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禦真人這番話晦澀難懂,陳遙也沒學過星象占卜,聽不懂倒也在情理之中,這番話若是常人說起,陳遙自然是嗤之以鼻——


    但麵前這人身份不同,他的修為恐怕還在道衍大師與小李道長之上,這種人若是願談天機,恐怕絕不會是什麽好事,陳遙覺著多少都得謹慎對待。


    火禦真人笑著搖搖頭,抬頭望天,半晌方又說道:


    “天象已成,人力再不可違。和尚,命途如此,你且做好心理準備罷。如今本天尊也入了你這番機緣,想來日後你我還有再見之時。”


    天已成象,人力再不可違?


    在陳遙看來,天命不可違隻不過是一種自我安慰的說辭罷了,天命也好命運也罷,這類說法皆是事後說辭,無非就是事後迴首對整個過程無法想象的解釋而已。


    未來是什麽?


    未來是不可知與不確定,所以命運充滿變數,未來可期。


    這些東西說起來玄妙非常,然而卻有跡可循。


    命運源自於內心,其本質都是自我選擇的延伸,每當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一絲猶豫、保守、衝動、果斷、盲目、拚搏……等等選擇都在促成未來,都在譜寫命運。


    天已成象?


    不過是影響這些選擇罷了。


    而真正的命運,是在自己手裏,是在自己腳下,是不受外物外因影響,遵循內心,把握好每一步,步步疊加,便是命運。


    如此一來,即便聽不太懂火禦真人的意思,但在陳遙看來,隻要他們這些仙家高人不插手人間事務,那麽就不存在什麽所謂的天已成象,人力不可違——


    濮州一切盡在自己掌握之中,這一點陳遙堅信,且全然毋需置疑。


    陳遙冷笑,火禦真人更是連連冷笑:


    “無知小兒,天道命運豈是你現下所能窺探得了的?廢話不多言,老夫可沒閑情逸致留在此處與你耍嘴皮子,是留是走,你自己看著辦罷,到時可別怪本天尊沒提醒你。”


    說完這莫名其妙的一番話,不等陳遙接口,火禦真人咻忽間便已是匿了蹤跡,風吹過堂,高牆之上空空如也。


    “夫君……”


    見火禦真人並沒行兇作惡的打算,陳遙也算是鬆了口氣,但他那番莫名其妙的言語卻讓陳遙很是掛心,什麽叫是留是走?留在哪?又走去什麽地方?莫名其妙。


    陳遙還在琢磨,魚寒酥已是仗劍步出了房門,她知陳遙沒什麽武藝傍身,擔心他會出事,躊躇良久還是走了出來。不過一出門並未看到什麽可疑人物,魚寒酥這才鬆了口氣,將寶劍按下,上前拉住陳遙手臂,問道。


    “是什麽人?”


    見是魚寒酥,陳遙搖搖頭,寬慰了她幾句,卻是再也沒了魚水歡好的心情——火禦真人的話雖古怪,但必定含有深意,看來未將王仙芝等人徹底擊潰之前,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正琢磨著怎麽和魚寒酥說道,小院拱門處卻是有人緩緩而來,聽聲音……


    “阿爺,兄長,你們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魚景堯與魚凡信。


    魚景堯端坐前堂始終坐立難安,才將新人雙雙送入洞房不就,魚景堯便掐著時間反複計算,如今已是過了一盞茶的工夫,他覺著當下應是諸事已成,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便想來看看究竟;不巧剛出前堂,便撞見了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


    自打上次城南一鬧,這魚凡信便被魚寒酥禁了足,關於魚府之內,如今已有數日。


    之後叛軍集結而來,又加之酥兒婚期已近,說實話魚景堯差點都把這個兒子給拋諸腦後了,當下在前堂撞見,魚景堯多多少少還是有那麽點吃驚。


    怒斥了家將蕭絕一番,魚凡信才主動表示:表示自己已經知錯,不會再給魚家丟臉,如今又是妹妹大婚之日,他千懇萬求才讓蕭大哥將自己放出來。


    “逆子知錯了,還懇請爹爹帶我去見見家妹,寒酥大喜之日,我這個當哥哥的怎麽也得前去道一聲喜,若非如此,日後別人要如何看我這魚家長子,如何看我這魚家兄長?”


    他是這麽說的,魚景堯當時一聽也覺當是如此——而且想來,軟禁凡信這麽些時日,其實也差不多了,反正當初也是為了不讓這逆子搗亂酥兒婚嫁一事。


    當下諸事已畢,也再沒必要繼續將他關著,更何況,這小子既然已經知錯,也是時候讓他與酥兒修複修複關係。


    如此一想,魚景堯便點點頭,帶著魚凡信一道前來。


    見他二人前來,陳遙倒是沒什麽想法,魚景堯現在已經是自己的老丈人,至於魚凡信……這就是個頑劣不堪的孩子,上次那幾巴掌應該已是將他扇醒,料他也不敢再掀什麽風浪。


    陳遙是這麽想,不過魚寒酥一見家父兄長,小臉頓時羞得通紅,她自然知道自家爹爹此時前來是想問什麽,不過既然兄長也在,這些話題自是無法啟齒。


    見他二人前來,魚寒酥收好腰間寶劍,施了個萬福。


    陳遙見狀也叉手作揖道,“見過魚……啊不,見過嶽丈大人,見過小阿舅。”


    “恭喜家妹,喜得金龜婿!恭喜妹夫,得配佳人!”


    魚景堯尚未開口,身後的魚凡信已是移步上前,叉手還禮,開口賀道。


    “小阿舅過譽了。”陳遙再度拱手,魚寒酥也抿嘴輕笑。


    見一家人摒棄前嫌和和睦睦,魚景堯的心緒總算是平穩了些許,他正想開口說些客套話,卻是一眼瞥到了女兒腰間所懸寶劍,心中一驚,忙開口問道。


    “酥兒,大婚之日,何故仗劍立身?”


    魚寒酥低頭看了一眼,忙解釋道,“爹爹有所不知,方才女兒與夫君於房內敘話,不知怎的,卻是來了賊人,隔著門房冷嘲熱諷。女兒擔心來人作歹,故此帶劍出門查看。”


    “竟有此事?!”魚景堯聞言心中更驚,忙左右四顧道。


    “哦,嶽丈大人放心,賊人被寒酥氣勢所懾,已是遁走多時。”


    火禦真人無故現身可不是什麽好事,為避免引起恐慌,陳遙忙接上話茬解釋道。


    魚景堯一聽這還了得?當即怒道:“哼!大概是看我濮州被反賊所困,魚府今日又大擺宴席,有蟊賊便想趁機撈點油水,敢欺負到我魚景堯頭上……蕭絕!”


    “末將在!”


    “你且速速帶人,仔細搜查府中內外,若有可疑人等,直接斬立決!”


    “喏!”


    遣走貼身家將,魚景堯這才放下心來,他上前一步握住自己女兒的手,寬慰了她幾句,又將她腰間寶劍解下,怨道。


    “今日乃是你大婚之日,這等兇戾器物萬不可再隨身攜帶,交與爹爹便好。”


    魚景堯知自己女兒品行,平日舞槍弄棒也就罷了,當下既已做人婦,便不該再隨身仗劍——


    更何況,這還是大婚之日,若是不慎被賓客瞧見,指不定要在背後說些什麽呢。


    魚寒酥知爹爹所指,便也沒說什麽,將腰懸寶劍解下遞給了魚景堯;


    魚景堯接過寶劍還想問問房中細節,不過當下不止父女二人,魚景堯便也沒好意思開口,寬慰了魚寒酥幾句,便移步和陳遙說起話來。


    女兒不便詢問,男人與男人之間還不好問?


    隻需閑聊幾句,魚景堯覺得自己便能將這小子口風給套出來,隻要得知他們已是圓房,那魚景堯覺得自己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魚景堯和陳遙說著話,魚凡信也跨步來到自家妹妹身前,一番賠禮道歉,深惡痛絕地表達了自己以前的混蛋之舉,希望妹妹能真心原諒自己。


    “以往之事兄長也不必再提,如今都是一家人,說什麽原不原諒呢。”


    魚寒酥滿麵春風,兄長自懂事以來,一向恣意妄為飛揚跋扈,如今浪子迴頭幡然醒悟,當是喜上加喜,她高興尚且不及,又怎會心生責怪呢。


    院中四人正自說著話,然而還沒說上幾句,城門方向突然傳來陣陣擊鼓之音,聲響震天,潰人耳顫,在場四人聞言無不心下愕然。


    “爹爹……”


    還是魚寒酥率先反應過來,這擊鼓聲她再熟悉不過——


    “出事了!”


    陳遙心下一凜,同樣反應過來——這鼓聲他前日也曾聽過,那時正是王仙芝叛軍隊伍抵達濮州城外。


    如此說來,當下這鼓聲所指代的意思……


    “不好!恐怕是城外叛軍有了動作!”


    相比陳遙,魚景堯當下更是心驚,他之前始終心緒難定,始終覺著有什麽大事將要發生——


    果不其然,還是讓他給猜中了,平叛一事果然還是出了紕漏。


    剛意識到城外異動,陳遙和魚景堯便是目光一凜,兩人對望一眼,便準備奪門而出前往城頭查探,陳遙走得比較急,畢竟這事關係重大;


    魚景堯緊跟其後,走了幾步突想起點什麽,忙又迴身轉迴新房小院。


    他本想折返迴來和酥兒交代幾句,如今城外有變,又值女兒大婚,為避免她掛心,魚景堯覺著是得先穩一穩酥兒的心緒,如今身份有變,再不可貿貿然登城觀戰,留在府中等著他們迴來便可。


    想是這麽想,然而疾走幾步,剛轉進小院,魚景堯還未開口說點什麽,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在當場。


    小院之內當下隻剩酥兒與信兒兄妹倆,方才鼓響之前,這兩孩子還有說有笑,如今眨眼的工夫,魚景堯卻發現——


    自己的酥兒當下卻是麵色煞白,嘴唇微張,眼中全是難以遮掩的震驚與不解;而在她麵前,自己的信兒卻是手持一物,將其死死刺入酥兒胸膛。


    那是把匕首。


    明晃晃的匕首。


    魚景堯愣了愣,沒反應過來,他沒看懂自己的兒子在做什麽,他也沒看懂自己的女兒為何會是這麽一副神情。


    “酥、酥兒……?信、信兒?”


    魚景堯木然地抬起手,想確認一下自己所看到的究竟是什麽,然而腳下卻如灌了千斤巨石,每挪動一步,都讓他覺著撕心裂肺般地疼痛。


    “信、信兒……你在做什……什麽?”


    即便心如刀絞腿似灌鉛,魚景堯還是極為艱難地挪向自己的兒子與女兒,他想不明白,他也不知道,為何眨眼的工夫,就會發生此等荒謬之事?


    這到底是為什麽?


    “咳……爹、爹……”


    魚寒酥柳眉緊絞,神情極為痛苦,魚凡信手中利器已是沒入她的前胸,見父親迴來,魚寒酥想開口說點什麽,怎料一開口,大口血水便噴薄而出,再無法多言一句。


    “酥、酥兒……”


    魚景堯此時甚至已是感覺不出自己的雙腿,他的心早被絞得粉碎,嘴唇和抬起的左手都顫抖得不成樣子。見到自己的酥兒口吐鮮血,魚景堯的視線開始變得朦朧,心疼得差點暈厥——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顫顫巍巍、一步一挪地想往二人身前靠。


    “我魚家世代為官!自太爺爺起,便從未與屁民為伍!你貴為刺史千金,魚家驕傲,卻是自甘墮落,委身與那落魄乞丐!魚家的臉麵都被你給丟盡了!那小子想一步登天?想魚躍龍門?想都別想!想都別想!!!”


    不同於魚寒酥與魚景堯,魚凡信雙手攥著匕首,目中噴火,神情已是幾近瘋狂,他一麵叫嚷著,一麵步步緊逼,直將自己的親妹妹往角落裏抵。


    “孽畜!!!”


    魚凡信這一聲喊終是將魚景堯震醒,心痛與難以置信的情緒瞬間便在這身為人父的男人心中急速轉化,轉化為滔天的怒氣與殺意,他兩眼一紅,也未多想,當即抽腰間中所懸寶劍,腳奔如箭,直衝魚凡信後背而去。


    “噗!”


    “阿、阿爺……?”


    待魚景堯反應過來,手中寶劍已是直直穿透魚凡信後背,劍尖透體,自他前胸而出,將魚凡信整個人洞穿。


    魚凡信當下已是鬆開了手,雙手環在前胸,望著胸前利劍,目光之中難以置信,愣愣喊了幾聲阿爺,便是噗通一聲,跌倒在地。


    “……信、信兒?”


    魚景堯放開手中寶劍,同樣難以置信地後退幾步,愣愣望著眼前一片血紅。


    “怎麽迴事?!”


    恰在此時,蕭絕帶人迴來稟報剿賊事宜,未到小院之前他便遇到了正忙向外走的陳遙。


    私下見到陳遙蕭絕多少有點尷尬,畢竟幾次少爺為非作歹故意刁難,他都身先士卒對其發難,如今陳遙已是成了魚家駙馬,雖隻是個不起眼的入贅身份,但蕭絕也不傻,從大小姐以及老爺對陳遙的態度便不難看出,這少年他絕跡招惹不起。


    這樣一來,剛碰到陳遙,蕭絕便叉手作揖,想打個招唿;


    陳遙呢,其實倒也從未將此事放在心上,而且當下他也沒心思考慮這些,見這蕭姓大漢衝自己拱手,他便也停下腳步迴禮。


    然而就在陳遙剛叉手準備迴禮,身後不遠處的小院便傳來魚景堯撕心裂肺暴怒異常的一聲怒吼,吼叫聲中更是透出一股濃濃的悲涼之意,這讓陳遙與蕭絕皆是一愣,兩人對視一眼,心中皆是一聲不好,便紛紛轉身朝著小院跑去。


    蕭絕以為是賊人迴返,直接衝老爺動起了手;而陳遙完全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不管發生了什麽,某種不好的預感已是開始在他心中盤亙——


    奔走之間,他又莫名想起了方才火禦真人那一番話來。


    “步不南移,可開心結;若不移步,恐留遺憾。如何抉擇,皆在汝心。”


    什麽意思?究竟是什麽意思?


    思忖間,兩人已是轉過庭院,再度來到了小院拱門前——


    隻一眼,陳遙與蕭絕便是目瞪口呆,皆倒吸一口涼氣。


    院中情景可謂慘絕人寰。


    魚景堯顫顫巍巍站於原地,手腳抖作篩糠;


    而他麵前,魚凡信遭利劍貫穿胸膛,早已倒地不知死活;


    再遠一點,身披紅妝的魚寒酥靠著梁柱坐於地麵,此時也已是麵如金紙氣若遊絲。


    不同於蕭絕的手腳無措,見此情景陳遙愣了愣,他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自己這才剛離開不到兩分鍾……這是怎麽了?


    院中眾人似是遭到了什麽人襲擊——陳遙以為是這樣,直到他認出魚凡信身上那把利劍,直到他看到魚寒酥胸口處那把匕首。


    隻一秒,陳遙便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好你個魚凡信!!!


    當下魚凡信已是倒伏於地生死不知,陳遙滿腔怒火但也懶得搭理這人,他快步朝魚寒酥而去,將她抱入懷中,檢查起她的傷勢來。


    魚寒酥傷得很重,胸前匕首雖未直透心肺,但看沒入程度也讓人心悸,陳遙將她扶起,心中滿是悔恨。


    他恨自己沒看出魚凡信的歹毒用心,他恨自己沒料到魚凡信根本不可能悔改,他更恨自己戰鼓剛一雷動便想登城查探。


    他應該留在小院之內,應該守在魚寒酥身旁,至少……至少也應該等所有人都離開自己再出門去。


    是他的疏忽害了魚寒酥,魚寒酥……魚寒酥現在是他的娘子,他不應該這麽對她。


    望著懷中奄奄一息的柔弱佳人,陳遙鼻子一酸,輕聲喚她道。


    “寒酥……寒酥?你醒醒……別睡,千萬別睡……”


    “老爺?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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