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變得愈發燦爛。


    天空漂浮著絲絲雲絮,羊群在聚山穀聚集,水流潺潺,風搖光影,鳥兒在空如箭般疾馳而過。


    棲川唯從睜開眼,看著多崎司聳動的性感喉結:“幹嗎吹口哨啊?”


    “想吹就吹嘛。”多崎司捏捏她褲襪下的屁股蛋。


    “什麽歌?”


    “《百戀歌》”


    “沒聽過。”


    “你出生以前流行的嘛。”


    “有詞?”


    “有的啊,高杉裏美唱的。什麽‘茫然的櫻花離群的燕子追趕的人影’之類的。”


    “為什麽用口哨吹?”棲川唯忍不住用手指去摸他的喉結。


    多崎司想了想,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答道:“興之所至。”


    “我說,要不你唱出來吧。”棲川唯坐直身體,脫離他的懷抱。


    “等會,讓我先做一件事。”


    多崎司好笑地打量著她金黃的頭發,越看越覺得手癢,就忍不住像麵對一堆雜草似的揉她的頭發。


    少女的小腦袋隨著他的手動來動去,搖頭晃腦。


    “可愛極了!”棲川栗歡快地笑了兩聲,把腳從水裏抽出來,膝蓋撐著草地爬過來一把摟住女兒的身子,然後衝多崎司挑挑眉,“這是我的女兒,你該還給我了!”


    “不給!”多崎司的手沒收迴來。


    夾在兩人中間的棲川唯,感受著迎麵吹來帶有暖意的風,看著搶奪自己的兩人,一顆心像是飄到了一朵粉色的雲朵上。


    “真像來郊遊呀。”棲川栗抱著女兒的雙肩,一個人笑了起來。


    那是女高中生常有的笑法。


    多崎司手上揉著女兒的頭發,眼神看向媽媽:“郊遊?”


    “嗯。一望無邊天空,透明的光線,喜氣洋洋的三人組,還有這不刺腳的幹枯草坪,……”棲川栗光著的腳踩了兩三下草坪,“雨下了又停,烏鴉們趕來離去,時間像空氣一樣流淌,豈不有點像郊遊似的?”


    “小姨年輕是也是文學少女嗎?”


    “謔,那當然!”棲川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坐在草地上伸懶腰,“上大學那會,小姨就很喜歡一邊用大音量聽搖滾樂節目一邊看書。有時是米奇-思比雷爾,有時是大江健三郎,總之隻要是書即可。”


    “聽起來和我一樣呢。”


    “不大一樣,那時我21歲,再過幾周就22了,快要從學校裏畢業。但我不想那麽快麵對社會,又沒有像樣的理由賴在學校裏,一切都莫名其妙地攪和在一起的絕望之中,幾個月時間我都渾渾噩噩的。”


    “為什麽?”


    “凜姐那會和你爸談戀愛了呀。”


    “可憐的栗子同學,就這樣失戀了。”


    “你別笑好不,這是非常嚴重的事!”棲川栗瞪了嬉皮笑臉的多崎司一眼,“覺得整個世界在運轉不休,唯獨我滯留同一場所不動,全世界的所有東西看起來都慘慘淡淡的。就連太陽光和青草味以至雨天的雨水都令人焦躁不安。”


    單純出於好奇心,多崎司問:“小姨讀書時有沒有談過戀愛?”


    “當然有啊。”棲川栗笑笑,手放在他膝頭拍了拍,又縮迴去,“你想知道詳細的?”


    “不想!”多崎司搖搖頭,又看向棲川唯,“好了!”


    他收迴手,棲川唯往水麵看了看,自己柔順的頭發上邊,被人為地弄翹起一撮呆毛


    “好看嗎?”多崎司笑吟吟地問。


    棲川唯無聊地瞥他一眼,懶得搭理這個問題。


    “好看好看!”棲川栗笑出了聲,把女兒整個身體緊緊地抱著。


    棲川唯倒沒怎麽抗拒,隻是由她抱著不動。


    遠處的林間“撲棱棱”飛起兩隻鳥兒,仿佛被吸進去似的消失在天空。


    望著鳥兒消失的方向,棲川栗笑了笑。


    “還有啊,”她說道,“那個時候總是做噩夢,大多時候都是夢見自動售票機找不出零錢。”


    “肯定不大想和別人說,”多崎司問,“是吧?”


    “肯定是講不好。”棲川栗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雙手不甚珍惜地捧著女兒的臉頰,“不過在畢業的半年後,小唯就像個小天使一樣出現在我的世界裏咯。”


    聲音特別親切,嗓音悅耳動聽,像帶是剛剛成為母親,還帶著幾分稚氣的女孩所發出的聲音。


    棲川唯還是沒說話,隻是把臉湊近了點,貼著媽媽的脖頸一動不動。


    然後,棲川栗又用同樣溫柔的嗓音,唱起歌來。


    ?出了後院看呀看


    ?一共六棵樹


    ?三棵梨樹三棵杉


    ?烏鴉在下麵營巢


    ?麻雀在上麵做窩


    ?阿杉給朋友來上墳


    ?來上墳啊,


    ?一個,一個,又一個。


    一首奇奇怪怪的,類似童謠的歌,多崎司沒聽過。


    含義不明的歌詞,被棲川栗用一種嬌嫩、輕快、活潑、歡樂的調子來唱著,那聲音就像笛聲一樣,旋蕩在藍天之下,草坪之上。


    片刻,棲川栗唱完,從衣袋裏掏出紙巾,抹了把鼻子,問多崎司:“你不唱支歌?”


    “什麽歌?”。


    “什麽都行,隻要有旋律帶詞就行。唱好了!”


    多崎司看看縮在媽媽懷裏的棲川唯,少女對他說:“唱嘛,就剛才那首百戀歌,唱好聽一點。”


    無奈,他隻好唱起起《百戀歌》。


    ?茫然的櫻花


    ?離群的燕子


    ?追趕的人影


    ?人們總是直到醒悟


    ?才意識到那是夢一場


    唱完,棲川唯也在媽媽強烈要求下用德語唱了首《壁爐》。


    ?燃燒吧


    ?可愛的壁爐


    ?在這雪花紛飛的夜晚


    ?聽我們講那遙遙的故事


    唱了幾句,下麵的歌詞記不清了,棲川唯就自己隨口編詞。


    大意是一家人正壁爐前是晚餐時,有人敲門,父親出去一看,原來是隻受傷的馴鹿站在門外,說它肚子餓了,央求給一點東西吃,於是父親開桃罐頭讓它充饑。


    廣闊的藍天下,風聲與少女的歌聲交織成柔美旋律,將周圍的聲音通通抹去。


    一曲過後,餘下的兩人輕輕鼓掌。


    “好聽。”棲川栗讚道,“雖然聽不懂,但非常棒!”


    “我也聽不懂,不過不礙事。”多崎司一把拉過棲川唯,牢牢用雙臂鎖著她,“德語的‘我愛你’怎麽說?”


    棲川唯就當沒聽到,閉上眼睛躺在他懷裏休息。


    “小唯再來一首好不?”棲川栗催促道。


    金發傲嬌大哥閉著眼,語氣不耐煩:“累了。”


    簡短地答完,那柔軟的粉色小嘴唇又緊緊抿了起來,模樣極為動人。


    棲川栗略微鼓起腮幫子:“小唯~”


    這模樣像生氣的小女孩。


    “小唯說不唱就不唱,”多崎司把棲川唯抱著轉了個方向,不然她看到。


    “她是我女兒!”棲川栗不滿道。


    多崎司認真道:“現在是我的女朋友。”


    “可惡!”棲川栗張牙舞爪地錘了幾下他的肩膀,然後倔強地挺胸抬頭,“小姨自己唱!”


    穀疝


    ?四月的清晨


    ?我騎著自行車


    ?沿著陌生的路


    ?剛剛買來的自行車


    ?全身粉紅色


    ?車把粉紅車座粉紅


    ?統統粉紅色


    聽完她娓娓動聽的演唱,多崎司鼓起掌來。


    調子完全沒有技巧,詞也怪異的很,要不是小姨的聲音好聽到堪稱天籟,他一定給這次演出打差評。


    棲川栗彬彬有禮地低頭致謝。


    “這是什麽歌?”他問。


    “《自行車之歌》。”


    “不會是你自己創作的吧?”


    “小司好聰明,”棲川栗笑得捂著小腹,“這都能猜到!”


    “唱得好奇怪……”


    “當然唱的是我自己,”棲川栗瞬間止住笑容,充滿威脅地盯著他的眼睛,“不中意?”


    “……中意。”多崎司沒轍。


    棲川唯在他懷裏轉了轉身,臉埋在他胸口上,肩膀輕輕顫動。


    “還想聽?”棲川栗捏緊拳頭,“如果有不想聽的話,我可以送你們下山。”


    “小姨(媽),我當然想聽。”


    ?皮鞋粉紅帽子粉紅


    ?毛衣也粉紅


    ?全是粉紅色


    ?褲子粉紅內衣粉紅


    ?統統是粉紅色


    聽到這,多崎司忍不住打斷棲川栗,插嘴道:“好了,關於小姨對粉紅色的感情,我現在已經完全理解了,可以唱下一首了麽?”


    “不要嘛……”棲川栗嘟著嘴撒嬌。


    看多崎司不同意,她又鼓著臉頰,把舌尖伸出一點點用雙唇夾著,裝著生氣的模樣。


    露出來的舌尖粉紅嫩滑,極為動人。


    “粉色是必不可少的喲,”她說道,“噯,要不小姨穿粉色的內衣給你看?”


    “……呃,”多崎司深吸一口氣,“請,小姨借著唱。”


    “嘿嘿,”棲川栗一副計謀得逞的樣子,用指尖“喀喀”敲了一會兒牙齒,借著往下唱。


    ?騎車路上


    ?我遇見了祖父


    ?祖父的衣服


    ?全是藍色


    ?深藍深藍


    ?猶如長長的夜晚


    ?長長的夜晚


    多崎司又忍不住問:“為什麽祖父變成了藍色?”


    “因為他是壞人啊!”棲川栗理所當然地答道。


    此時,棲川唯睜開眼睛,抬起來看多崎司的下巴。


    帶著濕氣的風中,她額前的金色細發微微搖顫,那澄藍的眸子宛如星辰大海一般,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她用這雙眼睛凝望著多崎司。


    棲川栗也在看他。


    淋過雨的山頂又潮又涼,泥土被淋濕後的那種沁人心脾的清香蕩漾在四周。


    “你是不是不肯原諒伱的爺爺?”她問。


    “當然。”多崎司肯定地答道,“有時候我會勸自己說怎樣都無所謂了,但一想到那是自己唯一的親人,還是會恨得牙癢癢的。”


    “他是死是活對你來說都無所謂?”


    “死了也無所謂。”


    “小司真棒。”棲川栗伸手揉揉他的腦袋,語氣朗然明快,“了不起的人生,又不了不起的大腦。”


    “為什麽要忽然誇我?”多崎司問。


    “玩弄詞句而已。”棲川栗笑笑,“任何軍隊都要有一麵戰旗,我也需要的嘛。”


    “戰旗?”


    “嗯,小司就是小姨的戰旗喲。”


    “不懂……”


    “棲川家內部是分兩派的,一派是你爺爺,另一派是小姨。”棲川栗盡量笑得自然,“你爺爺倒下之後,棲川家內外從此都是小姨說了算,但你爺爺那一派的人或多或少會有反對的意見,而你,就是小姨手中的戰旗喲。”


    “明明白白。”多崎司點點頭,“小姨解釋得非常清楚。”


    “小司樂意嗎?”棲川栗溫柔地一笑,嬌嫩的手指摸著他的臉頰,“放心好了,不需要你做任何事,隻需要你在棲川家這個宅子裏,用‘棲川’這個姓來活動。這是至為重要的事,能做得到?”


    多崎司雙手在胸口前的棲川唯腦袋上停留,沉思了一兩分鍾。


    結論隻有一個。


    自己在棲川家的存在,就隻能依附於小姨這一派。


    哪怕撇開棲川唯的這層關係,他親手去接過爺爺那一派的勢力的話,無異於向過去的那些日子妥協,從利益上來看這或許不壞,但從感情上看,他很難接受。


    思考片刻,多崎司答道:“我答應。”


    “多崎,你……”


    棲川唯張了張嘴,不知道說好。


    她最後隻是抬起脖頸,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妙!”棲川栗也靠近過來,肩膀挨著多崎司肩膀,用食指指甲在他心口窩砰砰敲著問道,“有沒有因為被小姨拿捏著,從而感到內心憋屈?”


    “要聽實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實話。”


    “唿~”


    多崎司深吸一口氣,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著棲川栗:“過個幾年,這種憋屈我會連本帶利在小姨身上討迴來。”


    棲川栗“噗哧”一聲嬌笑了出來,


    “是指小姨的身體嗎?”她問。


    “……受不了你。”多崎司收迴目光,看著懷裏的棲川唯,“請大哥時刻監督我。”


    棲川唯警告似的說一聲:“別給我動歪心思!”


    接著,她微微地一笑。


    高貴的公主望著心上人,臉上露出嬌豔的笑顏,這使得多崎司胸中近乎凝固的沉悶情緒稍稍化開。


    棲川栗用小指尖擺弄額前的頭發,明媚多情的目光柔柔地看著二人。


    對於多崎司,她愈發地感到滿意。


    比看到的要更神奇。


    做一件事時,可以保持內心充滿幹勁而表情沉穩冷靜;明明是個好色之徒,但給人的感覺更多是個翩翩君子,和許多美麗的太太小姐們相處愉快,輕而易舉地就可以俘獲她們的芳心。


    有許許多多的過人之處,還有奇奇怪怪的道具,自己就用過不少,意外的驚喜啊……


    嗯。


    看在讓自己舒服的份上,應該把他綁緊,不能讓他從自己身邊跑了。


    “欸,小司,問個問題。”


    棲川栗靠過來,肩膀蹭蹭多崎司的肩膀,嘴唇像以前那樣惡作劇的微微噘著,“以前你表現得差勁的時候,小姨沒有理過你和幫過你,你心裏埋怨嗎?等你表現得好了,小姨又一下子貼過來,你會不會覺得這是唯利是圖?”


    麵對這個問題,多崎司一時之間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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