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鳳折身迴到廚房,兩個兒子也跟了進來。他們看到案板上留著兩個角角饃,高興地差點蹦起來。

    “媽——”“咋哩?”“我大走了?”“走了。”“咋還剩兩個饃哩?”“留下喂狗的。”黃秋風自己“撲哧”一聲笑了。

    兩個娃歡唿雀躍,一人抓起一個饃,跑出廚房,迴自己窯裏拿了書包蹦蹦跳跳上學去了。

    院裏就剩下黃秋鳳一個人。她心裏突然有點空蕩蕩的感覺。她很難想象如果沒有剛跑出去的兩個光頭小子,這家裏的日子會是什麽樣子。

    想當年,黃秋鳳過門不久,這個由她的加入衝淡了剛經曆過不幸氣氛的家庭很快又籠罩在愁雲之中。她的公公登奎老漢整天唉聲歎氣,臉上從不見一絲笑容。“不孝有三,無後為

    大”——這傳承久遠的觀念足以壓得任何一條漢子喘不過氣來。這個家到王承龍這一輩已經是三代單傳。難道這一脈香火就此斷了不成?登奎老漢終於私下裏對兒子把話挑明了:隻有一條路——“借”!兒子有點為難,這話咋好說哩?老子臉一沉,甩下一句話:“你不好說,就讓你媽去說!”兒子趕忙答應還是自己去說。憋了幾天,王承龍終於在一天晚上臨睡前對女人說出了那個意思。出乎意料女人爽快地答應了。

    “我早看出來了,爹犯的就是這心病。可你不先開口,我咋能主動給你說這話嘛。那不成了騷情貨咧?”黃秋鳳依偎在丈夫的懷裏用輕柔的聲調說。

    王承龍聽了哈哈笑起來,用調侃的口吻說的卻是真心話:

    “怪你男人我自己沒本事,你怎麽胡騷情,我也不彈嫌。哈哈。”

    黃秋鳳握住拳輕輕在丈夫寬厚的胸膛上砸了一下:

    “不許胡說!不過你得答應我一條,你們甭給我尋人,我按自己的路數辦。行不?”

    “行,行。隻要把事辦了,咋都能行。”

    王承龍按照與媳婦商量的將母親送到十多裏外的二姨家去住親戚,自己則天黑就到飼養站和父親睡在一起。登奎老漢當年是隊裏的飼養員。接下來的事情漸漸讓登奎老漢感到有點離譜。一到晚飯後村裏的後生們走馬燈似的去串門。沒過幾天,登奎老漢終於臉上掛不住了,對兒子說:

    “你還是迴去睡吧,把你媽也接迴來。照你媳婦這鬧法,就算咱有了娃也叫人罵成雜貨1哩。”

    兒子迴答:

    “秋鳳辦事有自己的路數哩。咱說好的半月二十天時間咋能這麽快就變卦?”

    老漢搖頭歎了口氣再沒吱聲,以後十來天索性不迴家吃飯。飯都是兒子迴家吃完後給他帶到飼養站。

    大約半個多月後,一天吃晚飯時黃秋鳳對丈夫說:

    “今晚送了飯迴來睡吧。明早借頭牲口去把媽接迴來。”

    王承龍欣喜地望著媳婦的臉問:

    “咋?成了?”

    “嗯,差不多。”

    “誰?”

    “你甭問。我不知道。也沒人知道。真的。”

    王承龍這才似乎真正明白了媳婦的路數意味著什麽。他送飯時把這事告訴了父親。登奎老漢聽了並不像兒子那樣立即顯出欣喜的神情,而是神色狐疑地問:

    “真的?這麽快?”

    “咋?都半個多月了,你還嫌快?”

    “唉,不是。我是怕白折騰了一陣。這半個月我就差把臉當成尻子藏到褲襠咧。”

    聽到這話王承龍原來的欣喜變成了一肚子不高興。盡管第二天兒子把老伴接迴家,登奎老漢仍然從早到晚緊鎖眉頭,又堅持繼續在飼養站吃了好長一段時間送飯。直到兒媳的肚皮一天天漸漸隆起,他的眉頭這才逐漸地舒展開來。

    九個多月後一個胖小子——王有生出生了。

    村裏人一開始也曾在背地裏猜疑過這孩子像這個像那個,可又不能確實斷定。也更沒人敢公開瞎說。因為大家都知道黃秋鳳的脾氣,瞎說者一定會被當眾撕爛嘴皮。說來也怪,這孩子居然長相越來越像王承龍。有那外來不曉事的當著登奎老漢誇讚孩子長得像他爹時,老漢打心眼裏感到樂不可支。老漢嘴裏時常自言自語地念叨:

    “娃都是老天勢1下的,勢到誰家是誰家娃。”

    有生滿了一歲時一天登奎老漢對兒子私下說道:

    “這娃一個太單,你媳婦能養,你看再商量一下……”

    王承龍沒等父親說完立即打斷:

    “不成。上迴你看你那事鬧的,好像人家做了啥錯事,你將近兩個月都不迴屋吃飯。再給人家咋說哩嘛!”

    “好我的娃哩,都是大錯咧,成不?這一迴任憑她是啥路數,咱連眉眼都不稍稍動一下,成不?”

    於是又如法炮製了一迴。老二王再生也出生了。

    西方一位哲人這樣說過:

    隻要生殖的目的一旦達成了,造化便不再惦念嬰兒的雙親是否“永浴愛河”,或隻有一日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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