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個甲申年的五月初二晚上真的不是一個平凡的夜晚。當多爾袞在揣測著吳三桂時,此刻居庸關的吳軍中帳裏吳三桂也正在臉色陰晴不定地走來走去,權衡著剛才決定的利害得失。

    事情是這樣的。就在今晚天黑了之後,吳三桂的親兵隊長忽然鬼鬼祟祟的帶了個人進來。當吳三桂正要喝止時,那人揭開了披在身上的鬥蓬,吳三桂一見之下便大驚失色,原來是吳三桂與其眾多親兵在吳府時見過的皇太子朱慈烺。

    原來皇太子逃出北京後,就一直化裝窺守在吳軍前進的路上。當今天看見吳三桂的親兵隊長出現時,便壯著膽子讓其帶著去見平西伯吳三桂,親兵不敢把他留在外邊,隻好悄悄的將其帶了進來。

    吳三桂一麵應付著滿臉惶恐憔悴的皇太子,一邊心裏如同煮沸的開水一樣冒著各種念頭。

    其中也曾想過要把皇太子交與多爾袞,可那也隻是一個閃念。先不說自已也還有些感念大明的皇恩,更重要的是這時如果把皇太子交出去,那跟隨了自已多年的兵士怎麽看自已?自已可是打著為崇禎複仇的幌子與清兵合作的。

    也想過擁立皇太子繼大明正統,那自已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可現在自已的處境卻十分不妙,自從與清兵一起休整後,多爾袞就命自已行軍在北麵,而三萬阿濟格清兵就緊緊行軍在南邊,美其名曰齊頭並進,事實上這是在防止自已南逃。現在又命自已與阿濟格駐紮在居庸關附近,解釋就是讓二人沿長城直插陝西再從北麵威脅李自成。現在的情況是南邊北京有多爾袞大軍、身邊有阿濟格部,自已就更動彈不得。

    “一切皆由平西伯做主!”當吳三桂把現實形況與皇太子一說,從小到大就長在深宮裏的皇太子就一時就更加茫然,翻來複去也就是這一句話。

    吳三桂聞言患得患失地考慮了半響後,決定先讓皇太子一路往西南方匿走,反正自已軍隊也要往那個方向打過去的,以後再見機行事,而此時六神無主的皇太子也覺得這是一個好辦法,往西南方向走那離江南也就近了些。因此朱慈烺就在吳三桂派的幾個死士保護下化裝成軍士離開了。

    但剛送走皇太子吳三桂又開始惶惶不安,擔心皇太子如果行跡敗露那自已的麻煩就大了!正當自已有些後悔時親兵進來稟報道:“將軍,太太來了!”

    “什麽?快讓她進來!”

    吳三桂一愣後隨即明白過來,能讓親兵叫太太的就隻有陳圓圓一人。頓時就把什麽煩燥不安都拋到了九宵雲外,也顧不得什麽將軍風度,三步並著兩步的朝外奔去。

    還沒等吳三桂跨出帥帳,一頂小轎就停在了帳門口。接著轎簾被跟隨在轎旁的一個女子挑起,陳圓圓在裏麵癡癡地望著奔來的吳三桂。

    “將軍!”

    “圓圓!”

    吳三桂與陳圓圓都嘶啞著聲音叫了一聲,隨即二人便同時奔向對方。

    陳圓圓是小腳奔跑不穩。當快要摔到時吳三桂已趕到忙抱住了她,頓時兩人的眼睛就互相凝望著緊緊抱在了一起,一切思念與深情都用眼神訴說。

    幸好夜已深,周圍也隻剩下幾個親兵。而這些親兵對於將軍與太太的親熱也是早就見怪不怪了的。

    過了半晌,吳三桂才迴過神來這還是在帳外,而那跟隨護送陳圓圓的兩人已疾步走出了軍營。昊三桂此時也沒心思注意那兩人,便一抱抱起陳圓圓往帥帳內走去。當然值守的親兵也就自覺地站遠了些守護。

    帥帳內吳三桂一邊靜靜地聽著陳圓圓低聲訴說著經曆的一切,一邊愛憐地望著陳圓圓那略顯憔悴的容顏,深情的眼色中偶有一絲茫然。就是為了這個女子,自已心神大亂之下把東虜放入了關,現在中原已亂成了一團,也不知道後世會如何評說自已。

    等陳圓圓說完吳三桂擰著眉頭問道:“你是說在吳府被滅門之前就被劫走?那逃迴來的家丁怎麽說你是被劉宗敏搶了呢?”

    陳圓圓也一臉茫然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呀!三月二十七那天傍晚我正在房間內臨窗看書,忽然感覺到脖頸被什麽東西打了一下,就暈了過去。醒來時就看見了賽賽。”

    哦,家丁也說吳府是三月二十七晚給劉宗敏軍滅了的,逃出時可能還不知道圓圓早已給擄走。那吳府就竟是怎樣給滅門的?現在這個當事人卻一問三不知,吳三桂便煩燥地問道:“那卞賽說是怎麽救你的?”

    陳圓圓被吳三桂煩燥的語氣嚇得腦袋一縮,看得吳三桂又是一陣憐愛。知道自已說話的語氣嚇著了膽小的圓圓,忙柔聲安慰道:“我這不是心急嘛!雖然說我與父親關係不好,但他總是我的父親呀,還有我們吳府好幾十口人死得不明不白的!”

    陳圓圓聞言象受了驚的小兔一樣漸漸安定了下來,又低聲說道:“賽賽說她在三月二十七天剛黑時駕車從內城的李閣老胡同經過,看見一個蒙麵人扛著個大麻布口袋正準備翻牆進入府邸。賽賽與隨從看見他不象是好人就大聲吆喝並圍了上去,那人驚慌之下丟下布袋就翻牆進去了,賽賽他們也不敢冒然去那府邸惹麻煩。後來打開口袋才發現是昏迷的我,過後我也一直躲在賽賽那裏的。”

    說著說著陳圓圓又害怕得低泣起來。吳三桂一邊摟著安慰一邊尋思道,據說劉宗敏就住在李閣老胡同、也據李自成的敗兵說劉宗敏還真是垂涎圓圓美色,難道真的是劉宗敏派人劫了圓圓?最後沒成事就惱怒之下派人滅了吳府?可惜那四個家丁自願跟隨參加山海戰,過後竟沒一個人活下來,現在要想再詢問經過也詢問不了!

    思考了半晌吳三桂還是沒有想出個頭緒,迴過神來卻看見陳圓圓還在抽泣,白玉一樣的臉上淚痕宛然。吳三桂想著眼前這個嬌弱的女子才經曆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綁架,不由得心中痛憐不已,便用厚大的嘴唇溫柔地吮吸陳圓圓臉上的眼淚。

    “將軍!”陳圓圓雙手緊緊抱住吳三桂的虎腰,聲音糯糯的。把櫻桃小口移向了吳三桂的嘴唇,俏臉嬌豔欲滴,喘氣微微。

    吳三桂雙手一把把陳圓圓抱起便往帥帳旁邊的體息室走去。

    就算為了懷裏的女子,負盡天下人又何妨!一時間吳三桂心裏充滿了豪氣。

    當休息帳內的喘息、呻吟、被浪漸漸的平息後,吳三桂翻身下來一支手摟著陳圓圓躺在床上。

    當摟著懷裏的陳圓圓,撫摸著她那如綢緞般光滑的肌膚,吳三桂這些天來的後悔、焦慮、擔心也一掃而空,心情舒暢無比。

    陳圓圓這時也心潮起伏。蔥一樣的手指在吳三桂的胸膛上無意識地畫著圈,耳邊卻不時響著在賽賽屋子裏聽到的話,“吳三桂是汗奸,應當著書以秦檜比之!”。自已自從那天聽到了這句話以後,在晚上就不時的從噩夢中驚醒,夢中看到吳三桂被鑄成鐵像跪著,而且賽賽送自已迴來時也希望自已能勸說吳三桂迴頭。

    “將軍!”陣圓圓鼓了半天的勇氣才怯怯地說道:“將軍,妾身有些話不知道當不當說?”

    “什麽話你說吧,有什麽事我一定為你做主的!”吳三桂溫聲對陳圓圓說道。

    “將軍!”陳圓圓又鼓了鼓勇氣說道:“將軍因妾身失蹤而借助昔日仇敵的力量打敗李自成,妾身能理解的、也是非常感動!非常感激將軍這麽在乎妾身!”

    說完陳圓圓又緊緊地擁著吳三桂哽咽了起來。

    “莫哭,莫哭!”吳三桂忙用粗糙的大手去擦陳圓圓滾出的眼淚,柔聲說道:“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我不會怪你的。”

    “真的?”陣圓圓在昏暗的燈光下睜著美目仔細地看了看吳三桂。

    吳三桂心裏在感到好笑時也充滿了憐愛,便嚴肅地點了點頭。

    “那我就說了?將軍千萬不要生氣,因為我也是聽別人說的。”陳圓圓說了之後害怕一會又沒勇氣說,便急速地說道:“我在賽賽那裏聽陳飛說要著書以秦檜比之將軍,說將軍是漢奸!”

    急速說完以後陳圓圓就象小白兔一樣一雙美目一眨不眨警惕地盯著吳三桂,好像隻要一受驚撓、就會躲起來一樣。

    吳三桂心裏一沉接著便是一股火直衝腦門,正想發作時眼角餘光看到陳圓圓那警惕的樣子便又沉默了下來。但是隻覺得胸膛悶得象要爆炸的一樣,便一把掀開被子,起來胡亂穿上便衣便褲、摘下壁上掛著的長劍往帳外走去。

    陳圓圓不知道吳三桂要幹什麽,但知道他心裏非常難受是肯定的。也就匆忙穿起衣服,連頭發也顧不上梳理一下、披頭散發直往帳外去尋吳三桂。

    當陳圓圓偏偏倒倒急行到帥帳門口,撩開帳門時看見吳三桂就在帳外不遠處舞劍也鬆了口氣。便斜倚在帥帳門口癡癡地看著舞劍的吳三桂。

    吳三桂此時隻覺得心中無窮的憤懣、悔恨、彷徨交織在一起,隻想大砍大殺一通,把敵人剁地肉泥。

    那噬人的眼神讓近處的親兵連打寒顫,因此自覺地退得更遠。稍後便見到自家將軍舞起的劍光霍霍、劍氣縱橫兇厲,仿佛會攪碎空間、吞噬世間萬物。

    隨著長劍的舞起,吳三桂便把自已所有憤懣全渲泄在上邊。

    自已原來也是個公子哥兒,平時沒事便走馬章台。但自從接到父親的一紙家書後,血腥就伴隨了自已十四年!

    第一次上戰場時那刀砍在骨頭上的聲音、戰馬悲鳴聲、受重傷者的慘叫聲、炮火聲讓自已恐懼非常!戰後自已聞著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踩著褐紅色的泥濘、看著戰場上那交疊的屍體和殘肢斷臂便不停地嘔吐、直至吐到口中發苦。而一個月後自已聞到肉味都還臉色慘白。

    。。。。。。

    後來,後來好像自已就習慣了戰場的撕殺,也看淡了死亡,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已的;可是自已好象也更珍惜了生命,也不管兵士的還是自已的。就這樣,逃避不了時就殺,逃避得了時也就避,沒想到就這樣自已竟一步一步地升到了副將。

    當吳三桂想到這裏時,臉上露出了幸運的笑意,先前那縱橫兇厲的劍光也收斂了一些。

    “殺!”僅片刻過後,吳三桂便不禁大喝一聲,舞起的劍光比起先更急、更慘烈淩厲!

    這時的吳三桂想起了慘烈的大淩河一戰。這一戰的起由是皇太極想拔除明朝在關外的據點大淩河城,當時自已隨著包括父親在內的幾位總兵率軍去解圍,與清軍激戰在河穀。那一戰是自已從軍以後遭遇到的最慘烈一戰,明清雙方十多萬人在河穀攪在一起,最後明軍幾乎全軍覆沒。

    這一場戰爭連一向自詡勇武的父親也受不了戰場的慘烈而逃跑。就因為他這一逃便讓自已過後一直看不起他、也怨恨他,知道戰爭如此殘酷還把自已的兒子送了上來?不過當時自已沒時間鄙夷父親,自已在想如果自已也逃走的話那戰後全家族肯定會被皇上砍頭!

    拚了!反正逃也是死,不逃還有一絲絲活命的機會,因此便率著手下的五千兵士直直在追趕的清兵中衝殺。

    殺了多久?記不得了。隻記得後來身上的傷在床上足足養了兩個月才好些,而跟隨自已衝殺的五千兵士最後活著的就隻有一千一百二十人,其中還有兩百多人受了重傷。

    就因為自已的這次拚命,為遭到慘敗的孫承宗督師保留了一點顏麵,自已也就升為了山海關總兵,連著父親的性命也保住了。

    但從這以後自已實在怕了,怕自已戰死、怕兄弟們戰死!因此在李自成逼近北京皇上招自已迴援時,自已便慢慢的向北京走,自已也知道打李自成不贏的,自已實在不想送死。而在李自成入主紫禁城後,自已也決定要歸順李自成。

    可是打了這麽多年戰,也想給自已和兄弟們撈些好處呀!

    但沒想到這短短的幾天的猶豫一切就變了!李自成變得不象坐天下的樣子了,最後竟聽說殺了自已父親搶了自已的愛妾。自已一怒之下,也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麵。

    漢奸!漢奸!難道自已真的要被後世人唾罵嗎?難道真的要讓自已和幾萬兄弟丟掉性命才不是漢奸?

    漢奸!漢奸!漢奸!。。。。。。吳三桂覺得就好像有千萬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心中越來越恨,劍氣也越來越盛。。。。。。。

    就在吳三桂感覺到自已心中的憤恨快要噴出來時,一陣柔和愉悅的琴音響起。琴音中充滿了款款深情,就好像輕風微熏的陽春三月,在飄落著片片桃花的林間,一位深情的女了在喁喁地對情郎訴說著情話。

    原來是陳圓圓看到吳三桂的劍舞得越來越急、劍氣越來越兇厲,便本能地感到情況不妙。忙去取了隨身帶的琵琶彈起了以前自已將軍最愛聽的《好女兒令》,並用充滿柔情蜜意的聲音隨著旋律輕唱:

    “眼細眉長,宮樣梳妝,靸鞋兒走向花下立著。一身鏽出,兩同心字,淺淺金陳。早是肌膚輕渺,抱著了、暖仍香。姿姿媚媚端正好,怎教人別後,從頭仔細,斷得思量。”

    果然,在熟悉的聲音中吳三桂的劍勢緩了下來,開始變得柔和。最後兩人都感覺仿佛迴到以往花前月下一人舞劍、一人撫弦輕唱的日子。

    “錚!”

    也象以往一樣,陳圓圓唱完、琵琶聲終結,吳三桂也收劍而立。

    此時的吳三桂沒了起先舞劍時猙獰的麵孔,走過去擁著帥帳門口怯怯起立的陳圓圓說道:“沒事了,我想通了!身後事且隨他去!”

    但是心中卻已深深地烙印上了一個人的名字--黃飛!黃飛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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