶了一絲遲疑,「你的心裏,有恨嗎?」


    恨?


    鳳棲似乎有些意外,隨即偏首看了她一眼,「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遲疑?」


    「什麽?」臨月一愣。


    鳳棲重複了一遍,「你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為什麽遲疑?」


    臨月這次聽懂了,蹙眉靜了一瞬,隨即道:「每個人心裏都有不為人知的傷痛,我遲疑是因為我不確定,這個問題是否會觸及到你心裏的傷。」


    「我心裏並沒有什麽傷。」鳳棲搖頭,唇畔的笑意染上溫暖的色澤,「臨月,從今以後,你心裏有任何疑問,在我麵前都可以直言不諱,而根本無需擔心觸及什麽傷痛。」


    臨月聞言,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蹙眉想了好久,依然覺得鳳棲的這句話聽著有些奇怪。


    「你心裏無傷無痛,所以對你的父親,也無恨?」


    可能嗎?


    一個孩子從兩歲的時候就一直受到虐待,母親早逝,父親又那麽冷酷,他心裏卻無痛,無傷,無恨……可能嗎?


    任何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尤其是一個單純天真的孩子,在受到那樣的傷害之後,怎麽可能不產生一些負麵的情緒?


    而且,他在被宣布即位時,那一句「五年之內一定毀了這江山」,如果不是心裏有怨有恨,他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鳳棲笑了笑,沉默地看著前麵的小路,山下的燈火迷離已近在眼前,他的聲音聽來,也多了一些複雜的意味,「如果真的要說有怨,也隻能是,怨他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女人吧。」


    一個身在高位的男人,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女子,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臨月皺眉,心裏依然覺得奇怪。


    「我並非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鳳棲轉頭看著臨月,對上她若有所思地眼神,握著臨月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低聲解釋,「大約從七八歲的時候開始,我就明白了他的逼不得已。」


    那時夜裏總是睡不好,因為那段時間練武強度最大,正是身體最疲憊的時候,沒日沒夜的練武紮馬步,還有白天在人前所受的那些折磨,讓他每到夜深的時候,就疲憊睏倦不堪。


    然而因體力透支過度,小腿總是抽筋,每次睡得深沉的時候會突然被一陣尖銳的疼痛折磨得醒來。然後就整夜睡不著覺。也是從哪個時候開始,他才知道,那個白天像魔鬼一樣無情冷血的人,原來並不是真的那麽冷血。


    「七八歲之前,我還並不真正懂得什麽是恨,隻能說是……怕他吧。」過往的事情對於鳳棲來說,並不是難以啟齒的不堪,尤其是在臨月麵前,他絲毫沒有覺得有什麽說不出口。


    臨月明白,這也沒什麽奇怪的,一個長期遭受虐待的孩子,在給了自己痛苦的人麵前——尤其這個人還是自己的父親,反抗不得。


    怕,是最正常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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