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景堯戎馬半生,什麽陣仗沒見過,但唯獨當下這情景還真就是聞所未聞,抖著手腕支吾了半天都未能緩過神來,最後還是被薛崇瑞這一問給震醒。


    一醒過神,魚景堯當即便做出了與自己身份不相符的舉動來。


    他當即大喝一聲,跳至柱旁抽出懸掛寶劍,“鏘啷”聲起,已是持劍在手,劍尖直指堂前之人麵門,大聲喝道。


    “你、你是何人!這是何物!”


    他這一喊不打緊,見自家老爺都出了手,一幹伏於暗處的刀斧手也紛紛跳將出來,現身於燈下。隻見人人目透兇光,個個手持刀兵,虎視眈眈,殺氣騰騰,稍有不慎,便能將這薛崇瑞大劈於堂前,剮為肉泥。


    薛崇瑞呢?見堂前須臾便自暗處跳出數十人,他倒也不懼,此時更是已將漆盒蓋上,掃視一圈,淡然答道。


    “魚大人,薛某今夜誠心而至,你莫非真要如此待客?”


    “廢話休說!本官問你是何人!”


    魚景堯此時真是被嚇到了,他從未見過有人脖子上能長兩顆腦袋,一顆和自己侃侃而談,一顆妝作禮物半夜呈上,如此景象早已突破其認知範疇,沒在第一時間暴起發難,已經算是有大定力了。


    薛崇瑞聞言淺淺一笑,而後卻是神情一改,目透陰冷之意,他先指了指手邊漆盒,後又指了指自己項上人頭,半晌乃森然說道。


    “魚大人,薛某可以直白告訴你,此間這兩物,為真者隻存其一,匣中便是那真,薛某脖頸上則為假,你可以不信,但你別忘了,既然薛某能避過那萬千守軍直取這真,若是現下也想將大人請入這小小漆盒……以大人之見,薛某當有幾成把握?”


    到底是武將出身,利劍出鞘夜風拂過,魚景堯當下也清醒了幾分,眼前兩顆一模一樣的頭顱不見了其一,這也讓他凝住的思緒再度複轉。


    當下聞聽此言,魚景堯更是心中一凜,稍加揣摩,他便將手中寶劍緩緩放下,而後陰沉著臉一揮袖袍,周遭如殺神一般的家將護衛又紛紛隱入暗中,片刻便不見了蹤影,整個前堂再度隻剩下自己與麵前這“薛崇瑞”。


    屏退手下,魚景堯緩步退坐太師椅,端起茶盞勉力嘬了一口,好半晌這才接話道。


    “大人有神通在身,魚某豈敢衝撞,但……”


    “如此,魚大人便是打算收了薛某這份大禮,然否?”


    魚景堯咽了咽口水,隻覺得喉間如塞火炭,麵上汗出如豆,他並非淺薄之人,當下也看出了麵前之人並不簡單,武藝高強能於萬軍中殺掉薛崇瑞倒還好說,怕就怕……


    當下聽他如此一問,魚景堯無奈,隻得木訥點頭應是。


    薛崇瑞是否是自己一生勁敵尚且不說,但若是惹惱了麵前這人,恐怕魚府今夜上上下下三十餘口,一個都別想活著見到明早的太陽。


    “痛快!”


    見他點頭,薛崇瑞撫掌大笑,隨後更是往身後椅背上一躺,再度翹起二郎腿,端起茶盞不住地嘬嘬,嘬了好一會兒這才想起應該先開口說點什麽,於是再度放下手中之物,笑盈盈望著如坐針氈的魚景堯道。


    “魚大人,你對這濮州三地所駐天平軍……有何看法?”


    天平軍乃朝廷編製,是記錄在冊的正規軍,唐元和十四年,分淄青節度使置鄆、曹、濮三州節度,賜號天平軍,治鄆州;軍中不設將領,由天平節度使全權統領,共計八萬餘人,可謂裝備精良,訓練有素。


    雖是如此,但有件事不得不提,這天平軍雖受天平節度使調度,然上一任天平節度使乃是高駢,此人受天子調令,自天平調任西川,臨走之前居然抽調走了大部分可用之兵,導致這天平軍現下已是所剩無幾,隻存區區四萬殘眾。


    聽麵前之人說起此事,魚景堯登時心念一沉,莫非此人打算趁此時機做點什麽?如若不然,何故突然提起這天平軍來?


    大概是看出了魚景堯當下所想,座椅上的薛崇瑞嘿嘿一笑,擺了擺手解釋道:“魚大人誤會了,薛某的意思是,雖說這天平軍當下戰力大損,不複往日榮光,如此,魚大人可還有接手統禦之心?”


    “你說什麽?此言何解?”魚景堯越聽越心驚,越聽越不著要領,越聽……卻越是想聽。


    “如你所見,這匣中所盛,的確是那薛崇瑞本尊不假,薛某深夜來訪,意圖也很簡單——吾將取而代之。待薛某事成之後,這掌兵一事,薛某會全權交於大人之手,魚大人以為如何?”


    “你所圖何事?”


    這話說得駭人聽聞,而最駭人的部分,還是麵前這人觀之的確和那薛崇瑞別無二致,若非他將匣中事物示人、若非他親口承認,即便是魚景堯這般戰場殺人無算之輩,也全然看不出哪怕一丁點端倪,整個事件中,最讓魚景堯脊背發寒的,便是這一點。


    當下聞聽此人打算取而代之,魚景堯忙問起了所圖何事,雖然他對此人話中最後幾句頗為在意,但收取惠利之前,總得先知道自己卷入了何種事件才是。


    “薛某隻身前來這濮州,乃是為了尋一人而已。”


    薛崇瑞聞言笑了笑,他其實根本不在乎麵前這所謂的魚大人在想什麽,他隻是嫌麻煩,殺掉一個天平節度使薛崇瑞不算難事,但若是將這濮州城內所有管事者盡數屠戮,且不說費時費力,還會引來無窮後患,正好,這魚景堯始終放不下權利,隻需善加引誘委以好處,自己倒能省下不少心。


    “……何人如此緊要?”


    說實話魚景堯也全然不在乎麵前這人到底是何來意,隻要不是搞他魚家他便懶得多管,而且根據當下形勢來看,天子方才登基不久,現下斷然不可能出宮行遊,哪怕出宮,也絕無可能往自己這濮州方向跑,如此一來,普天之下還有誰值得他魚景堯擔心?


    天子又如何?薛崇瑞全不在意,聞聽這魚景堯居然壓低了聲音,薛崇瑞幹笑兩聲,迴他道。


    “魚大人多慮了,不瞞魚大人,薛某乃是這濮州山中自感成靈的妖仙,如今感知濮州大禍將至,為解萬千黎民於水火,故出山入世。此番薛某先斬了這盤剝百姓的狗官,再來拜會大名鼎鼎的魚大人,魚大人,久仰久仰。”


    話至此間,這薛崇瑞才再度從座上起身,像模像樣地給目瞪口呆的魚景堯行了一禮。


    “……妖、妖仙?”


    “正是。”


    事到如今,魚景堯也明白過來幾分,他起初當麵前這人乃是不滿朝廷心懷反意,不想真身竟是一山中異類,怪不得能輕易斬下薛崇瑞項上人頭,怪不得易容之功能如此了得,想來必是修為高深,但這些……又與自己有何關係?


    妖邪作祟自古有之,但在魚景堯的印象裏,這些行走人間的魑魅魍魎一般都不會入世害人禍亂朝綱,多是存於山野林間潛心修行,異類化形已屬不易,更別說這世間還有入世高人做為勁敵。


    魚景堯這麽想倒也沒錯,在當下這個世界,所謂的修行高人非但並不刻意隱匿行蹤,反倒還紛紛各顯神通插手人間爭鬥,上至廟堂下至江湖,修行有成的高手比比皆是,甚至連他魚景堯本人也在此列,隻不過礙於天資所限,魚景堯數十年都未曾摸到精進門檻,更別說曆劫大成了。


    想明白這一點,魚景堯忙自太師椅上起身,也恭恭敬敬還了一禮,來人自報身份無非就是想讓自己明白,他對自己當下所在乎之事全不上心,說是為尋一人,那便是為尋一人。


    “不知薛大人所尋之人是誰?下官又能做點什麽?另外……薛大人話中所指這濮州大禍……又是何意?”


    來人隻點明自家身份,卻又未詳說名號,魚景堯不便細問,隻得繼續以薛大人相稱,這讓他好生別扭。


    魚景堯話音方落,堂下那人便睨了他一眼,這一眼可謂意味深長,魚景堯見狀以為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正欲開口辯解,不想這人卻是一改神態,笑嗬嗬開口打斷了他。


    “魚大人可知那聖僧玄奘?”


    “……西行求取真經的玄奘法師?”


    這一句讓魚景堯大感意外,這玄奘法師早已圓寂多年,世間信眾更是將其奉若神明,年年上供,歲歲焚香,這薛崇瑞……莫不是來尋這聖僧傳人不成?


    “然。薛某找的,便是這玄奘本人。”


    這話一出,石破天驚,魚景堯好半晌都未能反應過來,呆愣片刻方才想起詢問:“薛大人的意思……莫不是……莫不是……”


    “沒錯,玄奘雖在太宗年間圓寂,然肉身重入輪迴,世世修行曆劫,若薛某所料不假,此人現下第二十世曆世化身應是已來到這濮州地界。”


    “……薛大人尋他……作甚?”


    魚景堯聽得雲山霧罩,這也難怪,到底修為不濟到不了那個層次,許多東西聽起來就和天書一般難以理解,這話要是說給陳遙聽,陳遙分分鍾就能明白是何意,看來這修行修得不僅僅隻是修於行止,對智商的衝擊也是不小。


    薛崇瑞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聞言眼神中頓時透出絲絲鄙夷之情,但這種情緒也就是轉瞬即逝,這魚景堯越是蠢鈍,對自己之後的計劃也越有利。


    “尋他自是於薛某修行之道有關,個中緣由不必詳說,而所謂濮州大禍……自是因此人現世所引。好在薛某料事如神,若能趕在其招惹禍端之前先行尋得,濮州大禍當可化解。不過此事還需魚大人施於援手,薛某今日登門拜訪,所托之事便在此間。”


    “薛大人盡管吩咐,下官若能辦到,自當竭盡所能。”


    玄奘是何許人魚景堯自然知曉,而麵前這人口中一番說辭他雖不詳懂……但大致上還是能明白一二。


    世人慌慌張張,不過是圖碎銀幾兩。這些修行中人平日看起來各個道貌岸然,實則與世人又有何分別?尋這玄奘曆世化身真隻為平息禍事造福濮州百姓?這話怕是連他自己都不信,魚景堯又豈能不知?


    但不信歸不信,以此人修為及手段,魚景堯心知自己也無法與之抗衡,他要找玄奘那找就是了,自己若能被其所用,至少不至落得和薛崇瑞那廝一般下場。


    聽他這麽一說,薛崇瑞抿著嘴唇點了點頭,抓起身側的茶盞置於手中晃了幾晃,好半晌,這才訕笑盯著魚景堯,而後說出了魚景堯時下最不願聽到的一番話。


    “魚大人客氣了,薛某所求之事倒也簡單,若是薛某不曾走眼,魚大人令愛此間……當是已至及笄之年了吧?”


    “你想作甚?!”


    魚景堯原本還在側耳細聽,看麵前這妖物到底想要自己做什麽,不想沒聽幾句,便見這人將話題引到了酥兒身上,酥兒可是他的心頭肉掌中寶,豈是閑人能隨意染指?頓時忘了前因後果,再度拍案起身,勃然大怒道。


    “誒,魚大人。”見對方如此反應,薛崇瑞倒也不覺意外,隻側目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先將話聽完。


    魚景堯憤怒歸憤怒,要他驟起發難,將這妖物當場斬殺……那也是不可能的,如此一來,隻得強壓怒火再度坐迴椅上,耐受下文。


    “薛某並非是想對令愛做點什麽,但女大當婚,魚大人,令愛既然已到當嫁之齡,那薛某便鬥膽為令愛媒一樁婚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魚景堯聞言隻覺腹中翻騰胸中結鬱,說媒?說得哪門子媒!黃鼠狼給雞說媒麽?


    到底這話出自一山中異類之口,任誰都不可能答應。


    “嘖嘖嘖,魚大人啊魚大人。”


    即便魚景堯什麽都沒說,但他此時的表情早已是將其內心所想展露無遺,薛崇瑞哪會看不出來?當即再次擺手,解釋道。


    “薛某並非為自己考慮,也非是為自己說媒,人妖之間豈能交合?這亂了倫理綱常,也於薛某修行無益,薛某這媒,是為別人說的。”


    這山中自感成靈的妖物還能替別人說媒?


    魚景堯聞言半信半疑,然轉瞬之間他又覺得,即便不是為己說媒,隻怕這妖物身側其餘人等也盡非凡人,若當如此,那說與不說、媒己媒他,又有何不同?


    魚景堯的心思這會子全繞在了“妖物貪圖酥兒美貌”這一塊上,他全然沒聽明白薛崇瑞在說些什麽,方才那一句裏“人妖之間豈能交合”才是重點。


    這薛崇瑞乃是山中一吊睛大蟲成精,對人類女子的身體自是不感興趣,他此番來找魚景堯,的確是為了說媒一事,而且說的,也的確非是魚景堯當下所想這般妖妖鬼鬼,而是正經人家。


    誰啊?


    玄奘啊。


    不過此時玄奘這一世的曆世化身還未殞命,而後來居上的陳遙也還躺在另一個時空的病榻之上苟延殘喘,這些事當下兩人還不知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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